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
長時間暴露在冷空氣下, 讓夏耳打了個寒顫。
她擡手,撫了撫自己的手臂。
陳歲把煙頭丢進垃圾桶裏,回來對孫昊說:“上車吧, 別把人小姑娘凍着。”
孫昊說:“對對, 快上車吧。”說完,他主動走過去, 為夏耳拉開車門。
夏耳坐進去,孫昊繞過車頭坐到副駕上, 低頭系好安全帶。
車子發動, 在長長的車龍中排隊等待着開出停車場, 孫昊手拉着車門上方的扶手, 回頭跟夏耳搭話:“出來吃飯了沒?要不先吃點什麽?”
夏耳搖搖頭:“在飛機上吃過了,謝謝啦。”她現在不太餓, 也不想他們因為她耽擱時間,太麻煩了。
孫昊說:“那也行,等到晚上直接吃飯, 晚上有接風宴。”//本//作//品//由//
夏耳受寵若驚:“太客氣了,不用這麽麻煩的。”
“您是我們的貴客, 當然得好好招待一下, 為了迎接你, 我們局都準備好幾天了, 是吧山夕哥?”
兩個人的聊天突然把第三個人扯進來, 不可避免地, 夏耳看向正在開車的男人。
順着中間的後視鏡, 陳歲也飛快地看了夏耳一眼。
兩人在短暫的瞬間對視。
很快地,雙雙移開眼。
夏耳垂下眼,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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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歲看着前方, 輕輕嗯了一聲。
聽起來好像沒有什麽參與到對話中來的欲望。
不過他一向如此,孫昊沒看出什麽異樣,說:“從機場開到我們青河縣還得一段時間,你坐飛機也挺不舒服的吧,要是累了可以先睡,到了叫你。”
夏耳巴不得能休息一會兒,趕緊謝過孫昊,頭靠在車玻璃上,在慢慢悠悠排隊等待出停車場的路程中,輕輕合上眼睛。
沒一會兒,她感覺到車內的暖風呼呼吹過來,驅逐了她身上的寒氣。
漸漸沒那麽冷了。
夏耳忍不住又看了陳歲一眼,後者專心致志地開着車,全然沒有注意到她的樣子,大概開暖風只是他随手之舉的。夏耳重新閉目,內心喧嚣一片,心亂如麻。
與陳歲重逢這件事她并沒有做好準備。
這一路上還好,待會兒下了車,這些人招待她,她總要跟陳歲說話的,到時候怎麽跟他相處?
人生四大喜事的前兩喜,久旱逢甘霖,他鄉遇故知。
她也算是在經歷四喜之一,可這驚比喜要多得多,她根本喜不起來。
有的只是數不盡的生疏。
也許他們曾經是相熟的關系。
那時,他們都還稱得上是“孩子”。
但現在,他們已經是成年人了,有些事孩子做得,但是成年人必須懂得距離。
更何況,陳歲走之前他家裏出的事,總歸是有些“丢臉”的,也許這麽多年他們未曾聯系上,就是他的有意回避也說不定。
夏耳一路胡亂想着,半夢半醒的,中途似乎到了服務區,車子緩緩停了下來。
孫昊問:“怎麽了山夕哥?”
“方便一下。”陳歲說。
孫昊回頭,見夏耳沒再睡,問她:“你要去嗎?還要開兩個多小時呢。”
夏耳身子向後挪了挪,又看了陳歲一眼。
後者正在低頭解安全帶,像沒聽到孫昊的話。
以她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斜側面,後腦勺形狀還是那麽完美。
夏耳搖搖頭,說:“我不去。”
陳歲就一個人去。
夏耳跟孫
昊在車裏等。
雖是兩個陌生人,可卻好像,比單獨跟陳歲待在一起要自在些。
孫昊沒話找話:“開的有點久哈,沒辦法,新疆這邊就這樣,哪兒哪兒都遠,不過這邊風景好,你就當過來旅游了。”
“沒事兒。”夏耳莞爾,“我第一次來新疆這邊,還挺新鮮的。”
服務區這邊停的車不少,很多都是那種大挂車,不少長途司機下車來,認識的不認識的,三三兩兩聚在一塊兒抽煙,閑聊,分享自己的開車經驗。陌生的地域上,順路了就是個伴兒,這是旅途才會有的浪漫。
夏耳本來以為陳歲會去挺久,想不到沒一會兒,陳歲就回來了,手裏還拎了一袋東西。
他拉開車門,寒氣順勢灌進來,吹散車內幾分熏人的熱氣。
夏耳那股昏睡的勁頭也散了些許。
