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失而複得

第二四章  失而複得

徐茹惠這幾日可忙得很,公司要拓展小語種市場,需要添些小語種的翻譯。她正在看HR遞過來的初篩人選,按學歷和證書看,個個底子都不錯。接下來就是要第一輪面試了,她請張先佑來辦公室商量面試的一些細節,老張經驗也豐富,她想聽聽他的意見。

“我們打算新招一個西語翻譯”,徐茹惠起來給老張倒了杯水。“德語兩個,阿拉伯語1個,俄語1個,也不限制性別,實力還是最重要的,最好要心思缜密一些,所以怎麽考察他們的心思是否細致,你有什麽想法和意見嗎?”

徐茹惠哪裏曉得,自己才說了前半句,在外面取打印紙的周琪雲就憤憤離去了。

她大氣不喘一口,直接憋到了衛生間,躲在裏面紅了眼,指甲都掐進了手掌。好啊,果真是被自己猜中了,徐茹惠要裁了自己了。有了林嘉這個更得力的,自己就沒有價值了,就想卸磨殺驢了。

徐茹惠不是輕易裁人的人,那麽多年,只解雇過幾個犯了比較重大錯誤的員工,自己那麽多年就沒犯過錯,她就算不感恩自己,也沒有理由會放棄自己。一定是那林嘉跟駱其川吹了耳旁風,是了是了一定是這樣。前不久自己剛惹過林嘉,一定是自己踩了林嘉的尾巴,她報複自己,請駱其川出面,讓那徐茹惠炒了自己。

那林嘉當真是惡毒,一張豔麗的臉下,竟是如此蛇蠍心腸。哼,她別想讓自己向她低頭,她周琪雲這輩子沒求過人!

林嘉這幾日覺得瘆得慌,這周琪雲怎麽回事,看自己的眼神一日比一日不加掩飾,這幾日也沒有說一句話啊,也不知道她又腦部什麽劇情了。

終于逮到周末,不用看那雙鱷魚似的眼了。天氣卻不大好,這暴雨下得又急又快,也不知是何方人士做了惡,惹得老天爺大怒。

她盤腿坐在沙發上啃薯片,電視裏正播着懲惡鋤奸少年郎,眉清目秀,武藝超群,看得林嘉咯咯直樂。

那少年一劍出鞘,一招擊得衆人後退好幾十步,林嘉正想看這第二招更待如何,卻聽手機鈴聲響起,嗨,掃興,只得暫停,是駱其川。

“林嘉,下大雨了,幫我收下衣服,我在外面買東西,我怕風雨刮進來。”

駱其川家的窗臺是沒有做全包的。

行吧,林嘉大發善心。

林嘉就這麽成為了知道駱其川家門密碼的第二個女人,第一個是他媽。

好彩,還沒淋濕。林嘉提着衣服往主卧走去。她記得衣物間是做在主卧的,上次醉酒後留宿,見過那道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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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了那道門走進去,林嘉捂住了自己的嘴。

極好的木制成的琵琶,被精心擺在琵琶架上,再往近些看,不染灰塵,色澤光亮,琵琶沒有被放進琴箱裏,一定是被定期精心打理呵護着。

這不是,自己的小妖精嗎?不是不再轉賣嗎,怎麽又到了駱其川這裏呢?林嘉雙唇一抿,眼淚落了下來,墜到地板上。

駱其川突然惴惴不安,完了,不會被看到吧。剛才沒想到這事兒,突然想起來已經來不及了,林嘉應該已經收了衣服了,希望她沒有進衣帽間吧,希望衣服被淋濕了,扔在外面就好。

他趕緊開回家。

進了門一看客廳,沒有衣服,糟糕,他想也不想沖進卧室。

他停下腳步呼了一口氣,幸好,林嘉把衣服扔在了床上。

太險了。他的心跳減緩下來,人往後一仰,重重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

他是什麽時候決定買下這把琵琶的呢,在他确認自己對林嘉的心意的當天。他去向伍伶俐打聽,林嘉有什麽喜歡的東西。伍伶俐說,林嘉喜歡的東西很少,有一件事,是她的遺憾,就是小妖精。

駱其川想起林嘉在西班牙演奏完後的落寞,想起她第一次來自己家看到小提琴時的傷感,這把小妖精,他是非争取一把不可了。

伍伶俐也曾經想替林嘉尋回,所以她問林嘉的媽媽要了買手的聯系方式,但是對方買手不願轉賣,花高價錢都不肯松口,她也不願再奪人所好,只好作罷。而且她想過了,或許沒有買回來也不是一件壞事,可能花高價錢買回來,會給那時的林嘉造成心理負擔。

