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065.和解 你的小丫頭

第65章 065.和解   你的小丫頭。

許星河在顧家門外以西的一片土坡上尋到顧老。

彼時他正站在土坡的最頂端抽煙。皓月當空, 夜晚更深霧濃,遠山在天際邊畫成不規則的陰影。他清瘦蒼老的背影半匿在夜色裏。

無聲松了口氣,許星河指骨輕蜷斟酌了幾秒, 而後才緩步走上去。走到他身旁。

“外公。”

看見他, 顧老微頓。下一秒輕“哼”一聲又轉頭望向了遠方層疊的山影,不看他了。

微光月光映亮老人消瘦的側臉, 許星河默了默道:“外

公, 落凡心直口快,您別和她置氣。”

顧老沒好聲氣,“我沒置氣。”

許星河:“她性子一向是這樣, 氣急了就口不擇言, 但她沒有惡意, 小孩心性, 您多擔待。”

“你就不該帶她回來!”

“明天, 我就帶她回南川。”

他話一說完。顧老正遞煙的手一頓, 良久良久他才繼續将最後的一截煙蒂送入口。黑夜裏煙頭的光亮猩紅。

“走吧!”最後一截煙抽完,他随手一松煙頭墜到地面, 鞋底碾滅了最後一絲火光, “走了好。”

他語氣仍是如常的淡。

只是出口的聲音莫名比方才啞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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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 也沒讓你們回來。”

更沒期待過會留下來。

他嘆了口氣,擡頭看着霧蒙蒙的天, 眉尖皺起的紋路深刻。

許星河沉默。

“外公。”許久,他開口,話語鄭重而緩慢, “我知道,那根蠟燭,是您放的, 對麽。”

“……”

“杏仁酥……也是您拿走的。”

他像是有很多話想說,可最終說出口的卻只有這兩句,指骨在身側慢慢蜷緊,“謝謝您。”

顧老不說話。

“有什麽好謝的!”過了會兒他哼聲一笑,語氣還是刻薄,“沒地方放,我就随手放那兒了!我看見了我想吃,我就拿走了。你還以為我是刻意的不成?”他斜睨他,“呵……”

許星河不置可否。

“您肺不好,以後少抽煙,外婆給您做的雪梨茶一定要喝,多少次都聽見您夜裏一直咳嗽。還有您的腿,平時一定要多補鈣,也不要過度勞累。您平常一寫書法就總是忘了時間,以後一定要多注意些,如果不舒服了,也一定要和外婆及時說,去醫院檢查,不要總是忍着。”

“哎呀要走就快走!”顧老別過臉連側臉都不給他了,揚着手斥聲,像極為不耐煩,“婆婆媽媽的,不像個大男人!”

許星河沉默,仍舊一瞬不瞬地凝視他的後腦,唇角漸漸抿起。

“外公。”過了會兒,他還是選擇開口,“我現在……有能力了。”

他說:“不然,您和外婆……”

“不去!”他話剛說出口顧老便像是馬上猜到了他要說什麽,一口回駁,“有什麽好的,烏煙瘴氣!哪兒有這兒山清水秀的養人。”

“再說……”他視線很快又投向遠方,定定地望着某個方向,遠處人家的燈火和山影接連成片。

“你媽還在這兒呢。”