陳歲坐上來,嘩啦一聲把那一袋東西扔到後邊的座位上——也就是夏耳腿邊,啪地關上門,扣好安全帶。
夏耳低頭愣愣看着那方便袋,一時沒敢伸手。
孫昊回頭瞧了眼,問陳歲:“行啊山夕哥,平時連句話都不跟我們說,合着你是有異性沒同性。”
陳歲發動車子,說:“給你們兩個買的。”
車子轉彎,方便袋裏面的什麽東西滾到夏耳腿邊,袋子稀裏嘩啦的,她這才反應過來,陳歲方才是去買東西了。
夏耳嘴角微抿,沒推辭,小聲說了句“謝謝”。
陳歲沒什麽反應。
夏耳拿過袋子,裏面有兩個飯團,茶葉蛋,還有一盒牛奶。
這些都是熱的。
別的是奶油面包,薯片之類的零食。
夏耳把袋子遞給孫昊,說:“你看看有沒有愛吃的,我吃什麽都可以。”
孫昊說:“哪兒能讓我先選,我也不挑食,你看着拿吧。”
夏耳把飯團留下,別的遞給孫昊,後者接過,拿起另一個飯團,大嚼特嚼了起來。
她雙手握着飯團,半晌才動。
-
兩個半小時後,車子開到青河縣的動保局。
局內的工作人員提前在門口等待迎接,夏耳一下車,就看到他們手動拉的橫幅,上面寫着歡迎她來動保局之類的字樣。
領導姓魏,名叫魏大江,一個三四十歲的中年男性,人看着嚴肅中帶了點兒慈祥。
他主動過來跟夏耳握手,親自跟給耳頒發了證書,并送了一大束花。
全程都有一個年輕的女孩子在一旁拍照。
最後合影時,魏大江把陳歲跟孫昊全都喊過來,大家一起拍了張合照。
不難猜出來,搞這些都是為了官媒運營和宣傳,夏耳對拍照是有些不自在的,但還是沒躲。
拍完照,魏大江轉頭,笑呵呵對夏耳說:“你一路過來辛苦了,今天就先不去看我們的河貍了,這樣吧,先帶你去休息的地方把東西放好,然後我們再給你接風,怎麽樣?”
夏耳當然沒有異議,連忙說麻煩了。
魏大江看了眼院子裏這些人,最後對剛才拍照的女孩子說:“雨薇啊,你帶夏耳到休息的地方看看,順便認認路,介紹一下。”
夏耳莫名覺得這個名字耳熟。
她順着魏大江的目光望去,看到擺弄相機的女孩身穿棉服,吊着高馬尾,露出圓潤光潔的額頭,長相明豔大方,笑呵呵應下:“好的局長。”
積壓在深處的記憶,在看到她的一瞬間,紛紛湧了上來。
陳歲回來的那個暑假,過生日的那天,他在安城的同桌杜雨薇特地坐飛機趕過來給他慶祝生日。
她是記得這個女孩的,她打扮得漂亮又時髦,家境也不錯,行事落落大方,給人的感覺很開朗。
如果她是男生,她也會喜歡這樣的女孩兒。
她沒想到世界這麽小,她跟杜雨薇還有見面的機會。
比跟陳歲再次相見的機會還要渺茫。
她還是碰上了。
十五六歲沒結果的青春小事,卻還要在二十多歲的時候争個結果麽?
恍惚間,杜雨薇已經走到了她面前,對她甩了下頭:“走吧。”
“哦,好。”
杜雨薇在前面帶路,在路過陳歲時,拍了下他的肩膀,說:“送我倆一段呗,天還挺冷的,懶得走了。”
有個男生站出來,說:“陳歲都開一天車了,讓他歇歇吧,我送你們。”
旁邊的男的拽住他的領子,把他扯回來,說:“沒眼力見呢,輪得到你送嗎。”
其他人哄笑,杜雨薇鬧了個紅臉,跺腳:“別亂說,那不是咱們局的鑰匙在陳歲手上嗎。”
陳歲沒參與他們的笑鬧,手揣進大衣口袋,掏出車鑰匙來,說:“走吧。”
夏耳還坐來時的位置,區別只是副駕駛上的人從孫昊變成了杜雨薇。
杜雨薇跟陳歲說:“辛苦你了,開一天車,這會兒還得送我們。”
陳歲說:“一腳油門的事兒。”
“那也挺累的,晚上好好休息一下吧,記得泡個腳,睡得更好一點。”
“知道了。”
“這天也太冷了,我都怕我相機凍壞了。你說魏局也真是的,就不能公費換個好相機,非要拿我的拍,也不說給我漲工資,萬一哪天相機壞了,能賠我麽?”
“應該吧。”
不管杜雨薇說什麽,陳歲的回複都很簡短,當着外人的面,杜雨薇有點尴尬,下意識順着後視鏡瞄了夏耳一眼,沒想到夏耳一直看着窗外,沒聽到一樣,很懂得如何把自己當成一個毫無存在感的擺件。
她又看了眼陳歲,坐正身子,什麽都沒說。
沒兩分鐘,車就停在一間帶有三層小樓的小院前。陳歲說是一腳油門,還真不假,走路過來也就十分鐘。
下車後,杜雨薇熱情跟夏耳介紹:“這邊是老動保局,搬到現在的地方之後,這裏就改成宿舍給我們住了,條件看着是艱苦了點兒,但據以前的同事說,已經好很多了。你暫且将就兩天,沒事兒吧?”
