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風車

第一三章風車

林嘉看兩人無言,尋思着要麽給他們争取點思考談判策略的時間吧,氣氛再這樣下去對我方不利啊,她提出建議:“Juan先生,要不您先看看賠款條例,說不定會有驚喜呢?”

Juan本就沒想撕破臉皮,順着林嘉的臺階下了,他拿起一旁的文件開始翻看。賠款條款确實優越,但這在自己猜測範圍之內,所以也并沒有什麽驚喜的。Juan心裏是早有打算的,接受賠償,延期交貨是必然。

張璐還在思考,要是直接問他還有什麽需求,那豈不是把主動權交付到對方手中了?來之前鄭總是告知過他們賠款條例是可以适當讓步的,比例和範圍也同他們交代了,但是那是底線,非必要時刻不應該松口,守住公司利益,把損失降到最低才是上策。

從Juan先生的表現來看,也并不算刁難他們,會不會只是想讓他們保持警惕,畢竟有危機感才會對他的産品更重視,會更有利于後續的産品質量保證。但這只是自己的猜測,她想再試探一番。

張璐正在心中組織語言,陳晨卻搶先一步道:“Juan先生,坦白講,這次的訂單我們可以再讓利1個點,我們期待跟您有進一步的合作。”這就是把底都給洩了。

張璐愣住,死死盯住陳晨,即便再讓步,也該先互相拉扯,讨價還價給自己留點餘地啊。這是一個什麽樣的傻冒?但客戶還在眼前,不能讓對方看出內部不團結,随即整理好表情。

陳晨可不傻,張璐是售後部的,考慮的是怎麽把損失降到最低值,可陳晨是銷售部的,想的是怎麽拿下下一筆訂單,這麽大量的訂單,可是不常見到的,他當然得好好把握住,反正1個點的讓利是公司讨論過可以承受的,那他何必死守着這點利潤不好好利用起來?

林嘉低頭,她挺無語的,1個點,這麽大的訂單量,金額可不小吶。要是陳晨說的是中文,她還能守住防線先不翻譯,讓他倆先商量好再定奪,關鍵是陳晨竟然直接用西語說出來的,這是直接跨過了林嘉,想必陳晨心裏清楚地很,張璐和自己都會反對。

話都已經說出去了,反正也收不回來了,林嘉無奈,擡頭看Juan先生有什麽反應。Juan先生怎麽竟然,好像沒有表現出任何的喜悅和驚喜?他正盯着陳晨,面無表情。

四個人的房間,很安靜,能聽到鐘表走動的聲音。

大約2分鐘後,Juan先生輕輕笑了,他問陳晨:“年輕人,我定的這款智能音箱,你能說說他的設計理念和市場價值嗎?”

陳晨說當然,他請林嘉為他翻譯,張璐在心裏翻了一個白眼,這時候怎麽不自己用西語說了,什麽貨色。

“Juan先生,您是個很專業的買手,您早就看過樣品,想必對這款音箱的音質,産品功效等都有所了解,在專業性能上,我就不再贅述,性能不優秀,想必您也不會選擇我們了。”

Juan先生點點頭,示意陳晨繼續說。

“我想談的是這款音箱的外觀設計”陳晨拿出随身攜帶的樣品,“市面上主流的外觀設計,他們的整體形狀要麽是十分沉悶的方方正正,很規矩;要麽是色彩嬌嫩以跳躍風格為主的可愛活潑。我個人會把他們歸納為兩類:第一類是偏傳統男性審美,第二類是偏傳統女性審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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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晨把樣品擺在衆人的視線聚集處,“但是請看我們這款‘風車’”。

水滴形狀,卻不規則,線條流暢,這顆水滴似是在起舞,灰白相間,灰不占了白,白不覆了灰,似是陰陽相合,天地交融。很靜,靜到,仿佛這一滴水,可以撼動整個人間。

當時産品名稱一問世的時候,陳晨就覺得奇怪,名字為風車,但形狀卻與風車沒有一點關系,但是好在産品十分漂亮,外型能打趴市面上大批流水線的設計,肯定能賣得好,畢竟名稱不妨礙他能說會道。

“與其說是中性,我更願意把它歸類為既符合男性審美,又符合女性審美。市場的審美也是根據時代的變遷而發生轉變的,尤其當代的年輕人,男性與女性的性格特征,通用,融合,男性可以很柔和,女性可以剛毅。‘風車’的外形設計,可以說既挑戰了傳統的審美,融合了新時代的審美,更可以說,這與新時代人們精神覺醒的理念相吻合,這也是一個很大的賣點。還有一點,風車的寓意是自由和幸福,這跟我們終極自由的企業文化是完全相呼應的”。