許星河的眼眶瞬時紅了,喉結滾動說不出話。

他随着顧老的視線同樣遠眺向那個方向。

塢鎮的墓園在北方。當初顧沄逝世後,他抱着顧沄的骨灰回鄉,就葬在那片墓園裏。

這次回來,他去看望過。那墓被收拾得異常好。墓碑幹淨得一塵不染,旁邊的其他墳墓都生出雜草了,唯有她的墓幹幹淨淨。墓旁還有遺落的薔薇種子。

顧老長嘆息,也不再說話了。風把他夾白的發絲吹得微飄。

顧老承認,對于顧沄的死,他是有遷怒許星河的意思在。他這個外孫,他在他成長的路上扮演的一直是一個嚴厲的角色,似乎從未關懷過。

也是種莫名的信心,了解他身上的韌性,知道他不會囿于什麽挫折,但也必要受些挫折。

當年顧沄帶着他走的時候,他不同意。可他們最終走了,他也無可奈何。

他想過,兒孫自有兒孫福。他将他們帶到這個世上,他的使命就已經完成了。未來的路怎麽樣,都是他們自己的,他不會幹涉。

他一直覺得自己是個通透的人。看得淡,放得下,也狠得心。

可方才林落凡那兩句話,才好像直接戳碎了什麽他一直不願承認,卻一直存在的。他不知道該怎麽面對他。

隔了許久,他還是轉過頭看向他,神色難得浮現少有的關憂。

“你……”

許星河明白他想問什麽,他微笑開口,“年少不懂事,遇見了些困難,以為自己過不去了,于是做了錯事。”

“……”

“但,也沒有落凡說得那麽誇張,您別過心。”

他不願多說,顧老便也不再多問。

深深地望了他一眼又将視線放遠。

天邊的孤月被濃雲遮了一角。顧老好一會兒啞聲問:“明天,什麽時候走?”

“早晨7點。”

“好。”他點頭,輕輕嘆聲,“走吧。”

許星河看着他。

“自己當初決定要走的,就別輕易回頭。回頭路是好走,但人哪有走着走着往回走的?還是往前靠譜。”

許星河微颔眸。

“把腰杆挺直了!”話到最後,老人的手掌忽地用力拍上他的背脊。許星河猝不及防,下意識挺了挺腰,微擡了擡頭。

顧老:“心裏要是沒愧,就堂堂正正的!別人怎麽說就先讓他們說,自己先把自己看起了。”

-

在坡上站了近半小時,外婆遙遙呼喚着爺孫倆回家。

顧老不願走,攆着許星河快走還自己個清淨,說什麽都要自己再待一會兒。

許星河勸不動,只好先離開了。

夜風轉冷,吹散了天空遮星的雲朵。

不知站了多久,身邊忽地又站了一個人,嗓音脆盈盈,“外公!”

顧老一詫,扭頭看見身旁那張突如其來的臉時整個人像吃了蒼蠅,瞬間瞪起眼。

“你怎麽在這兒?!”

林落凡一臉無辜地聳聳肩,“這土坡又不是你家堆的,我怎麽不能在這兒?”

顧老深滞了一口氣。

他下一秒很快反應過來什麽,眉頭的皺痕又深了些,“你剛剛叫我什麽?”

“外公呀!”林落凡眨眨眼。

見他不悅又疑惑,她眼尾更彎了些,“我男人叫你外公,我當然得跟着叫你外公了,夫唱婦随呀!”

“什麽你男人!”顧老這一口氣一些憋得更深了,盯着她嘴唇抖了兩抖斥道:“沒教養,不知羞!”

林落凡滿不在意笑笑,“我媽早死了,我爸也不管我,我還有個哥,在西半球,是沒人教養過我羞是什麽。你告訴告訴我羞是什麽?能吃嗎?能讓我不被欺負嗎?”

她話說得輕飄飄,聽得顧老卻一怔,繼而複雜地看了她一眼。

“诶诶別那麽看着我,我也沒那麽可憐。”林落凡擺手,“老頑固。”

他又一頓,接着眉宇又皺起來,幾乎以為聽錯了,“什麽?”

“老頑固啊。”

他剎那又吸一口氣,看着她像是想罵又不知道該罵什麽。看着她得意洋洋似的地向他晃腦袋,氣悶地一哼扭頭不理她了。

過兩秒還是沒忍住,“剛不是還……叫外公嗎!”

“不是你不讓叫的麽?”

