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056.不喜 又不是沒一起睡過

第56章 056.不喜   又不是沒一起睡過。……

塢鎮傍河而生。許星河的外公家在河西, 是個臨近河溝的幾幢小平房,白牆灰瓦。

籬笆院門口挂着一個陳舊的木牌,上面是用毛筆書寫得一個蒼勁的“顧”字, 已被時光沖刷得斑駁褪色。

到達顧家時天邊殘陽已被山際吞沒, 墨空将天地間籠罩了層陰影。

年節,小鎮各家各戶門口幾乎都懸了喜慶紅燈籠或紅對聯, 唯有顧家的大門外空空蕩蕩。房檐燈淡白, 有種格格不入的寂寥。

遠遠的,許星河便停下了,遙遙望着遠處的小院眼神複雜。

林落凡明白他是近鄉情怯。她跟他十指緊扣的手微微收緊, 無

聲的安慰。

許星河察覺, 側眸望了她一眼, 唇邊輕彎出微笑。

小院的大門這時突然從裏面被打開了, 一個穿着樸素的老婦人從裏走出來, 步履稍有些蹒跚。

她手中拿着個剛剪好的“福”字, 在門上比劃着看貼哪個位置好看。可她眼睛似乎有些花,比了半天還是歪歪扭扭, 半天都沒成功貼上去。

看到她, 林落凡感覺到許星河的掌心一瞬滲汗。

他原地頓了許久默默到她的身後, “外婆。”

老人錯愕回頭,看到身後有人不禁扶了扶臉上的老花鏡多辨了兩眼。

直到似乎看清了面前的人的容貌, 她臉上忽露出種驚喜而不可思議的神色,“……星河?”

許星河忙點頭,他聲線緩而啞, “外婆,我回來看您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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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來好……回來好!都幾年沒回來了吧?上次回來記得還是那年……”外婆激動極了,手撫着他的臂膀仰頭仔細地看, 眼底漸漸濕潤。

林落凡站在一邊默默地瞧着,心裏也又暖又酸澀,她輕吸了吸鼻子眨眨眼。

外婆看到她,“這位是……”

“外婆,這位是林落凡。”許星河攬住她帶她上前,“是我的……”他想介紹什麽,可大抵是面對長輩的緣故,頓了頓不大自然地低下眸。

莫名的林落凡竟也感幾分窘迫的羞赧,輕咳偏了偏目光。

顧外婆卻一眼看透什麽般,視線在兩人臉上掠過一圈頓時喜笑顏開,“好好好,都是好孩子。歡迎到外婆家來。這一路趕過來累了吧?快進來歇歇!”

屋內的設施仍舊簡潔,深色木質桌椅板凳,看年頭已陳舊,被擦拭得淨亮整潔。

客廳的桌上放着一些紅紙和紙筆剪刀,旁邊散着幾張剪好的窗花。

進了屋,外婆在沙發安頓好他們倆,到一間緊閉的房門口喜滋滋呼喚:“君竹啊!君竹,你快出來!快出來看看誰來了!”

“呀別喊啦別喊啦,瞧給你高興的,誰呀?”

不多時房門打開,一道身影從屋裏面走出來,手裏面還捏着兩張似乎剛寫好的大紅對聯,語意含着笑。

林落凡下意識看過去。

那是林落凡第一次見到顧老——許星河的外公。

他今年六十餘歲,頭發花白,身子骨卻仍硬朗,精神矍铄神采奕奕。

他身高有一米八多,從房中走出時還要彎一彎腰,臉上雖布滿皺紋,但仍可見年輕時的英俊輪廓。臉上的笑容卻在看見許星河的剎那消失不見。

許星河立刻站起身,“外公……”

林落凡跟着站起來。

臉色繃得越來越緊,顧老驀地冷冷“哼”一聲轉身回書房,房門“砰”地狠關上。

他手中的紅對聯也被丢在地上,一半夾在門裏,可憐兮兮的。

林落凡傻住了。

外婆也有些尴尬,白着臉小聲安慰了他們兩聲“沒事,沒事的啊,我去看看……”然後趕忙也到屋裏和顧老交談什麽。

許星河抿唇,對上林落凡疑惑又擔憂的眼光,無聲搖搖頭。

-

晚上再也沒有見到顧老。

外婆從書房再出來時,已經是近二十分鐘之後。她臉上的神情比進屋時更白了許多,還多了絲憂心與無可奈何,不住地低聲嘆氣。

晚飯時只有他們三個人。外婆為林落凡盛着湯,對許星河道:“你也別往心裏去,你外公的脾氣,你也不是不知道。等晚上,我再好好勸勸他。你這幾天就帶着小凡走走玩玩,散散心,其他的別多想……”

