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055.永殇 對不起,星河

第55章 055.永殇   對不起,星河。

淩晨深夜, 萬籁俱寂。

林落凡和許星河并排靜躺在床上。

“什麽時候的事?”

窗外的風吹拂着枯枝張牙舞爪地搖晃,在淺色窗簾上劃過簇簇慘淡影子。林落凡靜靜開口。

許星河聲線嘶啞,“五年前。”

五年前。

他十六歲那年。

無聲吸了一口氣, 黑暗裏林落凡的眼角劃過一滴淚, 悄無聲息隐在枕被裏。

“顧姨她……”靜靜盯着窗簾上的雜亂的陰影,林落凡努力讓自己的語氣如常平靜, “是怎麽走的?”

“車禍。”

“痛苦嗎?”

他搖頭, 聲音平得如死水,仿佛敘說的是件極尋常的事,“重級大貨車, 高速上, 前車輪盲區不小心卷了進去。”

“……”

“人……當場就沒了。”

林落凡不敢想象當時會是種怎樣的場面, 她垂放在被角下的手不自覺地捏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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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不告訴我?”她語調裏一直強忍的哽咽卻藏不住了, 輕輕側身面朝他。

黑夜裏他的面龐并不清晰, 林落凡只能聽見他的聲音, 像被砂紙磨砺過的啞澀。

“對不起。”

“我不是要聽對不起。”林落凡輕吸了吸鼻子,“我就想知道, 你為什麽不告訴我!”

許星河只說:“對不起。”

林落凡不再問了。

夜沉寂, 小屋的牆窗隔絕了冬夜寒涼, 呼嘯風聲都變得遙遠。

“落凡。”過了不知多久,許星河輕聲開口, “你知道,我最後一次見到我媽的時候,是在哪兒嗎?”

林落凡一怔。

“在太平間。”

他低緩說着, 也緩緩側過身與她相對。

漸漸的像是置身到了另一幕場景裏。眼前所有的黑暗緩慢褪色撕破,變成一片耀眼的鮮紅色,紅得仿若泣血。

……

那是許星河這輩子見過的最盛大的紅色。比最豔麗的紅色薔薇還要潋滟

他剛經歷過人生裏最黑暗的三天, 他以為未來不會再有任何一天,會比那三天更加黑暗狼狽。卻不知原來陰雲壓境過後,更可怕的是飓風暴雨,能摧折得了所有的力量和信念。

“那天……是秋天。下着雨,大暴雨。”他說。

“當時我得到醫院消息的時候,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他們說我媽出事了,問我是不是顧沄的兒子。我在電話裏問什麽事,他們卻不告訴我,只一直讓我去一趟。去一趟……就知道了。”

“你知道麽?我當時,以為她只是生病了。”

“……”

緩慢語調霧一樣的輕飄,許星河聲色低緩。

“我以為,她只是舊疾又犯了。你也知道,她這人總是這樣。疼了,病了,從來都不會告訴我,就算難受,也只是忍一忍就過去了。就像這間房子,連供暖都沒有,可她卻從不告訴我,她總這樣,報喜不報憂,什麽都要自己扛。”

林落凡心跳微微漏快,“星河……”

“我到了醫院之後,那些人卻帶我到了太平間。”

恍若未聞她的聲響,許星河繼續道:“那裏面,特別冷,……冷得像冰窟一樣。我當時的第一個想法就是,她待在那種地方,不冷麽?你猜得到的,車禍的人不會太好看。她躺在那兒,身上蓋着布。那布居然是紅的,都是血……我還是第一次發現,一個人身上居然能有這麽多血,能把整塊布都染紅,那麽紅……”

林落凡的喉嚨像是被心髒堵住了,突突跳個不停。她有些艱澀地發聲,“星河……”

她莫名不想再聽下去了。

“我當時……就一直叫她。”許星河卻沒聽見般,仍在說。

他語速也越來越快,搭在枕上的手也漸漸蜷成拳握起。

“我叫她媽,我叫了她好多好多聲媽……我上一次叫她的時候,已經是三個月之前了,我真的很久沒有叫過她了……”

林落凡握住他的手,“星河。”

“可她就躺在那兒,一動都不動。”

黑暗裏許星河的指骨觸手冰涼,還帶着細微的顫唞。

他疾快的音線也在漸漸顫唞,林落凡感覺得到他的呼吸在漸漸緊促。

“可無論我怎麽叫她,她都不理我。她就好像睡着了。我讓她起來,我求她帶我回家,我想回家了……我知道她一定是怪我了,因為我沒按時回去看她。我跟她承諾我以後不會再這樣了,我不該傷她心的!”