但現在一切都不同了,林嘉回國後的第一件事,也是去找那買手,不過對方依舊不肯松口。林嘉說,媽媽也試圖找過那人,也沒有成功。

如果駱其川能讓小妖精失而複得,她伍伶俐一定努力為他吹吹耳旁風。

于是駱其川成功地從伍伶俐那裏要到了那買家的聯系方式,張琦,大學教授,著名油畫藝術家。

不奪人所好,可倘若對方主動松口呢?人,豈會沒有軟肋。

駱其川直接撥了對方的電話,張琦直接拒絕“你們已經找過我很多次了,再換一個人也是一樣的,這把琵琶我很喜歡,暫時沒有轉賣的打算。”

駱其川盤算,很喜歡但不一定是非它不可,暫時沒有打算,那就是意志也不一定是堅如磐石了,“您方便與我見個面嗎?”

張琦沉默了,并不想與他見面,但好像見一見也無妨。

“如果見面聊過之後,您依然不想賣,我絕對不會再打擾您的。”

既如此,那便見吧,盡快做個了斷也好。

在對方沉默的那幾秒裏,駱其川就知道,必定還有戲。

駱其川很快飛到了對方的城市,與對方約定的時間還有兩天。駱其川沒有去找張琦,也沒有打算跟蹤他的行程,那太變态了。

但這也不妨礙他知己知彼。他就這麽在大學城裏閑逛,做了兩天校園閑散社會人員,第二天,他順利打入了張琦學生的內部小團體,跟他們一起,在食堂落座。

偶爾八卦一下,還是有點好處的嘛。

見面的當天,他們約在了咖啡廳。

離約定的時間還有5分鐘,張琦還在郁悶,分明是那駱其川先約的自己,怎麽竟然還讓自己等起他來。

不過須臾,駱其川手裏拿了電腦進來“哎呀,花了點時間趕了個PPT,差點來不及,好險沒遲到,您沒有久等吧?”

張琦打量這青年男子,是他沒錯了,比起雜質和電視上的,還要好看精致些,以為是高傲的,或者冰冷的,沒想到是這樣幽默風趣的。再一瞧,穿得那麽休閑,純白T恤下是及膝的寬松短褲,配了一雙帆布鞋,少年感十足,走在街上還以為是個大學生呢。

但自己可是甲方,甲方得沉着冷靜,要擺譜“你好駱先生,請坐”。

駱其川依言坐下。

他還沒叫自己張教授呢,他怎麽還不喊呢,這不是最基本的禮儀嗎?

“叫我其川就好”他坐下把電腦安置好,看着張琦的表情有一絲不那麽明顯的波動後,才稱呼他“張教授。”

張琦終于松了一口氣,終于叫出來了,就說嘛,現在的年輕人不是那麽不懂事的,而且還是全國知名的設計師。

駱其川打開電腦,屏幕遮住他狡猾的笑容。張琦學生說的果然不假,他對“張教授”這個稱呼有執念。

比起一進來就讓他感覺這是一次尋常的交談,倒不如把他的情緒先調動起來,先不叫他,把他的心高高舉起,再輕輕放下。

駱其川把電腦屏幕轉向兩個人都能看到的方向。

張琦眉眼一挑,嗬,還真是做了個PPT,但是這照片,不過是琴童練琴初期磨出的繭,被琴弦割出的印痕,看這手的模樣,大概是林嘉幼時初學琵琶時的舊照。

呵,看來他駱其川以為随便放幾張照片就能博取自己的同情“琴童初學琴都這樣,哪一個沒有經歷過這些,水泡,繭,哭,喊,那都避免不了”畫畫亦是如此,就拿自己帶的學生們來說,哪一個又不是從滿手污漬滾過來,再走一遭腰疼,頸椎疼,眼睛疼。

這PPT做得不怎麽樣嘛,白費這一趟飛機票。

駱其川心裏有底了:“這不是林嘉的手,張教授,這是我的手。”

張琦不會彈琵琶。

他根本分不清彈琵琶和拉小提琴,兩者琴弦留下的痕跡方向是不同的。

彈琵琶磨出的繭,與指甲蓋呈平行,方向為橫;而小提琴的琴弦磨出的繭,角度比起琵琶,要更傾斜,如果只看水泡自是不大好分辨,但若剛拉完琴,按壓琴弦磨出的痕跡是清晰可見的,駱其川放了好幾張很明顯的照片,張琦卻沒有看出來。

