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他單手揉着胸口……

第1章 他單手揉着胸口……

“左邊全抄完了嗎?抄完就擦了。”

語文課上,黑板密密麻麻寫了滿篇粉筆字,中年男教師站在窗邊,擡手敲了敲黑板左側。

他把窗戶開了條小縫,右手拿着黑板擦伸出窗外,用力拍掉上面的粉筆灰。

風一吹,烏煙兒一下吹散。

語文老師是他們的班主任,也因此,同學們都表現得非常積極。

“抄完了!”

“老師你擦吧,沒事兒。”

“早就抄完了。”

“……”

一片同意之聲包圍老師的同時,也将夏耳蚊吶般的聲音淹沒。

她坐在第三排,鼓足勇氣舉起小手,哪知人還沒開口,耳根就先紅了。

“老師,我……”

“都抄完了吧?那我擦了啊。”

老師當然沒聽見夏耳的聲音,手臂揮舞了那麽幾下,夏耳的勇氣就跟那些粉筆字一樣,被黑板擦一同擦去,只剩下沒抄完筆記的慌張。

夏耳總是很認真,寫字也習慣一筆一劃,平時還好,一到這種全班抄寫的時候,速度就有點跟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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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加上——

“給。”斜後桌的男生明顯不耐地拍了拍她的椅子,把一張紙條丢給她,“程可魚的。”

程可魚是她的好朋友,個子要比她高一些,在班級位置有點靠後。

夏耳回過頭,去看程可魚。

程可魚微微貓腰,長長馬尾辮垂在桌上,雙手合十,在胸`前拜了拜,求她幫忙。

紙條是傳給第一排一個男同學的,程可魚在追他。

這節課,夏耳已經不知道幫她傳了多少次。

正因為幫她傳紙條,專注力總被打斷,才導致抄筆記沒跟上進度。

夏耳倒沒有怪朋友的意思,只是麻煩前後同學太多次,她實在不大好意思再麻煩別人。

她稍微猶豫一下,再擡頭,見老師又寫了兩行字,她不禁有些急。

反正,老師,短時間應該不會回頭的吧?

她屏住呼吸,手裏緊握紙條,朝着那個男生用力一扔——

紙條呈完美的抛物線,劃破空氣,擦過那男生的頭頂。

只聽啪的一聲,砸在了黑板下方。

再然後。

回彈到了班主任的腳邊。

教室一直很安靜,正因為安靜,這細微的聲音可不算小。

不知底下哪個男生,直接“嚯”了一聲。

班主任手上動作一停,彎腰撿起地上紙條,當着全班同學的面,就那麽拆了。

夏耳見了,心頓時懸起來。

“誰傳的?”老師讀完紙條上的內容,啪的把教材扔到講臺上,掃射下面的同學,“自己站起來,不要耽誤大家時間。”

沒人說話。

比起傳紙條,敢做不敢認更讓老師生氣。

“沒人傳?那真是奇了怪了,還能是天上掉下來的?”

夏耳如坐針氈,不自在地攥緊校服,連呼吸都不敢太大聲。

班主任背着手在講臺上走來走去:“行,你們都不承認,我這找校長去查監控。”

一聽說要查監控,夏耳再也堅持不住,猛地站起來,說出的話也磕磕絆絆:“老師……是、是我傳的……”

“夏耳?”班主任看到站起來的是誰,一瞬間還以為自己看錯了,“你确定,這紙條是你寫的?”

傳紙條和寫紙條,這裏面的差別可大了。

夏耳下意識回頭去看程可魚,程可魚在後排拼命擺手,又求她不要出賣自己,看起來比她還急。

想到程可魚爸媽的可怕程度,夏耳默了默,她很少撒謊,所以這會兒心跳很快。

但還是硬着頭皮承認了:“……是我。”

班主任看起來更生氣了:“夏耳,你以為你現在逞英雄,是在講什麽朋友義氣嗎?你是在害她!我再問你一遍,這紙條到底是誰傳的?”