“星河!”察覺到他的狀态越來越不對,林落凡的手掌輕碰了碰他的臉頰。

“可是她不起來……”

他臉上全是細密的汗,脖頸凸起的筋也在發顫。林落凡急切說:“星河,不說了。”

“她再也起不來了……”

“星河!”

“她再也——”

“星河——”

林落凡用力抱住他。

……

窗外的風仍烈烈呼嘯,屋內的動靜驀地靜下來,窗簾上枝影搖晃。

林落凡将許星河抱在懷裏,她頭靠在他的肩窩上攏住他的頭發,抱緊。

她感覺得到懷中人輕顫的頻率。

靜默許久。

林落凡忽然泣不成聲。

“對不起……”

“……”

側臉埋進他的發絲中,林落凡眼淚簌簌掉下,她聲線嗚咽,“對不起,星河……對不起,對不起……”

不該讓你這麽難過。

她早該想到的,在這世界上,若顧沄的去世會有一個人比她更難過,那那個人,只會是許星河。

他怎麽會願意刻意隐瞞她呢?

他怎麽又忍心去告訴她呢?

他忍下了所有酸澀苦楚,在孤寂處讓傷口一點一點結痂、痊愈,終于不再疼。可她卻讓他親自剖開自己的傷疤。

林落凡說:“對不起,是我的錯。”

許星河許久沒有動靜。

懷中人漸漸平靜下來,緩緩地,許星河蜷起身體。

他屈膝,就在她的懷抱中環抱住自己,抱得緊緊的,似乎這樣才能獲取一絲微薄的安全感。

“落凡……”靜夜裏他的音色是她從未聽過的衰喑,如受傷的獸的嗚鳴,“我也沒有媽媽了。”

-

這一夜後來是什麽時候睡着的,林落凡記不清了。第二日醒來的時候已經快到下午,睜開眼時,林落凡的思維還有些懵然的空白。

呆呆盯着天花板,很快昨晚的記憶像是洩洪的潮水瘋狂湧上來。她眼眶不覺一酸,只覺胸口的心跳像是被什麽東西驀地堵住,一跳一跳撕扯的疼。

手輕揪住胸`前的衣料側蜷起身,林落凡輕吸了吸鼻子無聲掉了滴淚。

身旁的許星河已經不見了,床上已無餘溫。

緩了一會兒,林落凡強行令自己起身,理好衣發擦幹淚。

走出房門,空氣裏便有隐隐的食物香味傳來。許星河已經做好飯,正要将最後的兩碗粥放在餐桌上。撞見她出來,愣了愣。

昨夜所發生的一切令兩個人此刻心中都有種無法言說的尴尬與愧疚。與他視線相對,林落凡也頗不自然地墜了墜眼。

“醒了。”少頃許星河啞聲,“吃飯吧。”

林落凡坐下來。

兩個人默契地誰都沒有再提起昨晚的話題。

輕攪着粥,糯米粥的氣味濃稠香甜。林落凡輕輕啜了一口,感覺得到那粥入口有甜味,他該是放過糖。

她卻嘗不出任何滋味。

悄悄擡眸看他一眼,對面的許星河面龐蒼白,長睫靜垂在眼下刷開一層淡色陰影,動作靜默。

林落凡鼻尖又酸澀。

林落凡一直覺得,自己是可憐的。

她從未沒有見過柳菡,生離死別的痛更從未切實感受過,所以一直認為,哪怕經歷別離,也好過這種遺憾。這是她窮極一生都無法補足的遺憾。

可這一刻,才發現。

原來和真正別離的痛苦相比,有時遺憾,都能成為一種恩賜。

而這些痛苦,他都曾獨自承受。

……

吃過飯,啓程去塢鎮。

塢鎮是清溪縣下的一個鎮城,也是顧沄的父母、許星河的外公外婆家。

當年顧沄帶着許星河不告而別,又歷經各種奔波,許星河已沒什麽機會回鎮城。只在年節時分才回去看一看老人。

臨行走出小樓門口,林落凡說:“等我一下。”

