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四、蕉窗聽莺

四、蕉窗聽莺

四、蕉窗聽莺

讀書有時,遇着夜風拂窗,月白之夜,也正是窗外院內,在芭蕉葉子上,采集露水的好時候,連瑣說起生前與父親流轉多地逃難的經歷,不禁怆然。

如今楊于畏的院中自然見不着芭蕉,就像連瑣記憶裏的人跟事,也不會鬥轉星移返回二十年前。

連瑣本是隴西人,從她出生開始,好像就一直随着家人在東奔西走,流離到泗水的時候,她正十七八,如花年齡,不想卻遭染惡疾藥石難醫,客死他鄉,更可憐的是,之後連瑣的家人又接續搬至他所,從此連瑣與世間親緣,不僅人鬼殊途,更是天各一方。

其實如果連瑣像往常鬼魂一般,進了輪回,喝了孟婆湯,過去奈何橋,前世縱然凄苦,不管悲劇、斷篇,都算劃上了一個句號。

像她這樣的膽小鬼,不害人,不求仙,不煉妖,二十年前,為何沒有循着長明燈,順利進入輪回呢?

楊于畏向連瑣談起過這樣疑惑。

連瑣努力回憶,倒是想起了許多生前自己的經歷,就比如飲芭蕉露、彈琵琶、下棋、讀書、撫琴等等。很多生前的片段,陸續地、間斷而破碎地從她腦中如走馬燈閃過。

如此似乎想起自己進入棺椁之後,跟着一盞長明燈走着走着,本來好像已經走到了一個門口,忽然一道白光一閃,不知為何,她再一看,自己就在荒野的墳冢之間,也就是現在的古墓群裏了。

找不到去路,也尋不回來時,并且作為一只不敢為非作歹,吓人攝魄的膽小鬼,連瑣便只能靠一些月夜星光、植被動物,生得的一些靈氣維持魂魄的存在。

時間長了,膽小的她倒是熟悉地練就了“食素”的本領,副作用,就是變得更加膽小跟瘦弱了。

如今跟楊于畏相處的時日越多,連瑣沾染的人間煙火氣也越來越多,也不知道是不是這個緣故,楊于畏提醒她回憶生前的事之後,她想起的越多,也變得越來越有“人味”。

這不,隔三差五,先吵着說自己會彈琵琶,楊于畏第二天便買了琵琶回來。其實連瑣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會彈,只是記憶有自己彈琵琶的景象,便喜歡起這胡琴的樣貌。真正拿到手中,随意撥弄幾下,不多時,竟然真的上了手。

發掘、解鎖了連瑣這一個生前技能,接下來自然一發不可收拾,棋盤、筝、骨笛等等。連帶許多曲譜、棋譜也在連瑣的要求之下,列入了楊于畏的購物清單。

可惜那時候沒有“雙十一”,碰上省心足量的折扣優惠,但是有些物品,比骨笛,一時難以尋得,需要訂貨,那些難得的物件、譜子、書籍,便一并記錄在了城中有門路的店鋪商家手中。

選買回來城中現有的物件,楊于畏昔日幽僻寂靜的讀書之所,此時裏面已經在各處陳設好了,買回來的物件。

望着這屋中逐漸被填得滿滿當當的角落,心疼花出去的銀子倒說不上,畢竟再怎麽樣說來,比起他被人家騙了買個鬼宅,眼前這些實在算得上好太多。

只是再想一想,如連瑣這般,生前既讀書,又耍玩這麽多的物件,對于普通家境殷實的家庭尚不算特殊,但是如連瑣所說,她自出生便随着家人西遷東徙,楊于畏實在不敢想象,要帶着這麽物件頻繁搬家,是個多麽浩瀚的工程,或者換句話說,連瑣的父母應當很疼惜她。