許星河只點頭。

顧家的平房共三間房,由西往東相挨着,三間房互相有門廊相連。中間的房做客廳廚房書房等用,兩邊是卧房。

顧老和顧姥姥住東邊的卧房。西邊的卧房曾是顧沄和許星河的房間。

當年顧沄帶着許星河離開後,西卧便空下來。可大抵是惦念,老兩口卻沒舍得動過,這些年來一直保持原樣。

卧室只有小小的十幾平米,東西兩側各放了張單人床,中間有一個小床桌。小夜燈黯黃。

晚上躺在床上,林落凡半天沒睡着,側卧着看向對面。

“星河。”她手掌擴成小喇叭用氣音喊他,“你睡了嗎?”

對面許久沒有動靜。正在林落凡以為他大概是睡着了的時候,不遠處才傳來清清淡淡的一聲。

“沒。”

林落凡一喜,忙一把掀開被子下床趿拉着拖鞋躺到他床上。

直接鑽進他的被窩,林落凡向他的方向用力拱了拱,催促,“那邊點那邊點!”

“幹什麽。”沒想到她會突然過來,許星河語氣極淡,“下去。”

不用看林落凡也猜得到他此刻是怎樣嫌棄地蹙着眉。她腳尖在被子裏有意無意地抵住他的小腿輕輕勾劃,“什麽幹什麽?又不是沒一起睡過~”

許星河呼吸輕滞一下,避開,“你不回那我過去。”

他說着起身就要下床,林落凡卻先他一步起身扣住他的肩膀将他向下一按。

他剛要呵斥,林落凡的頭卻輕輕靠在了他肩膀上,她不動了。

“星河,陪我待會兒。”

許星河微怔,沒出聲,頓了頓收緊手臂攏住了她。

夜色阒寂,林落凡耳朵靜貼在許星河的胸口。她聽着他胸膛裏緩慢沉篤的心跳。

“怎麽了?”許星河感覺得到她似乎有什麽心事,低頭看着她的額角。

林落凡微默少許才開口。

“星河,我有個問題問你。”

“什麽?”

“你外公他……今天為什麽要這樣?”

“……”

“他不喜歡你?”

他沉默,過了會兒才平平說:“沒有。”

靜夜裏林落凡聽他的聲音都沉于他的胸腔,“他只是,接受不了我媽的去世。”

“顧姨的去世?”

“嗯。”

……

顧沄當初留書一封不告而別。誰都沒曾想到,再回來,卻是一壇骨灰歸故鄉。

那個秋天,十六歲少年捧着骨灰壇跪在兩個老人面前。

顧家兩老一時無法接受,幾乎一夜間白了頭發。

顧老忍痛,在了解過所有前因後果後悲怒交加,憤怒掴過他一巴掌。

那天在顧家門口,幾乎整個塢鎮河西一帶的人都聽見顧老悲憤的怒罵聲,聲聲悲戚字字決絕。

“滾!你不是姓許了麽?那就滾回去!別再來我們家!”

自那之後,許星河再沒回過塢鎮。

也再沒有在同外婆報平安的電話裏,聽見來自顧老的好聲氣。

……

“……”林落凡萬分無語地“嘁”了聲,“那顧姨的死又不是你的錯!怎麽還帶遷怒的?要我說你外公可真的是……”

他不語。

察覺到自己又提到了顧沄,林落凡讪讪,馬上轉換話題,“那那幫小孩兒呢?”

“小孩兒?”

“對,就我們來的路上碰到的那些……”

她到現在還在疑惑着那群小孩兒當時的樣子,見到他們就仿佛見到了鬼一樣,避之如蛇蠍。她看得出他們抵觸的是他。

“你想多了。”許星河卻道:“他們認生。”

“……”

“許星河,你是當我傻還是你傻!”林落凡幾乎都被他給氣笑,在他胸膛擡手就是一巴掌,“還認生……快說快說,他們到底為什麽那樣?”

她只當他是故意不告訴她,挽住他一只手臂又推又搡地催促,“快快快,快點告訴我!”見他一直不答話,推搡得幅度也越來越大,漸漸地從他懷裏撐起身,腿一邁直接騎在他身上。\

“快點許星河!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快說!”

靜夜裏林落凡卻聽見他驀地倒吸了口氣,他凝盯着她的漆黑眼睛這一刻也隐隐有種異樣的亮光。

敏銳發覺他的不對勁,林落凡頓了下才發覺自己坐得地方好像……她低頭看了一眼忽然笑得狡黠。

“許星河~”她沒下去,反而稍微挪動兩下慢條斯理地磨了磨,“你告訴我為什麽?你告訴我我就……”

許星河呵斥聲都變得澀啞,“林落凡!”

