第1章 枯木逢春
枯木逢春
2021.11.29/文
1.
冬末的夜晚,派出所燈光清明透亮,宋枝走出大門後,迎面吹來的刺骨寒風讓她徹底感受到了心寒。
宋枝站在臺階上,回頭看了一眼走在後頭的父母。
宋父正摟着宋母一臉嬉笑,看上去俨然是一對恩愛夫妻。
但事實卻是——幾個小時前,宋枝的父親宋成因為工作上的事不順心而打了她的母親陳辛。
宋枝在看到自己的母親挨下一記重重的耳光後,毫不猶豫地報了警。
這不是宋成第一次對她母親施/暴。
在宋枝上初中那會兒,宋成就已經開始當着她的面打她的母親。
宋枝不止一次看着陳辛手臂上的淤青含淚問她:“媽,幹嘛不離婚啊?咱報警吧?”
可陳辛每次給出的答案都是——你爸爸就是心情不好,他不是真的想打媽媽,人在特別憤怒的時候總是很難控制自己的行為,你爸爸工作壓力也很大,媽媽得理解他呀。再說了,媽媽都原諒他了,你也別放在心上。
宋枝心裏很清楚,母親是為了自己才選擇忍下這一切。
如果報了警,宋成就會留下案底,那麽這對宋枝也會有不好的影響。
所以在派出所裏,陳辛撒了謊。
陳辛說,是自己說錯了話才惹惱了辛苦工作一整天的丈夫,孩子受了驚才報的警,沒什麽大事,就是家常小鬧。
宋成那張黑着的臉在聽到這番話後瞬間變得和藹起來,他有模有樣地向妻子道歉,表示是自己火氣上頭做錯了事,還握起陳辛的手向她發誓自己再也不會這樣了。
宋枝在一旁看着宋成那張善變的面孔,快惡心吐了。
她想說實話,可是在看到陳辛那個無奈的眼神暗示後,又硬生生地把話咽回肚子裏。
最後,警察對宋成做了家庭教育,告訴他要多關心并理解家人,不要因為一點兒小事就動手。
而宋枝也被教育了一番,不是被派出所教育的,是被宋成教育。
剛進家門,宋成就拿起茶幾上的一個茶杯,摔在宋枝身上:“你要是還敢報警,老子什麽都幹得出來!”
陳辛立刻過去護住女兒,帶着哭腔的聲音響徹整個客廳。
“宋成!你別動我女兒!”
陳辛緊緊地把宋枝護在身下,雙手撫摸着她的臉,心疼地問:“寶貝,有沒有哪兒被砸疼了啊?”
宋枝死死咬着下唇,強忍着淚水搖了搖頭。
陳辛抱了下她,将她輕輕推開,說:“寶貝你先回房間吧,媽媽要去做飯了,吃飯叫你,啊,聽話,別出來。”
宋枝冷眼看着站在茶幾邊上的宋成,沉着聲“嗯”了一下,一步三回頭地走進了房間。
房門被關上的那一刻,客廳又傳來杯子被摔碎的聲音。
宋枝滑坐在門後,緊緊捂住嘴巴痛哭。
門外發生的事,宋枝很清楚,可她卻什麽都做不了。
一個多小時候後,陳辛敲響了她的房門。
門開了,門外站着一個眼角發青的女人。
“媽!”宋枝一把抱住她,剛止住的淚水又落了下來,“我們離開這裏好不好?我們逃出這裏,這裏已經不是家了。”
早就不是了。
陳辛摸着她的頭,忍着嘴角的痛意,微笑着說:“吃飯了。”
宋枝把頭埋進她肩裏,她明白這句話的含義。
逃出去,是不可能的。
飯桌旁只有陳辛和她兩個人,宋成在摔完第二個茶杯後打了個電話出去了。
“枝枝,馬上高考了,媽媽希望你不要插手理我和你爸爸的無聊事,你一定不要受影響,一定要在最後拼一把,好嗎?”
陳辛給宋枝夾了片牛肉,看着她說出這些話。
宋枝始終不敢擡起頭來,她怕看到陳辛自己又會哭。
深夜,宋枝沒有一絲困意,但為了不吵醒身旁熟睡的母親,她沒有翻來覆去,只是睜着眼盯住天花板。
忽然,外面傳來一陣急而響的敲門聲,把陳辛驚醒。
宋枝打開燈,想跟她一起出去看看。
“肯定是你爸爸,我去給他開門,你乖乖躺好,別出來了。”陳辛起身替宋枝将被子蓋上來點,撥了撥她額前的碎發。
等陳辛關上門出去後,宋枝立馬從床上跳下來,打開一條門縫站在暗處偷偷看着。
陳辛打開大門,就被一只手推開。
宋成走了進來。
身邊還跟着一個女人。
陳辛愣在原地,宋成醉語道:“滾開!別礙老子的路!”