這樣矛盾又産生了,為什麽連瑣被葬在對岸之後,家人既然離去,為何之後從未看顧或遷墳呢。

被許多一路圍繞着的楊于畏,被一陣連貫的琵琶聲引去注意力。

原來趁着楊于畏忙碌采購、訂購的這幾天,連瑣已經将原來的琵琶技能溫故到位,此時她彈奏的是《蕉窗零雨》,聽來婉抑、悲戚,不一會兒竟弄得楊于畏胸腔泛酸,愁腸翻攪。

本來好好的月夜,怎麽忽然如此悲切,這個畫風需要轉換。

可能因為這幾天楊于畏在連瑣的慫恿下,置物不僅讓他進入物質的嚴密甄別狀态,同時也讓他更好奇連瑣的過往,如今聽得如此斷腸曲調,如泣如訴,怎麽還忍心聽下去。

楊于畏起身走到連瑣身邊,一把按住連瑣壓弦的手,憂怆琵琶聲方停,楊于畏說道“這個太凄楚了,我實在不忍心再往下聽了。”

也許悲傷也是有能量等級的吧,如果悲傷的能量太大,沒有足夠量級儲備的歡樂去與之對沖,結果不知道會如何。

彼時楊于畏,并不是真的不喜歡聽連瑣彈的這首曲子,只不過,他買來這許多物件,終究是為了讓連瑣高興一點,如果變成連瑣睹物思悲的由頭,那豈不是事與願違。

楊于畏半開玩笑似地說“蕉窗夜雨固然凄楚,豈無憑窗聆莺時?”

連瑣聽得楊于畏這麽一說,忽然想起另外一首歡快的曲子,整頓思緒,彈撥起《曉苑莺聲》,一時間,寂夜之幕仿佛也被撩開,顯出五彩斑斓的明亮色彩。

敦煌飛天中的反彈琵琶,只見其形難聞其聲,畢竟那是奏給佛祖聽的,凡俗之人,難有耳緣。

如今連瑣指下行雲流水,着實讓楊于畏驚嘆,忽然想起連瑣是隴西人,楊于畏聽得入神,一時竟真覺如仙樂飄飄,連瑣不是那個從墳墓裏爬出來的膽小女鬼,也不是往日低首認真幫他抄詩的紅袖......

長明豈知引無路,一扇芭蕉孟婆苦,月去雲溪尋來處,墜葉琵琶飛天舞。

燭楊于畏還是那個楊于畏,只是生前十七八,死了又許久的連瑣,只怕早就不是以前的那個連瑣了。

所幸楊于畏認識的膽小鬼,是眼前這個不折不扣的膽小鬼連瑣。正想得入神,沒想到連瑣一時彈得興起,還真把琵琶背到身後,撥弄起來。

也許,是因為做了鬼魂之後,柔韌度變得極好,連瑣自己驚喜道“呀!這生前好難背過去,也不靈活的技法,如今果然彈起來順手了。”

額,真是大開眼界,沒想到親眼見着了反彈琵琶,楊于畏不禁感嘆,自己何德何能。

本來楊于畏還叫者連瑣,教他彈撥二三,确切地說,其實連瑣已經帶着楊于畏時有彈撥,如今看看連瑣“老師”這個解鎖的技法,常人難及。

想起之前連瑣說的,為了不害楊于畏的陽壽,因此斷不能與他幽歡,确實在理。

換個角度再想想,世間從古至今,篤好風流,被女鬼奪去性命的千千萬萬。但是若楊于畏因為跟着鬼姑娘連瑣,學着反彈琵琶,夭去性命,那可真算千古第一人了,還是個堂堂男子。再被世人說去,做鬼,都成了一個莫大的笑話。

人說,“石榴裙下死,做鬼也風流。”楊于畏眼前浮現出自己折斷雙臂,鮮血淋淋的喪命場面,不住自顧着搖頭,“反彈琵琶雙臂斷,折了性命琴不響”......

所以,楊于畏深知,最好把連瑣提供的這個,反彈琵琶技能的教學,延長到楊于畏百年之後。

為了保住自己胳膊,連瑣再開始掰楊于畏的手指,以致他的臂彎的時候,楊于畏提議跟連瑣下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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