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赫爾墨斯

第18章 赫爾墨斯

塔納托斯從未被如此無禮、不加任何掩飾地目光打量過。

凡人不可直視天使,正如凡人不可正視死亡。

他的記憶中,唯一稱得上冒犯的,是初次見面時塔爾塔洛斯那除卻審視、評估外什麽都沒有的視線。

但深淵之主是他的師長,是應予以尊敬的更上位者。

那并不能算作冒犯。

而隔着怨河,毫不掩飾大膽意圖的更下位者,來自奧林匹斯山的神——

少年臉上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先于卡戎發覺自己的存在,渡河接應之前,邁出了腳步。

沉浸在怨河河水中的那些亡魂顯然将他當成某種攀附。

無數攢動的頭顱和手臂淹沒上來,試圖抓住他的腳踝,攀上那截露出在外,泛着玉石色澤的小腿。漣漪一圈一圈蕩漾開來,他迅速、輕松且靈巧走到對岸,渡過了以阿刻戎為名的怨怼苦惱之河。

中途不曾垂眸去看那些被正遭受河流侵蝕的幽魂一眼。

更沒有絲毫的提頓。

“她”表現出的輕易無疑讓赫爾墨斯對自己的猜測更加篤定。

試問,除了冥河的渡者,若不是原先就居住于水中,由河流本身孕育的寧芙,又有誰能如此輕易地渡過它呢。

赫爾墨斯看清了“她”的樣子。

毫無疑問,寧芙們都是女性,自然的仙女,介于人和神之間的不朽生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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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眼前銀發銀眸,羽睫輕盈,顫如枝頭新捧細雪的——明顯是一位少年。

容色凜凜,不會被自身的美模糊性別的少年。

他腰間佩着柄鑲有暗紫色寶石的無鞘長劍,目光也同樣輕薄如刃,當然不可能是寧芙。

少年應當是生活在冥土的神,擺渡者卡戎那樣的存在。

然而。

然而——

諸神的信使,機巧擅辯又無比迅捷的赫爾墨斯,還是如同被蠱惑般,攥緊了手中的雙蛇杖。

他從未有過如此緊張的時刻。

哪怕出生後偷走阿波羅的牛群,被俊美無匹,赫赫不凡的勒托之子找到住所,他也能在光明神那蓬勃的怒焰中保持冷靜,狡詐地與之周旋,不生半分退卻。

諸神喜愛他的能言和活潑,常托他傳遞消息,稱贊他的一雙迅足和翅膀。

秀發飄逸,眼珠黑亮的母親,還有潇灑英俊,威武不凡的神王父親,給予了他即便在諸神中也顯得超過和不凡的樣貌。

可現在它被隐藏在兜帽下。

赫爾墨斯能夠展現的,便是兜帽兩側那雙同樣雪白的、可愛的飛翼。

他不确信僅憑此便能贏得一位神的好感。

奧林匹斯山在這裏不受歡迎。

赫爾墨斯伸手,試圖摘下兜帽,露出自己被遮掩大半的真容,銀發銀瞳的少年也恰巧向他投來一瞥。

那雙銀色的,溢滿皎淨輝光的眼睛,帶着天然的冷漠和威嚴,不含任何情緒地看向他。

“奧林匹斯山的來使,留心你的言行态度。”

——他開口了,尾音很輕,卻不會教誰忽略其中的森森警告。

赫爾墨斯被釘在了原地,他引以為傲的速度,引以為傲的迅捷,在這一刻通通失去作用。三對,甚至是更多的羽翼也無法托起他過于沉重的,山岳般笨拙的身軀。

他的胸膛中,裝有神格心髒正不規律地跳動,仿佛随時要沖破皮肉的束縛,飛奔而出。

清晰的,越來越大的轟鳴聲裏。

諸神的信使,遠行人的主宰者,擅長偷盜的赫爾墨斯,好似莫名丢失了什麽,不知從何處湧現出幾分悵然。

“我......”他試圖重新表明自己的來意,以一種更可憐的,完全無辜,和所有陰謀詭計無關的言辭和方式。

“塔納托斯?”

冥河擺渡者略帶疑惑的語氣蓋住了他的接下來的話語。

赫爾墨斯看見少年偏過頭,向對方颔首示意,“刻耳柏洛斯似乎沒有認真工作。”

“你們帶回來的那條三頭犬?”卡戎記下了這個名字,“它或許阻攔過,只是沒有成功。”

比起宙斯的兒子到底如何從兇惡的獵犬手下闖出,他更關注另外一件事:

“修普諾斯沒有和你一起。”

“嗯。”塔納托斯應聲,“我從母親那裏回來。”

有其他神在,加上卡戎本來就對此知情,他認為沒有必要對此詳細解釋。

卡戎臉上短暫浮現出笑容,發出善意的嘲笑:“事實上,母親只會因為他故意不去拜訪她惱怒。”