“……”

看見他更加吃癟的神色,林落凡心底的笑徹底忍不住了,撲哧一下樂出聲。

“哎呀行啦!外公。”不逗他了,林落凡斜身供了下他的肩,“多大歲數了還這麽傲嬌……剛才的事算我不對行吧?我跟你道歉。您要是看夠了這星星月亮就回去呗?這大冷天的。”

看他繃着張臉看着遠方對她視而不見,林落凡眸一低抿唇,接着很快又歡快笑起來。*

“唉~”她故意長嘆,“你說我顧沄姨把你說得那麽好,我怎麽一點都沒看出來她說你的那些優點呢?完全就一喜怒無常又固執的老頑固嘛!真是……”

顧老一聽卻是愣了,立馬扭頭看向她。

跟她視線對上的一剎,他又輕咳着扳了扳臉色,仍是一臉冷肅看向遠方。

“你,你顧沄姨跟你提過我?”他故意用最滿不在乎的語氣問。

林落凡看着他的側臉嗤哂。

裝模作樣。

“昂!”她手一背站得直直的,信心滿滿仰起頭。

顧老目視着前方斜着眼偷偷瞟她,“她都說什麽了?”

“她啊……”她也偷瞟他,兩人并肩站立在遠山月影的土坡上,被夜空映剪成長影。

“她就說你,是個特別好的人呗!說你原來是個語文老師,教出不少優秀的學生,桃李滿天下!還說你人也好,當年從城裏下鄉支教,看到鄉鎮教育水平不高,就選擇留下來了。那時候各家各戶都窮,有時候總有學生念不起書,你就挨家挨戶去走,勸他們的家長。有時候交不起學費的,你還會拿你自己的工資頂上,是個好老師,也是個好父親!”

顧老靜靜聽,漸漸地竟不自覺地揚起嘴角。瞥眼看她似乎正往自己這邊看,咳了下笑容又消失了,淡淡問:“還有呢?”

林落凡瞥着他笑意狡黠。繼續從記憶裏搜羅着曾在外婆和許星河那兒聽來的些事跡大言不慚地瞎掰。

“還說你,多才多藝,會的東西特別多!你會拿葫蘆做成埙,吹得小曲兒比山裏的黃鹂鳥還動聽!會做木匠,她小時候你給她做過一個小木馬,手藝好到現在大商場裏的質量都比不上,讓她好多小夥伴可羨慕呢!哦對了!你還會書法。‘行如龍蛇走,落筆如雲煙’!要是你專門走書法這條路,說不準早成了一代宗師的大家!”

顧老臉上的笑意藏不住了,“這個倒是真的……”

……

山坡遠處。

“你看吧,我就說,不用擔心!”遙遙看着遠處那兩個鶴立坡上的剪影,外婆笑着,“你那小丫頭靈着呢。”

許星河視線靜靜遠眺,片刻像也無聲落下口氣。他低眸看向外婆。

“外婆,我……”面對外婆,他不掩愧疚。

“唉,別說了別說了。”外婆擺手,眼睛還是紅的,該是方才哭過。這會兒笑得卻欣慰慈和。

“以後好好的,就行了,明天一早,早點起來,吃了飯再走,一路平安。什麽時候累了,閑了,想回來就回來。在那邊要記得按時吃飯睡覺,注意身體,不用惦念我們。我們好着呢。”

許星河紅着眼點頭。

……

林落凡挑着優點說了一籮筐,說得口幹舌燥。差不多了,她咽了咽口水吐息,抱臂斜眼睨他。

“大概就這些吧!反正啊在顧姨嘴裏,你是怎麽來怎麽好!可是我怎麽一點都沒看出來呢?啧……就看出你一天天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了……”

顧老握拳掩唇輕咳,“其實還是很符合的。”

林落凡不覺笑了聲。

見他的心情該是被自己哄回來了,林落凡無聲松口氣,戲谑問他這回該可以回去好好吃飯了吧?

往回要走時,顧老卻忽然叫了她一聲,“落凡。”

林落凡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懵懵地伸出跟手指向他指了指自己。他叫了她?

顧老倒平靜,“你的名字,是叫落凡,對吧?”

聽她“嗯哼”應了聲。他再脫口的哼聲聽不出意味,“名字起得倒挺好聽。”

林落凡管他是誇是諷,驕傲地仰仰腦瓜先照單全收。

顧老道:“以後,別再給他吃杏仁。任何帶杏仁的東西都不行!”