面對班主任狂風暴雨般的怒火,夏耳忍着突突跳的心頭,下意識摸了一下耳朵。

她右耳垂上有一顆深紅色的小痣,每當她心裏裝着什麽東西的時候,就會去碰一下。

“是我寫的,老師。”

班主任氣得連連點頭:“好啊,你不說實話是吧?行,那我就找你家長唠一唠。我現在就打!”

-

放學後,程可魚一道跟夏耳回家。

程可魚:“今天真是吓死我了,幸好有你,我的好耳朵!要是被我爸媽知道,他們肯定得打死我。”

夏耳手握着書包帶:“再有下次的話,我可救不了你了。”

“知道啦!不會有下次了!”

兩人說了一會兒別的,沒多久,就走回了夏耳家附近。

“哎?你看。”在拐彎的路口處,程可魚擡手,指着夏家前院的,那間二層的大房子,“陳家是不是回來人了?”

夏耳心裏一輕。

緊接着,擡眼去瞧。

白色的磚瓦房平地起了二層,牆壁被雨雪沖刷多年,久未清理,留下了斑駁的污水印。

而那已經閉合了七年的玻璃窗重新推開,跟記憶中的畫面重合,就像陳家還未搬走時,她常常在家裏看到的那樣。

夏耳移開眼,摸了摸耳垂上的小痣:“應該不會回來吧。”

“也是。”程可魚點頭,“人都搬去安城賺大錢了,怎麽可能再回咱們這小鎮上過苦日子來。”

-

夏耳回到家,一進門,就聽到媽媽爽朗的笑。

她以為媽媽在看電視,沒多想,站在門口換鞋:“媽媽,我回來了。”

媽媽在裏屋應了一聲:“耳朵,快過來,看看誰來了?”

夏耳放鞋的動作一頓,要是往常,她并不會多想,可今天……

她下意識向外看了一眼,前院的窗還開着。

難道——

她跑進裏屋,推門的那一霎,她呼吸都緊了,甚至可以感覺到血液的流速。

她屏住呼吸,盡量看起來平靜一些,視野随着門的角度而增大,她擡眸,向裏面看。

沙發上坐着兩個中年女人,一個看着要更年輕些,皮膚蒼白,有些瘦弱。

四月已經不那麽冷了,她還穿着一件米白色的針織衫,神色十分溫柔。

雖然已經時隔多年,但夏耳還是一眼認出了她。

“陳阿姨?”

“夏耳回來了呀。”陳阿姨朝她招手,“快讓阿姨瞧瞧,哎唷,真是大姑娘了,都變了樣了。我走的時候,你才長這麽高。”

陳阿姨親自替她摘了書包,拉着她的手,左瞧右瞧,越看越喜歡。

夏耳媽媽笑着擺擺手:“什麽大姑娘,我看她還是個孩子樣。”

陳阿姨:“你就是成天看着她,不覺着變化大,我看我們家陳歲也是,天天瞧着,也沒什麽變化,這一回來,誰見了都說,‘陳歲現在長這麽高了’?我這一看才發現,比他爸都高了半頭。”

陳阿姨說着,看了眼手表,站起來:“時間不早了,得回去了,這剛回來,屋裏屋外都要收拾,可得弄個幾天。”

夏耳媽媽趕緊起來送客,夏耳也去送了送。

陳阿姨走到大門口,回頭說:“等阿姨家收拾好了,有空過來玩。”

夏耳規規矩矩站在媽媽身邊,甜甜地笑:“知道啦,阿姨。”

“小耳朵真乖。”

等陳阿姨走遠,夏耳跟媽媽一齊向屋裏走。

夏耳問:“陳阿姨怎麽來了?”

“她家不是好幾年沒人住了嘛,過來借掃除工具來了,大家前後院的住着。”

夏耳唔了一聲,沒有說話。

“對了,白天你老師給我打電話,說你早戀,咋回事?真早戀了?”