“哈!告不告訴我?告不告訴我告不告訴我!”她反而越鬧越歡,這一會兒玩鬧的心思早大于問問題,左搖右晃地笑鬧。猛然的一瞬忽地天翻地轉變了方向——她被他用力一推反扣在床上。

林落凡訝然輕呼了聲。

死死盯着她,許星河呼吸溫燙,少頃埋下臉在她肩頸的發絲裏喘粗氣。

再擡頭,他眸裏的光黯了些,沉聲說:“回你自己的床!”就要起身。

林落凡的手臂适時勾在他脖子上,“星河,沒關系。”

他不解。

她說:“他們不喜歡你,沒關系。”

——全世界不喜歡你都沒關系。

飛快仰起臉在他唇邊啄了一下,林落凡望着他眸光盈盈。

“我喜歡你。”

-

林落凡很快就發覺到,那些小孩兒對許星河的抵觸似乎比她想象得更加嚴重。

在塢鎮待了幾天,林落凡這些天來對小城的日子已習慣。初始時顧老雖然對許星河與林落凡一直堅決閉門不見,但畢竟同在一道屋檐下,刻意回避了兩三天後發覺回避不開,索性也便不回避了,開始願意同他們同桌吃飯,只是仍舊不理不睬。

林落凡雖然不願看他那張臭臉。但對方只要不主動找麻煩,她也能自動當做對方不存在,每天吃吃喝喝樂得自在。

讓她最不解的還是那群小孩兒。

這些天,許星河幾乎已經帶她在整個小鎮都走過個遍。小鎮不大,可供玩樂的設施極少,勝在風景極佳。

林落凡對山山水水的景色興致不大,但每次同許星河出去時都情不自禁地興奮。可每當碰到那群小孩,就又是一臉迷茫地看着他們躲鬼般的躲開他們。

她不解,仍是不禁問許星河。許星河卻從未回答。

次數多了,林落凡也便不再問了,一切随他。

這天醒來,許星河的床上已經空了。他的枕被整整齊齊地疊起擺放在床頭,床單鋪得平整,用來供暖的小太陽溫暖地烤着她。

昨日睡得稍晚,現下已經臨近中午。

等她洗漱好到主屋時仍沒見許星河,只有外婆正在門口摘菜準備着午飯,看到林落凡立刻慈和綻笑:“小凡醒啦?”

林落凡點頭,“外婆,星河呢?”

得到他出去買東西的回答,林落凡了然,想了想還是決定不去找他。

外婆說:“餓了吧?要不要先吃點東西?主食就先別吃了,快要吃午飯了,先吃些瓜子點心墊一墊。”

林落凡沒拒絕,抓了一把瓜子咬在嘴裏。

天氣好,藍空萬裏無雲,看着外面的陽光,林落凡打算出去散散心。

外婆在她身後不住地囑咐着注意安全多穿些。

她笑吟吟回知道了。

一路走到河溝附近

,林落凡找了個景色好的地方坐下。

小鎮空氣好,她邊吃着着瓜子邊呼吸新鮮空氣,整個人懶洋洋。

不遠處的動靜正是這時候吸引到她。

空氣裏一開始傳來得是類似機車油門發動的聲嗡隆音,斷斷續續的。接着是幾道有些稚嫩的探讨聲,叽叽喳喳嚷個不停。

林落凡慵懶瞥眼,就見斜對角十米開外,有六七個小孩兒正圍着一輛摩托車研究着什麽。

那裏面大的看上去十二三歲,小的不過六七歲。一個個眼睛裏冒着好奇的亮光。

林落凡一瞬樂了。

林落凡記憶力不錯,雖然只有幾面之緣,但也一眼識出這群小孩裏正有前些日子見了他們就躲的幾個。

她眼下更多的注意力卻在那輛摩托車上——不知是誰家的破車,很古舊的款,車漆都快掉沒了,引擎被發動起來時候的聲音堪比拖拉機,車座也破得能看見海綿。

沒一會兒有小孩也發現了不遠處的她,連忙扯了扯其他人往她這邊看過來。

跟他們對視,林落凡沒躲,還挑着眉朝他們抛了個眼神。

那幫小孩一臉忌憚,如臨大敵的模樣。叽叽咕咕小聲說了什麽然後紛紛扭回頭當她不存在了。

林落凡隐約聽到幾句“別管她……”、“她跟那個人一夥的……”

她無所謂笑笑,繼續邊磕瓜子邊看戲。

幾個人裏年紀稍大的男孩坐在車座上,用力踹着腳下的踏杆想要發動油門。

連續踹了十幾腳,車卻只在他每次踹動的瞬間發出一聲悶悶的引擎響,轉瞬又馬上熄火,半天車尾氣都沒噴出來過。

漸漸有別的小孩沒耐心了。一個小胖孩喊道:“楊小天你到底行不行啊?這怎麽都沒動靜,你要是不會就快下來別占着!”

