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醉酒
醉酒
時墨看一眼沉睡不醒的胡半山,又看一眼胡言亂語的樂盈,登時一個頭兩個大。
他下意識側頭看向身旁,只見華俸雙眼迷離,搖頭晃腦地捧着酒壇,豪邁地仰頭暢飲。
時墨試探地探手在她眼前揮一揮,問道:“你可還清醒,是否醉了?”
華俸一聽,柳眉一皺,一臉不爽道:“我?我哪裏醉了!我清醒得很!”
說着又伸長手臂拎起一壺千盞醉,熟練地打開壇封,咕咚咕咚喝起來。
時墨覺得自己的太陽穴狂跳幾下,眉毛止不住地抽搐。
她明明一副醉漢的神态,哪來的清醒!
這丫頭,明明酒量不濟,偏不知節制,喝得爛醉如泥,竟然還能醉不自知。平常時日裏華家是怎麽管教她的!
時墨在心裏無奈長嘆一聲,果斷直起身,認栽地奪下她手中将空的酒壇,低聲道:“別喝了,我去酒樓頂層包幾間房,我們今天先将就一晚。”
華俸一見酒壇被搶,瞬間惱火,醉眼惺忪地瞪着時墨,高聲呼喊:“時二你這個登徒子,把酒壇還給我!”
“不給,不許喝了,”時墨輕聲哄道,“你已經醉了,我扶你回房歇息。”
“不要,我不要!我還要喝!”
華俸聞言,一股鬧意夾雜着委屈直沖腦頂,小臉酡紅,櫻唇微抿,桃花目裏竟泛出水光,看着可憐不已。
時墨一時怔愣,竟不知該作何反應。
只見華俸抿緊的嘴唇嗫嚅幾下,繼而粉唇一扁,再開口時如泣如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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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幼時起,我便被家族嚴加看管,從不得逾矩半分,更不能行差踏錯,酒水更是不能随意暢飲,從沒有任性醉過一回。而今我好不容易遠離家族,難得可以自在一次,難道我喝個痛快都不行麽!都怪我被你這塊牛皮糖纏上,一會兒像個老奶奶似的對着我絮叨管教,一會兒又跟個小白臉似的對我大獻殷勤。你可真是個煩人鬼!你離我遠一點!”
聽着她憤懑的控訴,時墨心裏五味雜陳,複而用更柔和輕緩的語調安撫她:“別哭了,我認錯,先前是我不對。我不該對你無事獻殷勤,也不該拿走你的酒壇子,更不該讓你束手束腳。我知錯了,你先別睡,我扶你去房裏休息。”
聽着時墨态度頗為誠懇的道歉,華俸覺得心情莫名大好,便半推半就地由他扶着她起身,一只手臂架在時墨肩膀,半站半癱地斜斜倚靠着他。
帶着熱氣與酒氣的吐息羽毛般輕拂于時墨的頸側,仿佛有一把小刷子在他的心尖上滑動,令他胸腔漫上一股癢意。
時墨喉頭上下滾動,修長微涼的手尖輕觸她溫熱的臉頰,接着兩指一合,毫不留情地捏住她小巧的鼻子,淡淡道:“胡作非為。”
華俸察覺到鼻子被捏住,呼吸一滞,開始瘋狂撲騰,兩手抓着時墨的手指,可勁地扒拉,試圖讓他松開指頭。
時墨見狀,兩指微松,幽幽問道:“下回還敢不敢喝得爛醉?”
“不敢了,不敢了!”華俸着急忙慌地求饒,谄媚道,“我錯了,是我錯了,時二大人有大量,快将指頭放開,我喘不上氣了。”
時墨冷哼一聲,遂而收手,好整以暇地瞧着她。
華俸被這麽一折騰,頓覺酒醒了不少,又不滿于時墨方才的捉弄,故而氣鼓鼓地瞅着他,暗惱道:“好端端地,非要憋我的氣,小人一個!”
時墨無甚在意地聳肩,揶揄道:“酒不醉人人自醉,盡出洋相。”
華俸一時語塞,丢下一句“無理取鬧”,便搖搖晃晃地轉身離開雅間,往頂層的包房走去。
時墨靜靜地目送華俸回房,确保她安全無虞後,他移步雅間,左手拎一個爛醉如泥的樂盈,右肩扛一個呼呼大睡的胡半山,将二人丢進各自的包房。
時墨身心俱疲地回到自己包房,仰面躺倒在床榻,不自禁地深吐一氣。
先前,他暗自計劃與華俸在一路上邊走邊玩。現如今,他主意大改,自覺還是快馬加鞭為妙。
一個小小的湘陽郡,便有如此多的“人才俊傑”,令他忙得目不暇接。之後途徑的其他城郡,指不定有層出不窮的“樂盈”們冒出來擾亂阻撓他的作戰計策。
想起樂盈對華俸極盡殷勤的攻勢,時墨心有餘悸地輕撫胸口,沉吟道:“如今的女子向心上人示好,可謂是花樣百出,絲毫不遜于求愛的男子。幸虧華俸不好女色,否則此等陣仗,只恐她難以招架。”
思及此處,他不免感慨道:“江湖中癡男怨女何其多,還好此行有我在她身邊,為她保駕護航。”
時墨眺望窗外夜色,涼月懸空,華燈逶迤,星光漸隐,晚風縷縷擦過耳畔,徒餘凡間塵嚣。
前塵往事在此刻撲面而來,如夢魇般緊扣他的心弦。
一室昏暗,月色溢出窗棂,靜靜流淌于他的臉龐,寒星入眼的雙眸半明半昧,放空般凝視着天空。
半晌,時墨悠悠合眼,陷入沉眠。
乍暖還寒,一枕孤夢。
*
天光大亮,日頭高照。
華俸、樂盈與胡半山神情萎靡地坐在大堂,面面相觑。
時墨神清氣爽地坐在一旁,緩緩喝口熱茶,出言問道:“你們昨夜休息可好?”