夏耳撓撓頭:“沒,是程可魚傳紙條被老師抓了,我替她承認了。媽你不要告訴她家裏,不然她就慘了。”

夏媽媽松了口氣,又教育她:“媽也覺得,你不像會早戀的孩子,媽媽不反對你談戀愛,但是你現在的年紀,學習才是首要任務,知道了嗎?”○

“記得了,媽媽。”

夏耳一向乖順,從不讓家裏操心。夏媽媽見女兒如此聽話,心裏不由欣慰。

她正要說點什麽,餘光瞥見夏耳的鞋,笑了:“你看你,鞋子也不好好穿,一腳拖鞋一腳運動鞋的。”

夏耳低頭,方才情急,也沒顧上自己鞋沒換好,直接就跑進了屋。

她紅了耳根,跟媽媽解釋:“我聽見你喊我,以為有急事。”

“你陳阿姨還說你長大了,分明還是個孩子。去,把鞋換好,回屋寫作業去吧。”

夏耳應了一聲,趕緊回去了。

她換好拖鞋,先到大屋拿回自己的書包,而後回到自己的小屋,一一拿出需要寫的作業,整齊擺放在書桌左側。

又從筆袋裏掏出一支筆,展開一本練習冊,坐在書桌前準備做題。

中性筆尖虛虛懸在印刷鉛字上方,久久未能下筆。

心思早已飄到九霄雲外。

只有她自己知道。

她沒來得及換好鞋子,并不是因為着急回應媽媽。

而是因為。

她以為來家裏的客人,會有陳歲。

-

陳家回來人了,這對附近生活了幾十年的人們來說,是個不小的轟動。

不止大人,就連他們這些一同長起來的小孩子,也都知道了這個消息。

接下來的整個一周,夏耳都生活在陳歲回來了的消息裏。

“我聽小樂他們說,這幾天他們經常跟陳歲一起打球。”

剛下課,夏耳還在抄課上沒寫完的筆記,程可魚就過來跟夏耳說話。

夏耳沒擡頭:“哦。”

抄筆記的速度卻悄然慢了下來。

程可魚有點激動:“我那天看了一眼,陳歲現在長得可高可帥了,跟以前一點兒都不一樣。你見到他了沒?咱倆放學去看他們打球吧!”

她連珠炮一樣說出一段話,可是夏耳只注意到了一件事。

原來大家,都見過他了嗎?

筆尖在本子上頓了一筆,她輕輕劃掉,重新寫好那個字,說:“我就不去了,耽誤寫作業的。”

程可魚十分遺憾:“那好吧,你不去,我也不去了,就我一個女生,去了有什麽意思。”

有時候,夏耳放學在家,會聽到外面的馬路上,傳來清晰的拍球聲。

每當這個時候,她都會向牆外看一眼。

男孩子成群結隊地走在一起,嘻嘻哈哈地聊天,她在家裏,只能看到好幾個腦袋從家門口路過。

走中間那個個子明顯要更高些。因為看別人只看得到頭發,看他卻可以看到整個額頭。

遠遠的,也能感覺到他很白。

一般這個時候,她就會停下手頭上的一切事情,試圖在那些男孩子的聲音中,分辨出他的聲音。

直到男孩子們的聲音随風飄遠,她也沒個結果。

……

-

周末。

夏耳在家裏洗頭。

剛洗幹淨頭上的泡沫,聽見院子的

大門響。

她擰出頭發的水,拿起架上的杏黃色毛巾,一邊用雙手搓頭發,一邊向門口走。

她用手臂推門,剛要發力,門卻自己開了。

她推了個空,身體慣性向外,卻撞進了一個懷裏。

夏耳覺得不好意思,手忙腳亂地道歉:“對不起,我沒看到——”