張璐聽完陳晨的敘述,不得不承認,銷售專業領域,他還是鎮得住場子的。

“風車”的主打宣傳标語就是“陰陽”兩個字,是駱其川定下的,不允許宣傳部擅自改動。

陳晨的解說,沒有什麽問題。

但是Juan的表情并沒有什麽變化。

兩分鐘後,Juan先生突然大笑,看着陳晨不說話。

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麽。

陳晨略微有些懷疑自己,在對方面前,手段還是都太嫩了?但是自己的解說很合适、專業。他穩了穩情緒,不應該懷疑自己的,自信一點。

“你們看過風車嗎?我說的是真正的風車。”Juan突然就開了口。

陳晨心裏一個顫抖,難不成他要問名字的事?那可太糟糕了,他沒有跟設計部的人交流過名字的事,如果Juan問起來,就現編吧。

“看過,很美。”張璐接過話。

“我也看過,在荷蘭,我跟風車待了一整天。”Juan說了這麽一句話,卻又不說話了。

待了一整天。。。。

這是個突破口?

心裏仿佛有一道力量,推着林嘉說些什麽,去打破這個局面,她被那股力量揪着,随後沖破喉嚨的枷鎖:“我看過,但是我沒有好好欣賞過”。

Juan看着這個女孩,她一下午都在翻譯,都沒有好好說過自己的想法。

“但是我的鄰居,他經常跟風車待在一起,剛才您說您跟風車待了一整天,我突然就想到了他。”

張璐豎起耳朵,鄰居?駱總?這是有瓜要吃了嗎?

林嘉看Juan還蠻有耐心的模樣,就更想說一說了:“他說,他喜歡做夢。”

Juan的眼睛突然放了光。林嘉看到了,張璐也看到了。

陳晨心裏一股氣,這跟單子有什麽關系,女人就是煩,話多,事多,淨給自己拖後腿。

“他喜歡做什麽夢?”Juan先生竟然還跟她搭理她說這麽無聊的話題,陳晨覺得匪夷所思。

林嘉笑:“您說的夢,是夢想吧。”Juan終于露出了潔白的牙齒。

林嘉搖搖頭:“我不知道他的夢想是什麽,但是他确實告訴我他做了一個夢。”

“他跟我說,有一回小麥收割的季節,他看到農民在風車下的稻田裏割麥子,他突然很想試試去割麥,太陽烈得很,皮膚曬得黝黑發光的,汗一直往下滴,他割了一下午,累得很,就直接躺在麥田裏睡着了。睡着的時候,他做了一個夢,是水滴,跟農民的汗水一樣,具有穿透力,一下子把他給驚醒了。醒來的時候一睜眼,就看到了風車。”

Juan兩眼放光,随即低頭看着眼前的音箱,問:“你的鄰居,是‘風車’的設計師?”

林嘉點點頭:“住我對門兒”。

四個人哈哈大笑。

“後來他就找了個有風車的地方,旁邊還有一條小溪。他經常趁着周末不上學帶着一把折疊椅,去風車下,就那麽安靜地待着。有時候,還會帶上魚竿,坐在椅子上,手裏握着魚竿,靜靜地待上一整天。那時候,他15歲。”

“哦?”Juan覺得很有意思,請林嘉繼續往下說。

“他說,風車給了他,靜的力量。”林嘉握住眼前的音箱,“不止是安靜,而是心靜。心的力量是無窮無盡的。而我覺得,心靜,便陰陽相合,可創造萬物。”

一陣沉默之後,房間裏響了三下Juan先生鼓掌的聲音,聲沉卻有力。

其實林嘉也沒有問過“風車”的名字由來,她覺得陳晨的解讀已經很優秀了。

自己到底是運氣好,上一回跟駱其川打球,去球場的路上她跟駱其川閑聊才知道了這麽個小故事,現如今才把這兩樁事聯想在一起。

彼時駱其川還問她“林嘉,你敢不敢把夢想做大點?敢不敢相信自己可以去影響更多的人?”

林嘉從回憶中抽回思緒。

她試探道:“Juan先生,你是從一開始,就選擇了走做生意這條路嗎?”