華俸留有一點醉後記憶,聲音低若蚊蠅:“昨日麻煩你不少,真不好意思。”
樂盈勉強記得自己喝醉後說了不少與胡半山有關的話,自醒來後便悔得腸子都青了。
她謹慎地瞧了時墨與華俸一眼,讨好道:“你們可記得昨日我講了些什麽?”
胡半山昨日悶頭痛飲,最先醉的不省人事,因此全程毫無參與。聽到樂盈的話,他擡起頭疑惑地看向他們,問道:“你們昨天聊到了什麽?”
樂盈心中警鈴大作,連忙糊弄道:“沒聊什麽,左不過是唠些家常。”
她看向時墨和華俸,擠眉弄眼地使眼色。
華俸心領神會,幫忙打圓場:“對對,就是聊了聊渝都湘陽的鄉土人情。”
時墨瞧着樂盈火燒眉毛自顧不暇的場面,心裏樂不可支,不由得調侃道:“昨日我們還聊到了胡半山公子。”
樂盈心下不妙,暗道不好,覺得時墨出言不善,剛想插話将此一帶而過,卻聽到時墨慢悠悠地續上後半截:
“樂盈姑娘說,你是她從山林撿回來的。昨日便聽你提起,她曾救你一命,難不成你曾在山林遇險,被她偶然救下?”
胡半山聞言,垂下眼簾,低低地嗯了一聲。
時墨頗為好奇地瞧着他,繼續發問:“那你為何會在山林遇險?”
胡半山一言不發,嘴唇緊抿,一副“打死我也不會告訴的”神态。
時墨循循善誘:“你知道麽,若以假身份待在他人身邊,那總有不得不離開的一天。你既在山林遇險,不怕那些人會尋得蛛絲馬跡找到你如今的住處?你現下并非處于安全無虞的境地。”
胡半山也曾如此想過,知道他待在樂盈身邊可能會給她帶來危險。可每當他想一走了之,心裏那點兒女情長總會絆住他的腳步,讓他舍不得下決心離開。
眼下,懸于心頭的利害被時墨暗含玄機的話語輕易挑破,胡半山頓覺無地自容,不再維系那死鴨子嘴硬的神态,吞吞吐吐道:“我、我知曉的,我想過這些。不過你怎麽會同我講這些?”
時墨輕撩眼皮,高深莫測地回道:“因為我從前見過你,知道你是誰。”
胡半山一頭霧水,疑惑道,“你見過我,為何我對你沒印象。你說知曉我身份,你又是從何知曉的?”
時墨伸出食指左右搖晃,語氣玄乎:“你的真名裏,望山見水,撥雲捉月,此言對否?”
胡半山一驚,眼睛瞪如銅鈴,詫異道,“你怎會知我真名?”
樂盈與華俸皆是一愣,看向時墨的眼神中流露出“他竟是個蔔算高手”的崇拜之色。
時墨悠然地喝下一盞茶,仿若世外高人般睨了胡半山一眼,并不回應他的疑問,只含糊道:“知道便是知道,其他的無可奉告。與其好奇這個,不如細想将來的路如何走。時不待人。”
胡半山神情一滞,呆呆地應了一聲,随即窩在角落苦想時墨的言外之意。
華俸瞧着他白皙的俊臉上滿是糾結之色,不由得面帶責怪地瞪着時墨,不滿道:“你故作玄虛幹什麽。”
樂盈也不快地盯着時墨,責怪道:“胡半山想做什麽便做什麽,你何必對他指手畫腳。”
時墨面露無辜,故作委屈道:“我不過好心出言提醒,二位為何像老母雞護崽般呵斥我,我難不成是個意圖叼走小雞的惡霸麽。”
一頓早膳,有人食不知味,有人津津有味,有人不平不憤。
出了酒樓,樂盈記仇地盯着時墨,小聲嘟囔:“花風公子,我能不能只帶你去布莊,你的同伴可以別跟過去嗎?”
華俸為難地看了時墨一眼,猶豫道:“應該不行吧,他恨不得盯住我這個錢袋子,生怕我撂下他跑了。”
樂盈聞言,嫌棄地打量時墨,啧啧稱嘆:“沒想到現如今小白臉竟能如此厚顏無恥,真是傷風敗俗。”
時墨絲毫不惱,反而露出幸福的笑容:“能有如此大方又英俊的飼主,是小生此生之幸,旁人羨慕不來的。樂盈姑娘,你說是吧。”
隐含的炫耀之情将樂盈激得眼紅不已,她心中銀牙咬碎,面上反而不屑道:“哼,不以為恥反以為榮。”
時墨悠悠回怼:“呵,此地無銀三百兩。”
華俸聽着這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吵得不亦可乎,只覺得耳邊仿佛有上百只雞鴨鵝在叽喳亂叫,吵得她心煩意亂。
她息事寧人地揮揮手,懇切道:“我們趕緊去布莊,事不宜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