只讓他等在門口,林落凡噔噔跑到二樓主卧,為顧沄上了三炷香。

香火猩紅的微光落入顧沄的眼眸裏。照片裏顧沄的微笑永遠寧靜柔和,同她記憶裏的艾草香一模一樣。

于是林落凡也笑。

眼睛裏卻含了淚。

“顧姨。”她說:“很抱歉,昨晚太匆忙了,都沒來得及和您好好問好。我來看您了,新年快樂。”

“我知道,您最牽挂什麽。”

視線緩緩移到窗口,林落凡的目光落向窗外。

這裏看不見一樓的景象。

可她知道那下面有一個等着她的人。

“您放心,我會讓他好好的。”

-

塢鎮在清溪縣以西,雖環山,可距離并不算遠,乘大巴僅要三四個小時。

林落凡在坐上大巴車上時心情仍低落,就靜靜地看着窗外一語不發。

不過短短一天,她的心情就經歷了過山車般的跌宕。

好像總是這樣,世事無常,誰都沒法預料人生的下一秒會發生什麽。

大巴車緩緩駛上山道,林落凡輕靠上許星河的肩膀。她雙手環着他的手臂在懷裏抱得緊緊的。

許星河低眸看着她的額頂,他不自覺澀澀閉眼輕吻了吻。

冬季天短,到達塢鎮時已是日落西山。

紫紅色的殘陽在天際的盡頭噴薄,遠處群山沐浴在漫天暮色冷霧裏。

站在小鎮街口,林落凡的心頭不由自主地騰出一種說不出的激動。

這就是他從小生活的地方。

也是顧姨從小生活的地方。

她忍不住好奇地左看右看,不自禁扣緊了他的手。

以為她是緊張,許星河輕握了她兩下,攬住她的臂膀向家的方向走。

街口距顧家的方向不遠,步行便可以通往。

一道左顧右盼,暮霭籠罩下的小城煙火氣極濃。沿途的家家戶戶門口懸挂着紅燈籠,視野裏延開蜿蜒紅線,流水拱橋遙映斜陽,炊煙在暮色裏袅袅飄向遠方。

只走了一會兒,林落凡很快就發覺到一件極怪的事情。

時下傍晚,正是最閑逸的時候。

街道旁不時聚着三三兩兩的小孩在玩耍,叽叽喳喳笑鬧不停。

林落凡此刻愛屋及烏,看着周遭的一切都不禁心生歡喜,盯着那群小孩忍不住微笑。

有小男生望見林落凡,目光也不覺微微呆亮。瞥眼看見她身旁的許星河,幾個小孩的神情卻忽地古怪地變了變,而後面面相觑了一番紛紛轉頭跑遠。

林落凡:?

她下意識想詫異看許星河。還沒扭頭,腳邊就忽然被什麽東西輕輕一碰。是個小皮球滾到腳邊。

一個七八歲大的小男孩站在不遠處的牆根後畏畏縮縮地盯着她。林落凡挑眉一笑,撈起小皮球單膝蹲下.身遞他。

似乎不敢上前,小男孩試探往前探了探手。直到碰到小皮球忙抱在懷裏轉身便跑走了。

“诶——?”

什麽情況?

更令人費解的才剛到來。

正對着兩人的巷口,有三四個人正嬉鬧着走來。這一行人都是十八九歲的半大少年,正是最愛拉幫結夥的時候。

打頭的那個人皮膚黝黑,杆瘦,留着鍋蓋頭,正跟身旁的人鬧得歡。可大抵是看見了他們,腳步一下卡停。

而林落凡也一瞬感覺到了許星河的低氣壓。

隔着十米左右的距離,鍋蓋頭眼神森森地盯着許星河。盯了幾秒,他像是鄙夷地嗤了下,勾住身旁幾人的肩向朝一條偏道走去。

幾番受了冷落,林落凡徹底忍不住了,指着他的背影幾欲爆發,“诶他們這是——”

許星河緊了緊她的手截斷她的話。

看着他們消失的方向,許星河神情很淡,仿佛習以為常一樣。

“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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