但駱其川無意拆穿他,讓他難堪并非自己的目的“林嘉對我來說是很重要的朋友,我只是想到了自己小時候練琴時的苦,再想象她初彈琵琶時,一定也是跟我一樣的。雖然艱苦,但為了熱愛的事物,付出再多都是心甘情願的,我們并不覺得苦。”

駱其川喝了一口水:“真正讓我們覺得苦的,是失去了熱愛的事物。”

“成年人,失去熱愛的事物,是人間常态。”張琦确實有所觸動,但那又怎麽樣,不賣就是不賣。

他看那駱其川竟點頭表示贊同,奇怪了,他不是應該狠狠說服自己嗎?

駱其川嘆了一口氣:“是啊,世事無常,我們曾經擁有的東西可能瞬間就消失了,比如當年的林氏。誰又不曾感嘆,高樓崩塌,不過是一朝一夕。”駱其川這會兒沒有打算停下的意思:“林嘉4歲半開始彈琵琶,那時候她抗的琵琶,是3公斤不到的兒童琵琶,7歲後,小妖精出現了,張教授知道小妖精有多重嗎?”

張琦愣住了。他此前并不知道這把琵琶被林嘉喚作“小妖精”,他也根本不曾稱過那琵琶的重量,那把琵琶,常年被擺在琴箱裏,他每每想起來要學,才拿出來裝模作樣把玩一下,一年不超過兩次,每次不超過3天,每天不超過20分鐘,就跟當初買下這把琵琶時的沖動是一樣的。畢竟是花了錢,偶爾會拿出來擦拭打理下。

駱其川溫和一笑,敲了下電腦“小妖精重9斤8,張教授。這是她第一次抱着小妖精彈《山水蓮》”。滿足,快樂,都快要溢出屏幕。

7歲,原來林嘉7歲時長這模樣,他從伍伶俐那裏拿到這張照片的時候,覺得怪可愛的,還印了一張出來,放在自己的電腦包裏。

“但那個時候她其實是不快樂的。”

張琦詫異“她看上去很快樂。”

駱其川搖搖頭“她只有在彈琵琶的時候才快樂。”

兩人都沉默了一會兒,駱其川解釋“您是本地人,林氏當年的情況,想必您知道一些。那時候,林嘉父母在樓下吵,林嘉就在樓上彈琵琶。林氏破産的時候,她把琵琶賣給了你,連并着她的童年,一起賣給了你。她賣給你的,是她童年唯一的快樂。”

張琦覺得有點窒息。

駱其川見狀,乘勝追擊,他再敲打了一下鍵盤。是那日林嘉在西班牙彈奏《敦煌新語》的視頻,是小風錄下來的。視頻畫面剛好切割在林嘉淺笑說完“琵琶的驚喜還多着呢”,而後笑意淡去的落寞時刻。

張琦覺得心裏好似被人劃了一刀。

“張教授的愛好多嗎?”

張琦淺笑:“你去學校打聽過我了吧”。

知道他對教授這個稱謂有執念,才遲遲不肯先開口那樣叫他,知道他愛好多且雜,除了是個畫癡之外,他熱衷于花花草草,熱愛拉二胡,吹洞簫,知道琵琶根本稱不上是他的愛好,知道他其實根本不會彈琵琶。

到了此刻駱其川篤定,唯有真心換真心。

他看着窗外的夕陽:“林嘉除了翻譯,只有一個愛好。”

兩個人都悶悶的。

張琦需要時間想想,他是一個成功的藝術家,作畫靠得是感性的靈感,但他現有的聲譽與他理性的思維絕對分不開。

駱其川卻打在他說話前開口:“您今天能抽空出來我已十分感謝,請您務必深思,做出謹慎的決定,我并非想要以同情和憐憫來博取交換的利益,如果林嘉知道我那樣做,我想她會看不起我的。”說完他合上電腦起身。

眼看着駱其川的身影逐漸遠去,張琦想起,自己當初愛上作畫時的模樣。

“真正讓我們覺得苦的,是失去了熱愛的事物。”

“她賣給你的,是她童年唯一的快樂。”

“林嘉除了翻譯,只有一個愛好。”

他追出去喊駱其川:“或許,活到這個歲數,偶爾還是應該要感性一次的吧。”

駱其川驚喜地回頭,伸出手:“謝謝您,張教授。”

二人的手,終于握在了一起,在夕陽的籠罩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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