滿身酒氣的宋成,一只手緊摟着那個濃妝豔抹的女人。
宋成指着陳辛對女人說:“不用理她,她就是一保姆,趕緊回房間做我們的。”
宋枝甩開門沖到客廳。
“媽!”她雙手抓住陳辛的手臂,看到她通紅的雙眼,自己也跟着鼻頭一酸。
那女人一臉得意,扭着腰肢從母女二人旁邊走過。她還問了宋成一句:“親愛的,你家保姆的小孩也住你家啊?”
宋成沒說話,帶着她進了主卧。
過了一會兒,主卧裏就發出了令人羞恥的□□聲。
太惡心了,宋枝感覺到自己胃裏泛上一陣酸意,特別想吐。
陳辛在聲音傳出的幾秒後就拉着宋枝回了房間。
她拿起桌上的挂式耳機戴在宋枝耳上,然後自己坐在床邊不語。
宋枝閉上眼想,宋成是得有多賤,才能做出把外面的女人帶回家來這種惡心事。
可是,最無助,最絕望的,是陳辛。
淩晨兩三點,母女倆誰也沒合眼,刺眼的白織燈一直亮着。
宋枝摘下耳機,陳辛說了句“別摘”後,又給她戴了回去。
十多分鐘過去了,宋枝摘下耳機扔在地上,強壓着惡心勁兒說:“沒事。”
斷斷續續的床晃聲和那起伏的嘤叫在将近淩晨四點的時候停了。
宋枝深吸了一口氣,皺眉開口問:“媽,真的還不離嗎?”
“再不離,我就要被惡心死了,真的快死了。”
陳辛擡頭看向她,猶豫了一會兒,握起她冰涼的手,啞聲道:“媽媽明天就帶你走。和他離婚,你不要再說死了,好不好?媽媽在這裏,就只有你了。”
宋枝壓不住了,眼淚一下子湧了出來。
早上六點多,宋枝悄悄從睡着的母親手中脫離開來,在抽屜裏拿出那份早就準備好了的離婚協議書。
這份離婚協議書是她讀高一下學期的時候偷偷印的。
終于等來了這一天。
她走出卧室,來到主卧前。
她沒想到他們昨夜甚至連門都沒關。
宋枝又泛上一陣惡心。
她強忍着吐意走進去。
在看到淩亂不堪的床和地上帶有污物的套時,她轉頭捂住了嘴。
宋枝跨過地上的衣物,走到床邊。
房間裏充滿了一股令她作嘔的味道,她真的巴不得宋成和那個女人一塊兒死在床上。
“起床了。”她敲了敲床頭。
宋成翻了個身,睜眼看到一個人站在床前,驚坐起來。
一旁的女人哼哼唧唧了幾聲。
宋枝把協議書和筆扔到他面前,一臉嫌棄地看了一眼床上的女人:“簽字,然後你就可以抱着你的情人一起睡到世界末日了。”
宋成拿起協議書看了幾眼,抽下筆蓋在簽名欄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說:“你跟她,我不會給你們一分錢。”
宋枝“啧”了一聲:“不稀罕你的那幾個破錢。”
宋成點頭,然後按好手印。
“筆你自己留着吧,我嫌髒。”宋枝拿上協議書就甩門走了。
她回到自己的房間時,陳辛已經起了,在收拾東西。
宋枝把協議書拿給她看,抱住她又哭了一通。
事不宜遲,宋成和陳辛在當天上午就到民政局辦好了離婚手續。
宋枝在走出民政局大門的那一刻想,這個格外寒冷的冬天,就要熬過去了。
她緊緊握着陳辛的手,笑得燦爛:“媽媽,我們終于要離開這裏了。”
陳辛在這一刻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女兒其實已經很久沒有像現在這樣輕松地笑過了。
這一刻,她們似乎都卸下了肩上的重擔,可以自由暢快地呼吸着空氣,享受着藍天。
2.
離婚的當天下午,陳辛就帶着宋枝回了娘家。
一個離A市挺遠的D市某個小縣城。
陳辛的娘家,就只有宋枝的外婆一個人。
在車站下車的時候,陳辛跟宋枝說:“以前的事,不要和你外婆說,要是問起來,就說你爸出差了。記住了嗎?”