他話說極為鄭重,不是商量,而是命令。林落凡一懵,剛反應過來他是指許星河。就聽他又說:“如果你想讓他好好的話。”

-

三月初,南川大學開學。林落凡重返校園。

冬盡春來。歷經一個寒假,身邊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些許細微的變化。

林落凡仍舊恣意耀眼。

國商院大二下學期的課時不少,她仍舊同上半年一般,上課來,下課走,灑脫得像抹行蹤不定的風,看在同學的眼裏簡直又潇灑又飒。

唯一的不同,便是這學期從開學起,校園裏便常看見許星河時常出沒。次數多了,有人便摸到規律發覺他出沒的時間和地點基本都是林落凡上課的時間與地點。有關兩人的八卦就又在校園內傳得風生水起。

林落凡一概不理。

年初,“夜風裏”的生意也格外火熱。年後活動多,江川和王彥森等人每天幾乎都忙得腳不沾地。

江川從三月以來卻一直有個苦惱——因為許星河。

那天,許星河剛從塢鎮返程回南川就直奔“夜風裏”,聲稱有事情要對江川說。

他也不知道究竟是發生什麽了。接着他便将他帶到了搏擊場,丢下一副搏擊手套便強行将他逼上臺,聲言着要他陪自己好好練一練。

江川不會搏擊,正蜷在角落想問他究竟發生了什麽事的時候,許星河的攻擊便已如驟雨噼裏啪啦地落下來。

他抱着腦袋瑟縮在角落嗚嗷喊叫,一邊高喊着哥一邊連聲求饒。等他終于停了,他那一頭銀色頭發也仿佛炸了毛,咧着張哭似的臉問他究竟怎麽了。

那天直到最後,許星河都沒說話,只似笑非笑地盯着他慢條斯理摘下手套,丢在他身旁走了。

江川一臉迷惑。

自那之後,許星河就沒再跟江川主動說過話,每次見了面也總是一臉意味深長。

“……”搞得江川幾乎神經衰弱一見他就想躲。

好在,新年之後,林落凡來“夜風裏”的次數也一次比一次多,分去了許星河大部分的注意力。

可每當她來,有人歡喜有人憂。高興的是江川,高妍卻是蠻大的不願意。

她每次來都動靜浩蕩,身份證明明還在黑名單上,還不給錢。兩人仍是那副互不順眼的樣子,一見了面便明争暗杠,陰陽怪氣。偶爾杠急了,就撸着袖子要去賽道上拼一拼。

女人的戰争最可怕,吓得一群吃瓜群衆趕忙就跑,生怕被波及。

日子流水般一天天的過。

好像一切都很平靜。

好像一切都在往更好的方向緩慢卻持續走着。

這天,許星河照常到南川大等待林落凡。

這段日子以來,林落凡與許星河之間形成了種無言的默契。許星河時常忙,沒辦法經常陪伴林落凡,便每當閑暇,就到南川大接送林落凡。

南川大學北門是一條單行街,林蔭蔥郁。平日過車少,人流也稀。

在和林落凡平時相約的地點站住,他給林落凡發微信。

那四五個人就是這時從遠處走來的。

許星河感官敏銳,遙遙發現那幾個人的一瞬,眸一頓接着悄無聲息從樹蔭後離開。

那四五個人卻隔遠一直跟在他身後,雖看上去像順路無異,許星河卻知他們是在跟着他。

單行街往北是處老巷區,巷道狹窄逼仄,星羅交錯。

快到巷口前——許星河驀地加快腳步拐進巷子裏。他站在暗角處,聽見了緊随其後馬上倉促追來的腳步。

待腳步聲追遠了,許星河微垂眸,又略等了少頃後才動身打算從另一個巷口出去。

直到他走到巷子的十字交叉口,迎面的正前方卻忽然又遠遠走來幾個人。

他腳步微停。

目光肅冷地盯着他們逼近,許星河不着痕跡向後撤步,然後迅速轉身要跑——

身後卻同樣有一行人走近。同時左右兩邊的道口的人也逐漸逼近,将他圍堵在正中央。

許星河漠然環視,氣壓漸寒。

“二少。”一直走到他面前,為首的人開口。

他态度還算客氣,語氣卻全無不容回寰的餘地,道:“大少請您一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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