夏耳只得搖頭:“沒事兒。”
杜雨薇把她帶到二樓,跟她介紹哪裏是衛生間,哪裏是水房,哪裏可以做飯,哪裏可以晾衣服,夏耳一一記住。
又把她帶到住處去,說:“你是貴客嘛,自己住一間,不過要是害怕的話,我可以過來陪你,我就住207。”
“行,謝謝。”夏耳打量屋子,地面還是水泥的,一張單人床,一張桌子,椅子,一個衣櫃,一目了然的小空間。
她把包放在床上,從裏面一一翻出東西來。
“真看不出來,你現在變化這麽大,我都有點不敢認了。”
冷不防地,杜雨薇在後面說。
夏耳沒想到她還沒走,回過頭,見杜雨薇站在門口,笑着跟她說話。
她沒想到她還會跟她敘舊。
她啊了一聲,有些不好意思:“會嗎?可能吧。不過你倒是沒怎麽變,還是那麽漂亮。”
杜雨薇噗哧笑了,擡手掩唇:“你這話說的,我還以為是我們局裏那些追我的男同事說的呢。”
夏耳尴尬地撓了撓臉:“我認真的。”
“不過沒想到咱倆還能有再見的機會,說真的,我以為咱倆這輩子都見不到了。”
“是啊。”夏耳也笑了笑,“還挺有緣的。”
“确實。緣分這東西,不期而遇才是緣,強行争取來的,老天都不認你這份。”杜雨薇似是想起了什麽,搖頭失笑,“走吧,陳歲還在下面等着呢。”
“嗯。”
-
從樓上下來時,陳歲并沒在車裏。
她倆在車門前等了一分鐘,陳歲才從小樓裏出來。
“上去取了點兒東西。”他解釋。
車再開回局裏,就是載人往吃飯的地方帶了。準備的接風宴都是北疆這邊極具特色的風味美食,夏耳第一次看到羊頭擺上桌,還吓了一跳。
酒過三巡,賓客盡歡,局長不斷跟夏耳說着他們動物保護局這邊的救助工作,還有救助中發生的趣事,熟與不熟的,一頓飯下來,大家多少也都熟了。
夏耳也喝了酒。新疆的奪命大烏蘇,這種飯局上,不喝是不禮貌。不過她酒量不大,喝了一瓶多就有些受不了了。↓
酒桌上煙氣中,夏耳讨厭煙味,加上飯局時間長,酒氣一點點發作,她有點受不住,決定去洗手間洗把臉。
到了洗手間才想起自己化了淡妝,不方便洗臉,夏耳只能接點冷水,輕輕拍在臉頰上,讓自己清醒一些。
有點點暈。
她不應該喝第二瓶的。
夏耳懊悔地擡起頭,鏡子裏的女孩兒臉頰紅撲撲的,帶了點兒嬌憨,一看就喝多了。
她收回眼,朝水池甩甩手,用冰涼的小手捂住臉頰,暈乎乎地往回走。
一出門,就在走廊裏碰到了陳歲。
夏耳的腳步頓住。
臉頰上的手,一點點拿下來,軟趴趴地垂在身側。
陳歲轉過身,清寒的眼睛直直看過來,似乎想說什麽,又忍了下去,嘴角微抿。
這裏只有他們兩個,沒有第三人在場,要是一聲不吭就走,那真是尴尬的媽媽給尴尬開門,尴尬到家了。
更何況,他們從重逢到現在,還一句招呼都沒打。
夏耳擡手,把耳邊的鬓發別過去,細聲細語地:“你也出來了啊。”
“嗯。”
夏耳不知道還能說什麽,撓了撓掌心,說:“衛生間現在沒人,你進去吧。”
“……”陳歲看她,沉聲回答:“我不去女廁。”
“……噢,對,你是男的。”夏耳像是才想明白這件事,為難地回頭看了一眼,“可是男廁我也不好幫你看呀。”
陳歲一直緊繃的唇角在她說完這句話後,終于動了動。
“沒什麽酒量,還學人家喝酒。”
夏耳伸出手,拇指和食指捏在一起,露出大概一毫米的縫隙,小小聲辯解:“我就喝這麽一點點,很少一點,我怎麽知道這個烏蘇酒勁兒這麽大呀。”
陳歲扯了扯嘴角:“對,都是酒不好,所以回去就別喝了。”
夏耳小聲應了一句:“知道了。”
“以後也少喝。”
“……哦。”
陳歲又盯着她看了會兒,伸出一條手臂到她面前:“走吧,扶你回去。”
雖然是在醉酒中。
夏耳的心頭還是跳了一下。
但她知道,陳歲是好意,她稍微喝多了一點點,陳歲扶她,也是出于紳士風度。
她抓住陳歲的手臂。
可就像一場夢似的,明明在飛機上還以為一輩子都見不到的人,這會兒卻在牽着她,怎麽不像在夢中。
夏耳頭重腳輕,步伐虛軟,像踩在棉花上,連她自己都分不清是現實還是夢中。
懷裏的手臂是堅硬的。
那麽的充滿力量。
是可以依靠的。
她在走廊裏抱住他的手臂,忽地,用很輕的聲音,問出了那個不管在夢境中還是現實中,她
都很想問出的那句話。
她說:“陳歲,這些年你過得好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