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恩底彌翁

第6章 恩底彌翁

生活在的伊奧利亞的牧羊人,恩底彌翁有一雙憂郁而溫柔的眼睛,輪廓深邃、面容像王子般俊美。

他放牧他的羊群,住在孤獨的山谷裏,從不與其他牧羊者為鄰,參與定期舉辦的狩獵活動。

羔羊就是他的同伴。

他黎明時分帶領羊群出門,前往最新鮮柔嫩的草地;又在暮色時分匆匆驅趕它們回到溫暖安全的山洞裏,避免野獸的侵害,看到月亮落下,又複從東方升起。

頭戴金冠的月亮女神驅馳她的車駕,被掀起的面紗一角總帶着憂容,匆匆地、匆匆地從頭頂上方天空經過。

日夜如此。

恩底彌翁開始留意天上的那輪月亮,它時而盈滿時而虧損,又始終明麗皎潔,一如面帶憂容也無損其神聖的月亮女神。

他對女神心生仰慕,一如村莊中的那些少女中仰慕他,在心中悄悄地呼喚女神的名字,祈禱女神在極其偶然的情況下駐足,投下不經意的一瞥,眼中映出他自慚形穢的可憐身影。

直至塞勒涅的神駿,那兩匹身負羽翼的長鬓馬在溪邊飲水,踢傷并霸道地驅趕走了他的羊群,渾身上下都散發着柔和光芒中的女神從車上跳下,站到他面前——恩底彌翁仍然不敢相信,他真的成為了自己臆想中那個的幸運兒。

“伊奧利亞的牧羊人。”月的女神微微擡着下颌,“你想要什麽補償?”

神往往并不仁慈,可當他們想向凡人展現自己仁慈的時候,又會變得格外仁慈大方,施他們予包括金銀財寶,權勢地位在內的一切。

然而恩底彌翁被幸運沖昏了頭腦。

他放棄了成為富人甚至國王的機會,大膽,不敬,甚至是僭越。

“皎潔美麗的塞勒涅女神,我沒有想要的補償,只有一個願望,您不再展露憂愁就是我的願望。”

恩底彌翁這樣祈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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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勒涅的神駿狠狠踹斷了膽敢對女神不敬的凡人的肋骨,而塞勒涅,高高在上的月亮女神,記下了這個恩底彌翁的名字。

還有他俊美的面容。

她開始關注這個牧羊人,從高處注視他。

牧羊人溫柔悉心地照料羊群,又會在每個夜晚,坐在居住在山洞門口,用憂愁缱绻的目光看着月亮。

他展現出來的那種美麗打動了塞勒涅。

塞勒涅從天上降落到人間,以愛情回應他的愛情。

她在夜晚時分和牧羊人在山洞中幽會,又在太陽升起前離。

恩底彌翁不理解她的憂愁。

但牧羊人會用樹葉吹奏歡快、不成曲的調子,卑微又虔誠地親吻她,向她講述羊群和草地的故事,想方設法,令她開心起來。

他甚至給自己的羊群剃上了月亮的不同形态。

塞勒涅依舊有重重的心事,但這心事在她見到恩底彌翁時又會被其他事物取代,她貪戀這種輕松,開始在每一個夜晚和心愛的牧羊人會面,又提出要将他帶往自己的神殿生活,長久地厮守在一起。

“可我只是一個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牧羊人。”恩底彌翁說,“我有我的羊群,我會老去,我沒有辦法長久陪伴在您的身旁。”