所以,他那個相比之下半點都不夠省心的第二小的弟弟,應該很快就能見到他們的母親,偉大的黑夜女神頑劣刻意的那一面了。

卡戎認為,這是一件比較值得高興、甚至慶賀的事。

通過他們短暫的對話和寒暄,赫爾墨斯得知了少年的身份——倪克斯最小,最寵愛的兒子。

他是死神。

——如果沒有這樣的神格,塔納托斯一定會受到大地上那些生物,還有奧林匹斯山歡迎。

赫爾墨斯緩慢、不無惋惜地想。

這一念頭剛冒出來,就被他迅速否定了。

單從外表和氣質看,塔納托斯足夠光輝、明亮,尤其是在他身側的冥河擺渡者的襯托下。

少年并不能很好地融入周圍環境,但若是将這裏換成奧林匹斯山,他一定會是諸神中最為亮眼、又不突兀的存在之一。

他并非如光榮的,英俊一詞仿佛為其量身打造的勒托之子那般神采奪目。

黑夜女神獨自誕下的這位小殿下顯然更加清隽,秀美一些。

那種安靜的,有別于纖秾或典雅,帶着泠泠冷意的秀美。

他們結束了交談。

赫爾墨斯注意到他重新看向自己,視線落在兜帽的邊緣,不再繼續往下探入。

——他對被兜帽藏起來的,或者說,對“他”,來自奧林匹斯山的信使沒有任何好奇。

死神的眸光幽沉,平靜,又帶着突兀和審訊意圖,緩緩開口:

“你用了什麽方法?”

赫爾墨斯随即反應過來,他在指自己闖入冥土事。

“實際上,我也不清楚自己做了什麽……?”

信使無辜地眨眼,随即意識到他并不能看到自己的動作,迅速碾平了自己微微勾着的嘴角,重新令語氣和表情配套。

“你們口中的刻爾伯洛斯,那只長着五十個腦袋的怪物沒有阻攔我,我還以為這是被準許的。”

趁着這個機會,他迅速重述了一遍自己來此的原因,規矩刻意,除去信使的身份外,只字不提自己同宙斯,同那位哈迪斯在血系上的關聯。

按大地上的時間算,他口中的那場歡慶之宴至少精心準備了數十,甚至數百年。

塔納托斯不反對慶賀。

天使們也會有類似的時刻,在人子誕生時,騎着高大馬匹的天災降臨于世時。

抑或主降下某些神谕,展示祂的仁愛和寬宥——不過出于此種情況的慶賀會更加私密、固定,撒拉弗通常會和在主禦座前侍列的其他稍顯親近的同僚一起,其它天使也是同樣。

他只是認為,奧林匹斯山上的那些神在歡宴一事上,過于放縱,不知節制。

他們太耽于享樂了。

至少根據描述,是那樣的。

他向卡戎道別,目光淡淡掠過信使,記下對方的形貌。

刻爾伯洛斯應該記清職責,弄清楚該放哪些神進來,不該放哪些神進來。

冥土不歡迎奧林匹斯山的來客,何況是如此無聊的理由。

翅膀從身後追了上來。

迅捷、狡詐的神浮在半空,飛翼在他的腳踝處撲動,帶着匆忙。

“塔納托斯,年青的死神,倪克斯寵愛的小殿下——”

“能否懇請你——”

塔納托斯清楚他的目的。

對方不曾刻意掩飾焦急和迫切。

“不能。”

他冷漠地給出答案,“信使,你不必再浪費時間。”

哈迪斯不會接受邀請,由誰傳話,有沒有傳話都是一樣。

他沒有那樣的空閑,也不會特地為此擠出這種空閑,驅使車駕前往奧林匹斯山。

初步解決幽魂時刻逃竄的問題後,冥土的管理者又有了新的、更能分出秩序的構想。

那個構想需要大量精力和時間完善。

赫爾墨斯早有被拒絕的準備。

他臨時改變主意,沒有變作被那些亡魂攜帶的財物,只是想同這位死神拉進稍稍一些距離,多說幾句話。

赫爾墨斯确定自己心儀少年,那一瞬間的反應讓他無法欺騙自己。

“真的不能通融一下嗎?”

他罕見顯得讪讪,兜帽遮住了閃爍的目光,“他本來就是奧林匹斯山的神,宙斯的兄長……我只是想傳達這一消息。”

“他已經和奧林匹斯山沒有關系了。”

塔納托斯神色未變,“在前來冥土上任的時候。”

這實在是霸道、不講道理的發言。

換成其他神,赫爾墨斯定會同對方詭辯,直至對方無法自圓其說,讷讷不言為止。

也有出身冥土的神生活在奧林匹斯山上,白晝的赫墨拉和作為太空的埃忒耳就是如此。

還有友愛。

以“友愛總是伴随着謊言”為理由,欺瞞的阿帕忒時刻陪伴在她的身側,但欺瞞本身是不太适合居住在奧林匹斯山上的神。

但赫爾墨斯不想弄砸他們的對話。

比起遭誰嫌惡,他更擅長的是如何讨人喜愛。

“血緣上的聯系總是斷不了的。”赫爾墨斯嘆息道。

他順勢轉移了話題,“說起來,倪克斯女神的部分子女,你的其他兄姊,也在奧林匹斯山居住。”

“你有什麽想托我捎給他們的嗎?”

作者有話要說:

愛馬仕:(吊橋效應中)這是一見鐘情,我确定!

他之前的心動也是因為小塔出場得恰到好處而且的确相對來說在發光,然後小塔*邪眼*

一些美麗奇妙的誤會産生了(不是)

咳咳……諸位,請聽我,解釋(清嗓子)(踱步)(又清了清嗓子)(對準臺上的麥克風)(反複清嗓子)(對着觀衆臺欲言又止)

……算了我放棄,假期鬧鐘叫不醒多正常,懈怠乃打工人之常情,這章還是老規矩(。

感謝在2023-05-02 16:28:36~2023-05-03 11:59:25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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