宋枝點頭說好。
畢竟,媽媽是外婆如今在世上最愛的人之一。要是讓她知道自己都舍不得罵的閨女被女婿關着打,估計能被氣上天。
宋枝提着行李跟在陳辛後面走着。
初春到了,新燕啄新泥。
宋枝朝四周掃了一眼,目光被一個庭院吸引住。
院外還有一層薄薄的積雪未融,可院內種植的花都開了,引了不少蝶蜂前來品蜜。
一幅萬物生機勃勃的春意圖。
漸漸的,一個身影出現在宋枝的視野裏。
穿着沖鋒衣的男生拿着掃帚在掃積雪。
宋枝多看了一眼,便加快了腳步向前走去。
進門的時候,外婆正從屋裏出來,看到女兒和外孫女一塊兒出現在自己眼前,激動又高興。
陳辛和外婆說,宋枝要在這裏讀完高三的最後一學期。
外婆追問:“啥子?娃兒要在這裏念書?要不得的哦,這裏莫有你們那邊好的撒。來這裏做啥子嘛?傻的哦。”
陳辛正想開口,卻被宋枝搶先:“外婆,我在那邊學不來,就在這念吧,也能陪陪您。”
晚上洗碗,陳辛囑托她:“我負責照顧外婆,你負責好好讀書,別走媽媽的路。”
宋枝垂頭刷着碗“嗯”了一聲,努力不讓自己哽咽出聲。
打理好東西,宋枝就打了聲招呼跑出去散步了。
其實宋枝在八歲的時候來過一次這兒,但是她不記得了。
她已經不記得那年宋成抱着她買糖葫蘆的那段記憶了。
宋枝背着手走在街上,擡頭看着滿天的星星,感覺自己終于放松了一回。
突然,一只手手心朝着她,擋在了她眼前。
手挪開後,她才看到一旁的男生和自己面前的電線杆。
男生插着兜笑:“電線杆就等着你投懷送抱呢。”
宋枝眨了眨眼,随後向他道了聲謝。
男生細看了她幾眼,開口問:“你不是本地的?”
宋枝點了下頭。
男生拉長音調“哦”了一聲,然後和她聊開。
“你是從哪兒搬到這兒的?下午掃雪的時候看到你提行李箱到處望,我還以為你迷路了呢。”
宋枝看着他自然接話道:“A市,我之前住那。”
男生又哦了一聲。
随後,男生伸出一只手,笑着介紹自己:“不好意思,忘了自我介紹。我叫江知遠,很高興認識你。”
宋枝也伸手回握了一下,笑道:“叫我宋枝就好,新朋友。”
江知遠驚喜道:“宋枝?是木字旁的那個枝嗎?”
宋枝說:“是。”
江知遠拍了下掌,開懷大笑:“是你啊,你還記不記得在你挺小那會兒到過這裏?我當時還帶你逛過街的。”
宋枝搖了搖頭:“抱歉啊,我不太記得小時候的事了。”
江知遠擺了擺手,笑道:“沒事沒事,記不清也沒關系,反正我感覺咱倆挺有緣的。”
宋枝也這麽覺得。
這麽看來,重逢,好像是件挺有意思的事。
夜蟲吱叫,宋枝拿出手機看了一眼時間,驚覺自己已經和這個男生在一起聊了半個多小時。
“我該回家了。”宋枝指了指外婆家的方向。
江知遠又把手揣進兜裏,莫名讓宋枝覺得他好像有一種灑脫不羁的帥氣。
江知遠說:“那我送你吧。”
走到半路,宋枝才反應過來,剛剛好像忘了拒絕他送自己回家。
江知遠随意問了一句:“你家住哪兒啊?”
宋枝偷偷瞄了他一眼,沒說話。
“放心,我不是壞人。”江知遠笑出了聲。
宋枝立即搖頭道:“不是,我也不知道我家住的地方叫什麽,但是我知道怎麽回去。”
江知遠又笑了。
宋枝頓時感覺自己的臉好像了一些,垂下頭不吭聲。
走到家門口前,江知遠指了指面前的房子問:“這兒,你家”
“是。”宋枝點點頭。
江知遠也點點頭,笑說:“知道了,進去吧。”
宋枝敲着門,卻不見江知遠離開。
“你.…不走嗎”宋枝朝他眨眼。
江知遠還是笑着:“我跟婆婆道聲晚安。"
“婆婆”
門開了。
外婆見到江知遠,立刻笑着把他迎進來。
宋枝則是有些懵圈。
“婆婆晚上好。"江知遠挨着外婆坐下來。
外婆彎眉笑道:“好好好,晚上好。小江,你還不認識吧,這是我外孫女,宋枝。”
宋枝走過去,拉住外婆的手。
江知遠笑着點了下頭,說:“你好,江知遠。”
宋枝也笑了,格式化回答他:“你好,宋枝。”
這一晚,宋枝從外婆口中了解到了江知遠是誰。
江知遠,傳說中別人家的孩子。
學習好,為人熱情還非常孝順。
宋枝問:“你們是什麽認識的?”