Juan先生笑了起來,這姑娘當真是個聰明人。

“不是,我的故鄉是一個小城鎮,那裏的人,很貧窮,那時的我是一個律師。”

林嘉點點頭,期待聽到更多。

Juan倒也不吝啬“在當時的老家,我的職業可以說是十分體面,并且富裕,在那裏可以生活地很好”他搖搖頭“但是我不喜歡,很多東西是沒有原因的,不喜歡就是不喜歡,每一天對我來說都是煎熬,很想解脫。”

“我就一個人去散心了,我去了荷蘭。”林嘉有預感,風車的故事和淵源要開始了。

Juan一眼就看穿林嘉的小心思,他不吝啬繼續分享:“那時候還談不上夢想。只是想尋求簡單的放松,不再那麽壓抑都是好的。我就站那風車下,聽風的聲音,站累了,就幹脆直接坐在地上看風車,哦不過我沒有睡着。”

幾個人又笑出了聲。

“我就坐着擡頭看風車這麽轉呀轉呀,就好像我自己的心,這麽轉呀轉呀,突然有一個聲音傳來,那聲音來自心底裏‘你想要的究竟是什麽?’ 我有一個念頭:改變命運”。

Juan解釋道:“但不是改變自己的命運,我想為自己的家鄉做些什麽,我想要為那裏的人,闖出一條路。”

張璐和林嘉屏住呼吸。

“于是我辭職了,家裏的人都以為我瘋了。家鄉的人也以為我瘋了,他們覺得我是個傻子。直到後來,我們家鄉有了附近最新最好的路,有了整潔清新的公共環境,有了更多的就業崗位,他們不再叫我傻子了,我養活了兩千多個員工,但實際上我養活的,絕對不止這麽些人。”

風車,是他追求自我價值的開始,是他做夢的開始。

“今天我有些累了,你們先回去吧。”

陳晨還想繼續與Juan先生交流訂單的事“Juan先生,那個賠償條例。。。。”

誰料Juan先生眉頭一皺,伸出一只手從上往下一劃,顯得很激動,似乎耐心已被消耗完畢。

三人只得離開了。

事情還沒有着落,卻要打道回府,陳晨心裏很不好受,該怎麽跟公司交代,但是自己提出的在原條例的基礎上再多讓利一個點的建議,應該是很誘人的才對,Juan這樣的老家夥,沒有理由放着這塊肥肉不去叼。這個Juan還真是奇怪。

張璐覺得事情應該是妥了,她原本就猜測Juan先生沒有打算深究此事。可張璐還在氣頭上,對那多出的1個點的讓利耿耿于懷,她根本懶得搭理陳晨。

陳晨見張璐不理他,又想起剛才林嘉胡亂說話,越想越心煩,像她這樣的富家千金,從來依然伸手,飯來張口,什麽都不懂,就知道風花雪月,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于是他開火:“所以說講那麽多沒用的做什麽,倒惹得人心煩,Juan先生是大忙人,你以為是随随便便講個故事,賣個情懷就能拉好感得嗎?他是身經百戰的大商人,商人,就沒有不狡猾的,商場如戰場,在商言商。你看他到最後,直接讓我們閉嘴了。林嘉,你剛才真的不應該插嘴的,你可能會壞事。”

張璐心裏呸了他一下,什麽叫講那麽多沒用的,Juan分享故事的時候分明很開心,聽林嘉說話的時候也很認真,他陳晨眼瞎吧。一開始見了林嘉的時候眼睛直勾勾,看人加漂亮就想方設法地去勾搭,一觸碰到自己利益了,什麽嘴臉都暴露出來了。

“事情還沒着落,最後結果怎麽樣誰也不知道,沒有必要這麽快下定結論吧,再說了,我覺得剛才氣氛不錯,我們僵持不下的時候,林嘉的話很有用啊。”

張璐走在前頭,發現林嘉還沒跟上。林嘉還站在那裏,回頭看着剛才出來的那棟大樓,不止她在想什麽。也不知道陳晨那話她聽到了沒有,希望她別往心裏去吧。

林嘉回頭望着大樓,好高,Juan養活了兩千多個人呢,跟她的外公一樣呢,鋪橋,修路,捐贈。他們不是成功後回饋社會的,而是想着要為這個社會做些什麽,才會成功。

林嘉低頭一笑:這事兒成了。

她擡起步伐輕輕跟上張璐,拍拍張璐的肩“我不會往心裏去的,放心吧。”陳晨的話她當然聽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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