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退親
退親
修養小半月,待身子爽利,華俸不顧阖府上下反對,命人将一紙退婚帖遞到時府,請時宣另覓良人。
時宣當然不肯,當日晌午過後便殺到華家刨根究底。
“小姐,時大公子在門堂候你一個時辰了,”侍女小心翼翼地湊到華俸身旁輕聲道,“小姐要不要去見一見公子……”
真煩!
華俸擰着眉頭,櫻唇微抿,桃花目裏盈滿不耐。
輕輕撂下手中的話本,她挑眉瞥向門堂方向,若有所思道:
“他做了什麽,說了什麽,你給我細細描述一遍。”
侍女一怔,随後認真回想起來:“公子入府時面色不虞,陰沉沉地進了門堂,尋了一處坐着便喚我們請小姐你出來,說要問清楚你的想法呢。”
華俸聞言大為暢快,頗有興致地問:“然後呢?”
侍女不知想起什麽,樂得捂嘴淺笑一聲:“之後公子就坐在那裏吃茶,續了好幾盞呢,也不知是憋了多大的心火。”
華俸噗嗤一樂,不免驚嘆:“他可真能耗。”
略微思量,她起身走向門外。
侍女跟在後頭亦步亦趨,小聲詢問:“小姐這是要去見公子嗎?”
慵懶的聲音從前方響起,清晰地傳到侍女耳中:“我還是出去會會他吧,免得他把自己活活灌死,晦了華家門楣。”
侍女不由得縮了縮脖子,悄悄嘀咕:“小姐這話怎麽涼飕飕的,聽着真讓脖子發寒。”
Advertisement
華俸不以為意地嘻嘻一笑,美玉般白皙細膩的面容上,是一雙沉沉的寒眸,仿佛一口深不見底的枯井。
“這才哪到哪,好戲還沒開始呢。”
寒風漸起,烏雲壓境,前刻清爽燦爛的晴天漸漸陰暗沉晦,冷意呼嘯刮過光禿的枝幹,尖厲的摩擦聲此起彼伏。
華府大堂裏,有一個挺拔的背影端坐如鐘。
男子身量颀長,月白的長衫把他襯得面如冠玉、清雅俊逸,而他的眉宇間淺露一絲憂傷苦楚,平添幾分蕭瑟憔悴。
時宣這幅模樣毫不猶豫俘獲路過或圍觀的侍女們的同情,因此他得以清楚地聽見周圍的議論聲。
“大小姐為什麽要悔婚啊,時大公子看上去愁容滿面呢。”
“時公子這麽心碎,一個時辰了小姐也不見他一面。”
“小姐這次生病不知怎麽回事,性格像變了一個人一樣……”
“就是,這種癡情專一又家世顯赫的好男兒,滿都城都挑不出幾個,她為什麽要把吃進嘴的鴨子放跑?”
時宣将茶盞平端至唇邊,借此遮擋微微翹起的唇角。
就算華俸莫名地鬧脾氣使小性子,他也有把握把她哄回來。經過這幾年的相處,他很清楚她有多好拿捏。
華家可是助他穩固家族地位的最大依仗,他絕對不能将穩進自己網兜的大魚不小心放跑。
他就不信,她能狠心到一面不露。只要她露面,他一定能讓她回心轉意。
……
華俸轉過長廊,門堂映入眼簾,附近侍女們的細碎嘀咕聲間斷傳入耳朵。
華俸的嘴角免不得微微抽搐一二,輕咳一聲,周圍的侍女們一驚,随後如鳥獸散般消失在她的視野裏。
四周霎時安靜無聲。
華俸細品方才那些言論,不由得嘲諷一笑。
時宣癡情?專一?
她在上輩子便是被時宣的虛情假意糊弄得含恨九泉,臨死才徹底看清這厮的僞善假面。
時宣愛她華俸嗎?
當然不,他愛的是華俸手握華家的權柄。
他對她本人的癡情專一,抵不過他愛權勢的萬分之一。
在前世,雖然她與時宣聯姻起初是為了家族地位,但她從始至終也對他深情不負,付出了十足真心。
奈何時宣沒有報之萬一。
時宣借華家的勢力穩固了他在時府和朝野的地位後,便對華俸和華家棄之敝履,無縫挑選好下一任岳家楚國公做他來日的靠山。
在華俸遭遇仇家暗算後,他更是和楚鳶聯手,順水推舟把她送進鬼門關。
此等狼子野心,此等心機深沉,此等忘恩負義,何曾在他那副溫文爾雅的皮囊上顯露分毫。
若不是被她捉奸在床,她恐怕會被他蒙蔽一生一世,到死都稀裏糊塗不明所以。
思及此,華俸美眸冷凝,恨不得拿着打狗棒将這個斯文敗類攆出華家大堂。
*
聽見一陣輕巧的腳步聲,時宣擡眼看向門外。
只見少女容貌昳麗,身姿窈窕,遠山青色的羅衫搖曳逶迤,宛如一陣輕盈的夢境。
時宣剛想開口,目光猝不及防對上少女冷漠的眼眸,話語頓時一滞。
只聽見少女清泠的嗓音如山澗泉水,于空曠的堂廳驟然響起:“時公子,登臨華府有何貴幹?”