外婆說,是有一次他家貓跑進了她家,江知遠翻牆進來抓貓被她抓到,後來就變得熟悉起來。
宋校聽後捂嘴笑出了聲。
江知遠說:“別笑得太大聲了,那都是我九歲幹的傻事,但我謝謝這門傻事,不然怎麽認識咱外婆啊”
“什麽咱外婆這我外婆,你還是叫婆婆吧。”宋技把頭靠在外婆肩上撒嬌。
雖然初春仍帶有一些嚴冬的寒意,但宋枝覺得,今年的春天将會是一場燦爛而盛大的春天。
3.
很快就到了開學的日子,宋枝做為優秀轉校生被安排進了A班。
在進教室門的前一秒,宋枝還有些緊張,擔心自
己會适應不來,但當她看到江知遠時,她松了口氣。
為了進這所學校,為了進這個班,她付出了很大努力。
轉學進來的學生需通過入學考試才能就讀該校,宋枝考進了最優秀的一個班——A班。
江知遠朝她堅了個大拇指,用口型說:“你最棒。”
宋枝并沒有意識到,自己又臉紅了。
江知遠特意給她預留了座位,就在他旁邊。
等宋枝一坐下,江知遠就伸出手。
“你好啊新同桌。認識一下呗,我是江知遠。”
宋枝笑着白了他一眼,回握他的手:“你好啊戲多同桌,我是宋枝呀。”
江知遠碰了碰她的手肘,挑眉笑道:“诶,小同桌,我會三百六十度托馬斯回旋加後空翻。”
“請江同學開始你精彩的表演。”
宋枝一只手撐着腦袋,眼睛直視着他。
江知遠頓了一下,然後偏頭在她耳邊低語:“閉上眼睛,在腦子裏想象一下。”
這一想,還真讓她給想象到了。
下一秒,宋枝笑得停不下來。
江知遠有那麽一點後悔,早知道就不讓她去想了。
誰知道這會兒在宋枝腦子裏,江知遠是個什麽傻樣。
這一系列親密互動引來了前排的幾個女生不滿,她們用異樣的眼神打量着宋枝,然後又開始讨論起她。
宋枝并沒有注意到她們的舉動,專注于想象。
江知遠在這一頁草稿紙上寫下了她的名字,用筆點着它和宋枝說:“你的名字,和春天很搭啊,又恰好我們在春天認識。”
在開學前,宋枝就已經和他玩成了好朋友。
宋枝也不太明白,自己不怎麽擅長交朋友,卻會對他敞開心扉。
一定是兒時的那份緣,宋枝是這麽想的。
高三下學期課程更緊,多數課本都已經講完,主要以練題為核心。
宋枝和江知遠坐在教室倒數第二排,倆人做完習題就開始進行“內部鬥争”。
所謂的內部鬥争就是比誰做題又快又準。
語文課上,宋枝僅用了十六分鐘并且在沒有列大綱的前提下完成了一篇作文。
江知遠被吓得筆都斷墨了。
“我去,這姐們是真的牛。”
他自語道。
倆人在學校比,在家裏也比。
比誰晾衣服快,比誰洗碗快,比誰拖地幹淨,比誰和街邊小狗玩得好……
明裏暗裏都在比。
是競争對手的同時,其實他們更多時候是好朋友。
有時候宋枝在做數學題突然卡題,江知遠就會指導她一步一步順通思路。
而宋枝則會教他如何把地拖得更幹淨。
距離高考還有一百三十一天。
宋枝緊張而充實的生活再一次發生了變故。
不只是誰帶頭造謠,現在幾乎全校學生都知道了一件事——宋枝做過陪/睡。
宋枝在學校帖子上看到這個的時候,全校已經傳開了。
謠言越傳越離譜,宋枝多看一眼那些刺眼紮心的話都會想哭。
奇怪的聲音漸漸多了起來,宋枝想捂住耳朵不去聽那些惡心的聲音,可總有人會故意大聲地說給她聽。
各種對宋枝評頭論足的黑帖一下子占據了校園論壇。
江知遠每天都陪着她一起上下學,在其他人用異樣的眼神打量宋枝時,他就會冷眼看着對方,用口型說“滾”。
周五的這個傍晚,是江知遠最愧疚,最對不起宋枝的一個瞬間。
江知遠被班主任留在了辦公室,他讓宋枝不用等他。
宋枝一個人回去了。
每天都要路過的一個小巷口,在今天顯得格外冷清。
巷子深處,藏着見不得陽光的髒東西。
宋枝剛走到巷口前,就被人猛推了一把。
她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兩個人推着進了巷子。
站在宋枝面前的,是一個染着藍毛的高個子男生。
旁邊還站着一個紅頭發的男生和三個打扮得露/膚的女生。
宋枝并不認識這群人,甚至是連一面也沒有見過。
宋枝有些害怕,壓着聲道:“你們,想幹什麽?”