名叫楊小天的男孩特別疑惑,“我記得洪力哥就是這麽弄的啊……這車是不是壞了?”

“洪力哥才不是這麽弄的!大力哥踢一下就起火了,你這都多少下了?哎呀起來起來我來!”

楊小天被拽下來,小胖孩跨上去。又踹了十幾下仍舊紋絲未動。

楊小天:“你看你還說我,明明就是踹不動!好像說得你自己多會!”

“我不會那你不也不會!說不定就是剛剛被你踹壞了呢?你賠!”

“什麽我踹壞了?你那麽胖,要踹壞也是你踹壞的啊。”

“你才胖!你!就是你!”

小胖孩越說越激動,氣氛就快要吵起來。一旁其他的小孩紛紛拉架。

“別吵別吵……”

“你們不要吵架……”

林落凡驀地發出一聲笑。

她笑聲不算大,在這一幫吵吵鬧鬧的聲音裏更是幾乎被淹沒。那小胖孩卻耳尖,愣了下立刻瞪過來。

“你,你笑什麽!”他原本就在氣頭上,聽見她笑更覺是種嘲笑,氣哼哼指住她。

“沒沒沒,”林落凡連忙攤手,“你們繼續,繼續。”

憤憤白她一眼,小胖孩又不甘心地爬上車嘗試了幾回。摩托車始終還是方才的狀态,楊小天在旁刻意陰陽怪氣地奚落。

他氣急敗壞地下來理論,周圍小孩又趕忙拉架,氣氛又亂成一鍋粥。

林落凡笑得更歡了,捧着瓜子哈哈得樂不可支。

“你,你到底在笑什麽!”徹底忍不了了,小胖孩氣洶洶沖到她面前,幾乎要打人,“不許笑!”

“诶,不是我說。”林落凡卻絲毫不帶怕,嘴裏含着瓜子含糊不清。

“你們把空檔當油門,就算把腿踩折了也就聽個悶響!你不如拿倆火箭炮插車屁.股後邊,看看它能不能跑起來。”

聽她這麽說,小胖孩倒一愣,接着露出疑惑,“你會弄摩托車?”

“嗯哼。”

“騙人!”

她也不多啰嗦,把瓜子皮随手往垃圾桶一扔,伸了下懶腰懶洋洋起身,邊拂着掌心邊慢騰騰地往摩托車的方向走。

看她似乎想動摩托車,小胖孩忙喊:“喂你別亂碰!要是碰壞了——”

說話間,林落凡已經手一勾在車把上碰了什麽,同時伸腿在踏杆上利落一踹——連續不斷的發動機嗡隆聲剎時響起來,車尾的白氣一簇簇往外冒,完全蓄勢待發。

周圍的小孩們驚了,一個個瞪大了眼睛交頭接耳。

小胖孩也驚訝,懵然看着已發動起來的車一眨不眨。

“你……你真的會?”

林落凡淡淡笑了聲。

“就這麽跟你說吧。”她嘆息着撩頭發,吊兒郎當地倚住旁邊的樹幹,眼梢裏藏着種深藏功與名的笑,還有種極度自負的驕傲,“我會開摩托車的時候,就你們幾個小屁孩,怕是連細胞膜都沒長全呢。你說我是不是真的會?”

小胖孩更懵了,扁扁嘴。大抵是面子上太過不去,他打量她一番哼聲。

“嘁!吹牛吧你!我看你也就是瞎貓碰上死耗子碰上了,鬼才信你……”

林落凡也不氣,眼珠一轉單膝在他們面前蹲下來,臉上笑意邪黠,“嘿,要不和你們打個賭?”

她手比出一個“3”。

“三分鐘內,我要是能騎着這摩托繞河跑三圈,你們幾個小屁孩,今天就得老老實實聽我的。幹不幹?”

這根本是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幾個小孩聽完就更覺她吹牛了,不禁嗤之以鼻。

得到他們同意,林落凡起身邁向摩托車。

“都睜大眼睛瞧好了!”

坐到摩托車座上的時候,林落凡身體裏那股隐隐熱血又激動澎湃,還有一種莫名的打臉似的筷感。

就讓他們開開眼!

手在車把上稍稍擰了擰,摩托嗡隆聲急戾劇烈。做好準備,林落凡彎腰、目視前方、勾唇——

她驀地掐緊油門——車身剎那間就像一道一閃而過的閃電,朝着前方飛快行駛出去。小孩們驚訝地瞪大眼。接着一個詭異的轉彎——

栽到水溝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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