女神只想眷戀眼下,懊惱于他不識好歹,對他感到氣憤,又不由自主陷入惶恐,即将失去的惶恐。

人的生命太過短暫,幾千個日夜對奧林匹斯山上的神而言只是一場酒宴的時間,她心愛的牧羊人會衰老,會死去。

而她将失去那種快樂與輕松,随着牧羊人的死,甚至在他的青春開始不再,喪失原本的美麗的時候。

大地上有無數的牧羊人,但不是所有的牧羊人都是恩底彌翁,恩底彌翁老去後,塞勒涅未必就能找到下一個恩底彌翁。

她想去請求宙斯,請求偉大的神王賜予這個凡人永久恒長的生命,或是新一任神後的女兒,司掌青春的女神赫柏,得到她的祝福,讓恩底彌翁享有永久的青春。

可是她不能。

誠然,她沒有介入兩任神王的争奪,但無論如何,她都是許珀裏翁和忒亞的女兒。

作為第一代提坦神的後裔,她和她的兄妹,還有其它一部分神,即便早就表達了效忠的意願,沒有任何不服從的地方,依舊受到猜忌和懷疑。

他們本身就就是一種象征,令現任神王宙斯意識到奧林匹斯山由他掌控,又沒有完全屬于他的象征。

宙斯不會同意她的請求,相反,宙斯會以此為借口降下責難。

或許執掌青春的赫柏會給予她理解和同情,可即便青春永駐,作為凡人的恩底彌翁還是會死。

塞勒涅意識到牧羊人的短暫,因而愈發珍惜,又選擇短暫中無止境地放縱。

僅有拉特莫斯山的羊群和她的心愛的牧羊人見證了這種放縱。

月的女神長發慵懶地披散着,身軀浸在潺潺流動的溪水中,他們第一次相遇的地方,羊群和她的車駕都進被驅趕到了溪水更下游的地方,她揚起臉,面容沉浸在滿月的輝光中,對恩底彌翁張開潔白而豐瑩的手臂,試圖将他從岸邊拉下。

恩底彌翁溫馴地俯身,也要回抱住她,像他們每次結合時那樣祈求她的親吻,原諒自己的冒犯。

——如果沒有其它客人突然造訪的話。

塞勒涅幾乎是瞬間披好衣袍,帶上自己的冠冕,面容凜然肅穆,透着一種不容侵犯的、高高在上的潔淨。

縱使她的長發依舊一縷縷披散着,滿是流水經過的痕跡。

恩底彌翁從未見過她的怒容,目眩神迷,又不住因完全無法理解地變故而悚然,受到女神氣勢的震吓,被釘在原地,行動不能。

塞勒涅攔在在他身前,用後背對着他,優美潔白的後頸上還殘存有他們在山洞中歡愛的痕跡,可他已經完全無暇去關注心愛的女神,探究她的變化。

滿月山谷上空耀照,垂懸于他的頭頂。

女神塞勒涅的垂愛令他在月光下充沛,永遠不會受到夜晚本身侵擾,但恐慌、無止境無緣由的恐慌如一只巨大的手掌般緊緊攥他的心髒,不停擠壓、擠壓,不安支配着他,令他的瞳孔震顫到幾乎潰散。

——前方有什麽。

黑暗的樹叢裏有什麽。

恩底彌翁看到一對少年,面容幾乎完全一致,俊美到他無法用任何形容詞彙描述的少年。

他們相攜而來,恩底彌翁目光不受控制地停在其中那道銀發銀眼,顏色和月亮近似,發間停栖着蝴蝶,秀美纖細的人影上。

他在走近。

他的步伐悄然、輕盈、沒有任何的聲響,一如無形的恐懼。

毫無疑問,少年必定也是一位神,僅有神能有凡人無法想象的容貌,僅有神能無聲無息地出現,讓月的女神如臨大敵。

恩底彌翁的呼吸幾近停止。

奇異的是,他沒有感到任何與那一瞬間,自己高高在上的情人透出的威懾近似的東西。

他恐懼,不由自主戰栗,僅僅是因為少年本身。

他是——

“塔納托斯。”少年極輕地開口,“倪克斯的兒子。”

“很高興能見到你。”他對女神這樣說,向她介紹自己的兄弟,“修普諾斯也是一樣。”

那一瞬間,猶如電光火石般閃過的一瞬間。

恩底彌翁終于意識自己為何會驚慌如同被狼群包圍的羔羊。

他,是,死。

他,在,直,面,死。

“我們在地上散心,不小心迷失了方向,剛好看到你趕來這個山谷,便跟上來,想要向你詢問人類城邦的方向。”名為修普諾斯的神緊跟着開口,臉上挂着柔和的笑意,解釋他們會突然出現的緣由,“應該沒有打擾到你吧?”

他看了恩底彌翁一眼。

冰冷的、帶着審視的一眼,可恩底彌翁反而在這一眼中猝然放松下來,得以呼吸。

擠壓他心髒的那只大手的力道也輕了許多。

“說起來,你身後的是?”

他狀似無意地問道,又扯了一下身旁的、死神的衣擺,驚訝得恰到好處,“呀,怎麽辦,這裏好像還有一個凡人。”

“小塔,你好像吓到他了。”他親昵地呼喚着死的名字,卻沒有要任何埋怨、責難的意思,反而帶着某種炫耀和得意。

“可憐的凡人。”修普諾斯這樣稱呼他。

“你叫什麽名字?”