“幹什麽?沒幹什麽,就想和你玩玩呀。”其中一個女生玩弄着自己肩上的長發,笑着對宋枝說。
“我不認識你們。”
宋枝僵着身子,直視着那個女生的眼睛。
突然,一只手搭在了宋枝的肩上,吓得她立刻退開身子閃到一邊。
藍發男生咬着煙,手裏玩着打火機,笑道:“妹妹,不認識就認識嘛,哥都知道你是做什麽的了。別害怕嘛,出個價今晚陪陪我們,包你舒服到爆。”
宋枝的身子顫了一下,緊咬着下唇沒出聲。
一個穿着粉色吊帶上衣的女生走過來用腰撞了一下宋枝,尖聲笑着。
“喲,我可都是在你們學校那聽說了,你不是玩得很花嘛?來教教姐姐們呗?讓姐姐也學一學哈哈哈哈,不過我想啊,就你這身校服,能被誰看上啊?”
女生捏着宋枝的下巴打量了一會兒,說:“靠着這張臉釣的吧?哦,說不定你技術好呢對吧?”
宋枝還是沒吭聲,眼裏的淚水開始打轉。
面對這群人,宋枝是真的很害怕。
她在心裏想着,江知遠什麽時候回來。
五個人把她逼到了巷角,她跑不掉了。
紅發男生朝她吐了個煙圈,摸着她的手。
宋枝想撒開,卻被他的手死死扣住。
她瞬間覺得眼前的這個世界變得灰暗,沒有一點兒色彩。
宋枝閉上眼,心道:江知遠,你再不出現,我就真的要死了。
“啊!嘶——”
宋枝睜開眼,看到藍發男捂着後腦,面部表情十分猙獰。
他身後站着的少年,是江知遠。
江知遠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他舉起手裏那根又長又粗的木棍,指着一臉驚慌的紅發男說:“你最好能趕在我動手之前滾。”
紅頭和藍頭跑了,留下了那三個女生。
剛剛最有氣勢的女生這會兒變得弱小起來。
“別別別,我們只是聽到了她的那些傳言,以為是真的才來找她玩……”
江知遠“咣”的一聲扔下棍子,啞聲道:“怎麽不來找我玩啊?趕緊滾,我不打女的。”
他走向宋枝,三個女生也跑了。
宋枝看到他的第一秒就開始哭了。
江知遠緊緊抱住她,用手輕輕拍着她的背。
宋枝哭着問他:“你怎麽才來啊?”
江知遠心都要碎了。
“對不起,對不起枝枝,我來晚了。”
江知遠後悔讓她一個人先走了。
他不該離開她的。
宋枝在他懷裏哭了很久,直到哭不出聲才把頭擡起來。
江知遠拿着紙巾替她抹掉了臉上的淚痕,現在的宋枝在他眼裏比受了欺負的小兔子還要可憐。
晚上,江知遠偷偷到派出所,拜托警察查了巷口周圍的監控。
當晚上十一點過後,那五個人就被捕了。
江知遠像是能預知未來一樣,在送宋枝回家後給她發了個錄音。
他說,睡不着就點開來聽聽。
宋枝猜不到他為什麽能猜到自己睡不着。
她點開錄音,是江知遠給她錄的一首歌——《玫瑰少年》。
江知遠的聲音其實算得上是很好聽的那種,唱起歌來似乎又有別一番韻味。
在錄音的結尾,江知遠說:“晚安枝枝,不要躲在被子裏哭了,不然明天就變水腫眼枝枝咯。”
宋枝揚起嘴角,躺在床上,又聽了一遍錄音。
周末,宋枝依舊把自己關在房間裏刷題,可現在的她是一道題也看不進去,腦子裏全是關于她的傳言和昨天下午發生的事。
她忽然覺得胸口很悶,于是便出了門,到附近散散步。
江知遠在宋枝關上大門後出現在她眼前。
宋枝也搞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在看到他的時候眼淚止不住地流。
江知遠上前一步抱住她,她把頭埋進他懷裏哭出聲來。
幾天前,江知遠就看到了那些謠言帖,他沒有跟宋枝說,而是一個人在評論裏和別人打對抗。
可是沒用。
傳謠者也逐漸變為造謠者。
滿城風雨,她肯定知道了。江知遠猜。