她慌忙擡眼,看到來人,後面的話一下子說不出來了。

門口站着的男生個子高高的,她得仰臉看他。

他穿着寬大的運動服,黑色,胸口有個三葉草的标。

拉鏈順着兩側的白色描邊一直拉到最高處,将修長的脖頸藏起來,抵住精致的下颌。

再向上,五官張揚帥氣,一雙眼眸漆黑,是內雙,乍看上去眼皮單單的,有點薄,不笑時顯得他這個人都有點冷。

但他此刻,卻是笑着的。

他單手揉着胸口,吸了口氣,垂眼對她笑:“還挺疼。”

她個子不那麽高,在女生裏算中等,以她的角度擡眼,剛好是他的內雙不那麽內的角度。

也恰好地,看到了他右眼皮褶皺處,那顆小小的痣。

小時候,陳歲奶聲奶氣跟她說:“我媽說,我要是走丢了,她用眼皮這顆痣找我,一定能認出來我。”

現在來看,陳阿姨說的話是對的。

陳歲變了很多。小時候奶包子似的臉長開了,變得又帥又冷,乍一看,教人有點不敢認。

起碼她是不敢認的。

但還好,那顆小痣沒變。

總有些東西是不會變的。

她低下頭,摸了摸耳朵上的小痣,細聲細語地問:“有什麽事嗎?”

“籃球有點沒氣兒了。”

她不接他話茬,他也沒覺着尴尬。

手上籃球随手在地上拍了兩下,聲音聽起來果然悶悶的,是氣不足的表現。

他用手接住球,托在胸`前,手指又白又細,與那髒橘色的球成鮮明對比。

視線重新落回她臉上。

“想借下打氣筒。”

她不是一個特別敢于承受別人注視的人,會有些不自在。

尤其注視她的這個人,變得很不一樣了,比小時候多了些成熟,又介于小男孩與男人之間,身上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她局促地轉身,用毛巾擦了一把發梢的水,說:“你等一下。”

她回到房間,飛快地擦了擦頭發,找了一下倉房的鑰匙,去給他開鎖。

他就站在院裏等。

有一下沒一下地拍球,樣子也不急。

自從上了冬天,她不騎車上學之後,倉庫收拾了一次,她也不知道打氣筒放在哪兒。

找了半天,也沒找到。

過了會兒。

拍球聲停了,腳步聲逐漸近了。

“找着沒?”

夏耳站在全是雜物的倉房裏回過頭,光線很暗,她看到少年站在倉房門口,背光,她只能看到他清瘦的身形。

“不知道放哪兒了,抱歉。”她聲音很小,在倉房裏聽着,顯得有點空,“要是很急的話,你去別人家借吧。”

陳歲啊了一聲,說:“也沒那麽急。”

夏耳站在那兒,也不知道怎麽辦了。

陳歲說:“你出來。”

夏耳站着沒動。

陳歲:“我找吧,都是灰,別蹭你身上。”

她猶猶豫豫地出來。

到倉房門口,他讓了一步,她側身出來,也沒敢跟他對視。面對不熟的人,她總是有些膽怯。

陳歲把籃球遞給她,說:“幫我拿一下。”

她大腦白了一下,下意識伸手接了,看到他挽上去的袖子,以及一截瘦白的手臂。

這回輪到她在外面等。

她沒堵門口,是站在兩步外的。

雙手替他抓着籃球,他剛才拿了那麽久,有些地方已經染了他手上的溫度,她手指觸到了,卻好像觸到了他的手。

溫度宜人,卻顯得過分燙手了。

太陽光熱情地投進去,灰塵在熾烈光線中飛舞,陳歲在倉房裏大剌剌地翻,一點沒把自己當外人。

“你現在,高一?”

她聽見他問。

“嗯。”

“幾班?”

“四班。”

“噢,跟小樂他們不是一個班。”

“不是的。”

陳歲拉開一個破舊櫃子的櫃門,彎腰向裏面看,像是随口一提似的:“看你現在,話挺少的。”

“……嗯?”

夏耳被他說的有點沒頭沒腦。

陳歲直起腰身,回過頭。

太陽那抹熱情的光線,剛好照在他臉上。

她仿佛又看到了那顆小痣。

清清冷冷的。

“我怎麽聽我媽說,你早戀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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