時宣微怔,來不及細究華俸語調裏的嘲諷,趕緊開口:“阿俸,你為何要與我退婚?”
“為何?”華俸心裏好笑,面上揣着明白裝糊塗,“公子何出此言?”
時宣蹙眉,語氣低沉:“你可知我多盼望與你成親。”
華俸想,他這句話大意就是,他巴不得趕緊讓華家撐腰助他穩掌時府大權。
她在心裏善解人意地替時宣提取了他的言外之意,表面則不顯露分毫,只含笑回視時宣,不出一言。
時宣心中暗暗着急,摸不準原本盡在他掌控之中的華俸為何說變就變。
于是,他試圖曉之以理動之以情:“阿俸,你可還記得去年我送你的那盆紅梅。那紅梅是我冬日于瓊山梅園擇選半日才挑中的一株,我只盼你能喜歡它。”
華俸:“……”
很好,很好。
她不帶感情地想。
要不是她記着上輩子的事,此刻都要被他舌燦蓮花的言語說得心生愧疚。
然而,此時的華俸只有一個想法——
那年冬天,時宣怎麽沒被凍死在瓊山?真是蒼天無眼!
華俸不願與之糾纏,唯恐再多聽一句話便忍不住要抄家夥趕人。
于是她快刀斬亂麻:“時公子,真抱歉。花盆我不經意砸了,花我也不當心折了。緣由無他,我看上別人了。”
萬萬沒料到她作如此回答,時宣頓時一愣。
緊接着,他露出惶急之色,匆匆上前一步試圖拉住華俸的手腕,卻被她不着痕跡地輕巧躲開。
“我不信,”時宣面色蒼白,眉頭緊皺,語氣微顫,“你诓我的是不是。”
華俸看着他急赤白臉的樣子心中暗爽,笑吟吟道:“我何必口出诳語。”
她微微一頓,悠悠補充道:“還有,我看上的那個人你也認識。”
時宣一驚:“你……”
華俸輕輕抿起嘴角,故意擺出一副少女羞澀的情态:
“他便是時墨,你的嫡親胞弟。我相中他了,恨不得明天就上門提親。”
時宣如雷擊頂,一張俊俏的小臉上血色盡褪,喃喃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華俸清亮的眸子閃過一抹暢快和捉弄,不待時宣細細辨認便消失無蹤。待他回過神,只瞧見她眼中的冷意愈盛,好似寒冰之下有火焰靜靜燃燒。
時宣不免心頭一震,一個可怖的念頭浮現在他的腦中:眼前的這個女子,是不是察覺什麽了。
但他又很快否認了這個想法。
她只是一個未出閣的二八少女,從何知曉他籌謀的事。
……
華俸無視時宣驚詫惶恐的神色,也懶得去猜他腦子裏的天人交戰。她抖了抖寬松的衣袖,提步走向門口,任由時宣無言地凝望她的背影。
庭院的冬風卷起細碎的雪沫,挾着冷冽迫骨的寒意掃進堂室。
華俸側首看向在堂內癱坐的月白色身影,眼神晦暗,神情莫測。
她平靜地開口,聲色幽微仿佛夜半的鬼魅:“天色不早了,時大公子,請便吧。”
*
解決好第一樁心事,華俸舒坦地籌劃第二件大事,那便是華家的家業。
華家六代單傳的華家家主華天只有一個獨苗閨女,就是華俸。
上一世,華俸自幼知曉她将來會是華家唯一的指望,于是幼時認認真真地跟着親爹學本事,繼任後勤勤懇懇地操持家族營生,長大點又本本分分地聽從家族族老安排,與時府結親。
她為了壯大家族勢力可謂殚精竭慮,即使後來陡生變故內憂外困之時,也未曾置華家于不顧。
然而,華家的世仇實在是太多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那時的華俸自顧不暇,時府冷眼旁觀。華家阖族在明槍暗箭中風雨飄搖,氣數将盡,疲态盡顯。
這一世,華俸決心防患于未然。
既然她曾經拼盡全力也做不到扶大廈之将傾,挽狂瀾于既倒,那不如釜底抽薪,從根源解決問題。
于是她拍板定音,決定遣散家奴,分割家産,金盆洗手,關門大吉。
她要深藏功與名,雲游四海,做閑雲野鶴,好不自在!
奈何華家族老們寧可以頭搶地也誓不答應她的決定。
“不可,”一位須發花白的族老吹鼻子瞪眼,嚴詞厲色,“華氏乃百年大族,怎可斷絕在你這一代,萬萬不可!”
華俸在心裏默默道,這位大爺有所不知,上輩子她事事由着家族,華家還是斷在她這裏。
“小輩實在擔不起華家家主之責。”她好言好語地溜須拍馬,“華老,要不您來當吧。您在華府德高望重,最适合不過了。”
華老氣得胡子直翹:“胡說!你作為晚輩不思進取,怎麽對得起你的父親,還有華家的列祖列宗!”
華俸無言以對。
上輩子她為了家族把命都搭進去了,現在還要她怎樣嘛。
華俸與族老們唇槍舌戰數餘日,誰也說服不了誰。
正當她絞盡腦汁地思忖如何是好時,都城因為一件風月之事炸開了鍋。
好巧不巧,主角之一正是華俸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