宋枝哭了很久才止住眼淚,然後和江知遠一起坐在他院裏的秋千上。
宋枝見江知遠不說話,臉色比自己的還要難看。
她扯唇對着笑了笑。
結果江知遠只是瞥了她一眼,說了三個字:“醜死了。”
宋枝撇着嘴暗罵了他一句。
過了一會兒,她點開校園貼一條一條翻看,還對這些無聊的帖子做出評價。
“诶,江知遠,你看這篇,也太假了吧。這位老鐵說他試過我,還說我一晚八百。我的天,笑死我了。就他主頁裏的自拍,貼多少錢給我我都不要……噢還有這個,說我在學校勾/引你哈哈哈,這該不會是哪個暗戀你的小女生吧?還說我上課老找你說小話,這肯定是我們班的了。”
宋枝笑着對惡帖做評價,江知遠卻突然起身。
“怎麽了?”宋枝也跟着起身。
江知遠別開頭不看她,宋枝閃到他面前,才發現江知遠的眼睛紅了。
“啊?不是?這我都還沒哭呢,你……”
宋枝心裏亂了起來。
她無措地看着江知遠,腦子一片空白。
然後,她突然抱住了他。
宋枝清楚地感受到,江知遠在微微發抖。
江知遠把頭放在她肩上,啞聲道:“我說你啊,怎麽還能做到笑着對那些沒頭腦的東西做評呢?我都快難受死了。”
宋枝輕拍着他的背,下意識地問了一句:“怎麽,你心疼我啊?”
江知遠:“嗯,心疼死了。”
一整下午,宋枝和江知遠打入敵人內部群聊搜取情報,終于挖出了“幕後真兇”。
宋枝也沒想到會是她,畢竟入學到現在,她也沒和自己說上一句話。
“這個我知道,小姐妹團老三嘛。”江知遠盯着電腦裏的群聊記錄說道。
他眯了眯眼,哼笑道:“花錢雇人傳謠,這位賴同學玩得很花啊。”證據收集得差不多後,江知遠就打算上政教處舉報這件事。
宋枝戳了戳他的手,面無表情地問:“這位賴寶怡同學,我都不認識她,她為什麽要這麽做?”
江知遠揉了揉宋枝的頭發,輕笑:“嫉妒你有我這麽一個帥哥好朋友呗。”
帥是不假,好朋友也是真的。
宋枝沒說話,點了點頭。
江知遠伸了個懶腰,不經意地說了一句讓宋枝記了很久很久的一句話——枝枝啊,除了阿姨和外婆,也就我最在意你了。
宋枝想說她早就看出來了,但是她沒有接話,默默點了下頭。
周一晨讀前江知遠和宋枝帶上了紙質版群聊記錄到政教處找校領導。
政教辦公室裏除了副校長,還有一位年輕的女老師在。
女老師在得知這件事後一個勁兒地安慰宋枝,還給她上了一節課時長達一小時的心理課。
江知遠厚着臉皮說:“上心理課還不如直接找我抱一下,這可是能頂好幾節心理課呢。”
宋枝嘴上罵着“不要臉”,但心裏卻是對此不反駁的。
學校嚴肅處理了此次謠言風波,校領導對造謠者進行了處分,部分傳謠者也受到了應有的處罰。
之後,學校為此還開展了多次講座。
宋枝本以為謠言徹底消散後,就可以像以前一樣過着普通平常的生活。
可是,生活又一次發生了變故。
在高考前的百日誓師大會後,宋成找到這來了。
推開門的那一個瞬間,宋枝不敢相信,那個像惡魔一樣的男人出現在了自己眼前。
4.
宋枝指着宋成喊道:“你來幹什麽?出去!滾。”
宋成起身,一臉歉笑。
外婆從廚房出來,護在宋枝身前,問宋成:“哎喲,這是做啥子嘞?你們父女兩好好講嘛,幹啥子吵架喔?”
宋成擺擺手道:“沒事,媽,枝枝剛放學也累了,我理解,高三嘛,壓力大。”
宋枝指着他的鼻子罵道:“收起你那套人前的賤樣!我告訴你,你要是還不走的話,我現在立刻馬上報警。你還有那個逼/臉跑這來?怎麽着啊,跟着你的那個小情人跑了不要你了是吧。活該,像你這樣的就應該被吊死在豬籠裏。”
外婆擋在宋枝身前,她第一次見自家外孫女這麽生氣。
站在門外的江知遠遲遲未進。
他第一次見他的小同桌罵人罵得這麽髒。
“小江?怎麽站着不進去啊?”