恩底彌翁沒有回答,因為月亮的女神已經不悅地,揮手招來了自己的車辇,“城邦在西南的方向,請你們即刻從我的山谷中離開。”

“尤其是你——”

她倏地停頓,“這裏不歡迎你,死神。”

眼前的冥土來客,讓塞勒涅這段時日以來的擔憂印入現實。

恩底彌翁是凡人,會被死亡帶走,收割的凡人。

即便再怎麽竭力掩飾,修普諾斯還是發現了這位女神潛藏的,如同弓下之鳥的驚惶。

她在意身後的凡人到甚至難以維持儀态的地步。

而這讓修普諾斯覺得有趣。

“你是在擔心他嗎?”睡眠放柔了聲音,故意又惡劣地指出她的憂懼,“請不必擔心,他正當青春,作為凡人來說,還可以活上很久。”

“我們只是前來游玩,小塔不會帶走他的。”

哪怕這是遲早的事。

反正,這是遲早的事。

塞勒涅無比清晰地知道凡人遲早會死,讀懂了他的話中隐義。

月亮的女神被無比精準、無比刻意地踩住了痛腳,掐住手心,深深、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她的身軀微微顫抖,冠冕因冒犯而搖晃,再一次重複:“我已經告知了你們方向,請你們離開。”

“但是......”

女神的怒火徹底被徹底燎燃前,塔納托斯用及時用嘆息制止了自己的兄弟。

清澈的、帶着憐憫的嘆息。

死神用那雙漂亮的,安靜的,猶如滿月般流溢清淨輝光銀色眼睛看向她,接續那個被打斷的開頭,詢問:

“但是——你不想讓他死去,是這樣嗎?”

作者有話要說:

魔改了一下塞勒涅和恩底彌翁,在有些版本中,喜歡上牧羊人的是修普諾斯

【塞勒涅】

希臘神話裏的月亮女神,神譜和荷馬史詩中關于她的記載很少,關于她的一些事跡基本都是在荷馬贊美詩詩裏出現,現代的神話學者認為塞勒涅其實是一位受外來文化影響而産生的神,有語系的血統,在前希臘時期就已經被引入了,直至古典時期作為月神的大部分職能才被阿爾忒彌斯取代,二者開始混同,并且因為混同的原因,後來一些古典作家、詩人也開始稱塞勒涅為宙斯的女兒。(比如博爾赫斯那首非常經典的《恩底彌翁在拉特莫斯山上》:“我孤獨的踏遍人間人間道路/但始終在靈感的夜晚/尋找宙斯的女兒/那冷漠的月亮”)

【塞勒涅和恩底彌翁】

最早提到他們的應該是薩福(不過不确定我沒找到資料),但這個故事的第一個記載在公元前三世紀,羅德島阿波羅尼烏斯的《阿爾戈諾蒂卡》( Argonautica),講述瘋狂激情的塞勒涅拜訪公平的恩底彌翁。

恩底彌翁的身份衆說紛纭,有說是牧羊人,有說是國王,還有宙斯的兒子(該說法來源于《女性目錄》)。

不過他的永恒沉睡顯然更衆所周知一些x!沉睡的原因也同樣有不同的說法,都很有意思!

偷懶不想翻譯,于是直接貼來自wiki的原文,感興趣可以自己往下看↓

The eternally sleeping Endymion was proverbial,[73] but exactly how this eternal sleep came about and what role, if any, Selene may have had in it is unclear. According to the Catalogue of Women, Endymion was the son of Aethlius (a son of Zeus), and Zeus granted him the right to choose when he would die.[74] A scholiast on Apollonius says that, according to Epimenides, Endymion fell in love with Hera, and Zeus punished him with eternal sleep.[75] However, Apollodorus says that because of Endymion's "surpassing beauty, the Moon fell in love with him, and Zeus allowed him to choose what he would, and he chose to sleep for ever, remaining deathless and ageless".[76] Theocritus portrays Endymion's sleep as enviable because (presumably) of Selene's love for him.[77] Cicero seems to make Selene responsible for Endymion's sleep, so that "she might kiss him while sleeping".[78] The Roman playwright Seneca, has Selene abandoned the night sky for Endymion's sake having entrusted her "shining" moon chariot to her brother Helios to drive.[79] The Greek satirist Lucian's dialogue between Selene and the love goddess Aphrodite has the two goddesses commiserate about their love affairs with Endymion and Adonis, and suggests that Selene has fallen in love with Endymion while watching him sleep each night.[80] In his dialogue between Aphrodite and Eros, Lucian also has Aphrodite admonish her son Eros for bringing Selene "down from the sky".[81]

另外,修普諾斯愛上恩底彌翁使他永久沉睡的版本出自《德伊普諾索菲斯特》(Deipnosophistae),裏面的詩人Likymnios of Chios(不知道該咋翻譯)的敘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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