身後一道聲音打破了這場鬧劇。
陳辛提着菜站在門口對江知遠笑,卻在看到宋成的那一秒變了臉。
江知遠是知道一些事的,宋枝曾經告訴過他。
所以他一把攔下陳辛:“阿姨阿姨,阿姨您先別激動,我來我來。”
江知遠走進來,把宋成按在沙發上坐下,然後和宋枝坐到他對面。
江知遠冷着臉問他:“你是怎麽找到這裏來的?”
宋成哼笑了一聲,反問他:“你誰?”
江知遠還沒開口,宋枝就沉着聲說:“他是我們家裏人。”
江知遠愣了一下,點頭道:“對。”
宋成攤着手說:“除了這裏,你們還能去哪?咱媽不是還在這嗎?”
陳辛剛把老太太送進房間裏關好門,聽到“咱媽”這個詞,火氣一下子上來了,跑過去扇了宋成一巴掌。
“咱媽?你也配?”
宋成這次并沒有還手,而是緩聲解釋:“枝枝,辛辛,我錯了,我那晚喝了酒,意識不清……第二天早上枝枝就拿了張不知道是什麽的紙質合同讓我簽名,我以為是什麽試卷才簽的。我從來就沒同意離婚!辦手續那天,我以為你們鬧着玩的呢……”
話還沒編完,就被江知遠打斷了:“宋先生,您确定您不是因為情人跟別人私奔,公司破産欠錢了才費盡心思來找枝枝和陳阿姨的?”
話一出口,宋成的臉就黑成了鍋。
江知遠把手機上的報道給宋枝看,證實了他剛剛說的話全是真的。
宋枝看完新聞,笑了笑,問宋成:“怎麽啦宋先生,身敗名裂後想找前妻複合重新開始嗎?”
宋成“砰”的一聲跪下來,喊道:“我真的知道錯了。求求你們原諒我,我們回家,好嗎?”
宋枝站在他面前,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你知道我被那些人堵在學校廁所裏的時候,他們說了什麽嗎?”宋枝深吸了一口氣,将這個不為人知的秘密公之于衆,“他們笑我前爸家/暴,婚內出軌。他們說,就是因為有你這樣的爸,才會養出一個專門陪/睡的騷/女兒!”
宋枝說話的時候,整個人都在發抖。
她指着宋成說:“哦,原來一切謠言的源頭,在你這裏。”
陳辛聽到自己女兒在學校被人欺負後,瞬間紅了眼。
宋枝在學校受了苦,她一點也不知道。
其實陳辛本來可以知道的,但是宋枝和校領導商量好這件事就不告知她家長了。
所以陳辛不知道。
一點兒也不知道。
她蹲下來埋頭哭着,然後又站起來抱住宋枝。
“我的寶貝啊,你受苦了。”
一旁的江知遠也愣住了。
因為宋枝沒和他講過這件事。
江知遠也不知道。
一屋子的人都沉默了。
最後,江知遠朝着門外對宋成做了個“請”的手勢,說:“宋先生,請。”
宋成本想繼續賴着,但在看到江知遠變了臉色後還是走了。
宋枝其實一直都在害怕。
害怕又被宋成抓回去。
江知遠告訴她,他已經通知了街道派出所對她們家進行特殊保護處理,宋成連這條街都踏不進。
宋枝擁抱了他,說了句“謝謝”。
5.
事情告一段落,距離高考還有一個月多幾天。
宋枝沒有被這些煩心事所影響,她反而更加拼命地學了。
因為她想走出去。
她想帶着媽媽和外婆永遠逃離出宋成的魔爪。
三代人的命運被她抓在手上。
江知遠坐在秋千上問她:“枝枝,你準備考哪所學校?”
宋枝想了想,答:“Z大吧,Z市離A市遠。”
江知遠跳下來拉住她的手,皺起眉道:“你确定?以你的實力,完全可以考A大的。就為了躲那個男人嗎?你放心考A大。有我在,他不敢怎麽樣的。”
宋枝笑着搖了搖頭,松開了他的手,說:“本來考慮出國的,但是外婆年紀大了,經不起折騰。所以,還是決定留在國內讀。”
江知遠:“你真想考Z大?”
宋枝點頭,但又突然想到了什麽,雙手搭在江知遠的肩上,嚴肅問道:“你不會想和我一起報Z大吧?”
江知遠:“呵呵。”
宋枝:“你別呵呵。我告訴你,上大學可不是鬧着玩的,你肯定得上A大啊。你要是報了Z大,那A大不得跨半個地圖把你抓回去了。”
“江知遠,我們都要成為優秀的人,要成為更好的自己。”
“那你呢?拿自己的前程和人渣玩捉迷藏躲人游戲?”
宋枝沉默了一會兒,開口解釋:“我是真的怕他,你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可怕……”
江知遠說:“我可以保護你們。”
可宋枝搖着頭嘆氣。
“先考吧,考完了再說。”
江知遠找過陳辛,問她知不知道宋枝要報考Z大這件事。
陳辛說她知道,她會支持女兒做她想做的事。
在那一天,江知遠好像有些迷路了。
他好像找不到一個準确的方向。
在迷霧中又奮鬥了二十多天後,距離高考,僅剩十一天。
自習室裏,宋枝寫了張紙條,遞給江知遠。
卡通便利貼上寫着簡短明了的一句話——我和你一起考A大。
江知遠回:好。另外,我想告訴你件事。
宋枝看向他,問:“什麽事啊?”
江知遠十分認真地說:“今天天氣真好。”
宋枝一臉懵,以為他又在玩什麽梗,便順着他的話回答:“哦,我也覺得挺好的,晴空萬裏。”
6.
距離高考還有三天。
畢業典禮這天宋枝拿來了拍立得。
她和江知遠拍了幾張合影。
江知遠從她那要來了一張留作紀念。
宋枝把拍立得塞到他手上,讓他幫忙拍幾張。
“江江,你看這個陽光,巨好看,快幫我拍幾張。”
江知遠調好焦距,對她說:“枝枝,今天天氣真好,你也很好看。”
“我也這麽覺得。”
連拍了幾張後,宋枝過來驗貨,對江知遠的拍照技術表示很滿意。
典禮結束後,宋枝因為值日走得晚。
等她到家時,她臉色又變了。
宋成又來了。
“聽說你改考A大了?有出息!考上了給爸爸長臉啊。那我們一家就可以在A市團聚了嘛。”
宋成見宋枝一進門就開始套近乎。
陳辛在一邊說:“沒事寶貝,你報考哪兒媽媽和外婆都支持。”
那天晚上,宋枝報了警,宋成被抓去派出所。
她又失眠了一夜。
怎麽辦?還要報考A大嗎?
明明已經答應了江知遠的。
要反悔嗎?
半夜,宋枝發了一條信息給江知遠——江江,如果我做了件對不起你的事,你會選擇原諒我嗎?
很令她震驚的是,這個點了,江知遠還在線。
他回:不會。
7.
高考當天,江知遠摸了摸宋枝的頭,說:“今天的天氣也很好,考試順利,枝枝。”
最後一科考完,宋枝是跑着出來的。
她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人群中的那個白衣少年,她飛奔向他。
兩個人相擁在一起。
江知遠撥了撥她耳邊被風吹亂的碎發,輕笑道:“天氣太好了。”
“江知遠,你怎麽老說天氣好啊?這句話到底什麽意思?”
江知遠湊到她耳邊低語:“意思是,我很喜歡你。”
“那我也覺得天氣很好。”
8.
查分那天,兩家人坐在一起圍着兩小孩。
“別緊張別緊張啊……”江母捏了捏江知遠的肩,卻被兒子嘲笑:“媽,你別太緊張,手別現在就開始抖啊。”
一旁的宋枝被逗笑,江知遠托着下巴看着她。
宋枝躲着他的目光,問:“幹嘛?”
江知遠:“沒事,看看小女朋友有沒有緊張。”
陳辛掐着秒表喊一句:“到點了到點了!”
兩人同時點擊“查詢”,查詢頁面打了幾個圈後成功顯示出了分數。
随後,手機裏也收到了分數信息。
宋枝看了一眼,從地毯上蹦起來,笑着抱住陳辛和外婆。
“啊啊啊啊啊,A大穩啦!”
江知遠看了一眼她的成績,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合上電腦站起來沒說話,臉上也沒什麽表情。
宋枝微皺着眉問:“怎麽啦?你多少分啊?”
江母在一旁快被急出心髒病,她坐下來打開電腦看到分數,眼都直了。
江知遠垂下頭,嘆了口氣:“沒考好……這次只比你高出七分。”
衆人:“……”
江母緩過神,驚喜道:“A大呀!恭喜兩個大寶貝兒嚕。”
宋枝抱住江知遠,激動得快掉眼淚:“你吓死我了。”
江知遠稍稍退開身子,緊緊握住宋枝的手,笑得特別燦爛:“終于抓住你了,我的春天。”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