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前塵(二)
前塵(二)
牧舜一,蒼山牧府裏一個不起眼的庶子,傳聞在幼年時死于流寇作亂,于亂刀下斃命,死狀奇慘。
一個早年便入了土的亡魂,怎麽會重現人世。
華俸心下巨震,驚疑不定地望着宛如惡鬼的少年。
暮色正濃,月光流轉,長風呼嘯,樹葉窸窣。
少年饒有興致地盯着華俸,欣賞她在半空中垂死掙紮地狼狽姿态,陣陣輕笑從他嘴角溢出,融進漆黑的夜裏,被晚風吹至遠方。
“你究竟是誰!”華俸撥開頸側的一根手指,沖着少年撕心裂肺地吼道。
“我說過了啊,我的名字是牧舜一,”少年從善如流地回答道,坦然自若地迎着她的目光,露出一個邪氣十足的笑容。
牧舜一唇齒微張,白森森的牙齒反射着冰冷的月光,不輕不重地反問道:“你有什麽遺言,我可以代為傳遞。這樣是不是很體貼。”
華俸咬緊牙關,狠狠向後蹬腿,重重踹在挾持她的黑衣人腰腹。
黑衣人吃痛地悶哼一聲,緊接着用更重的腕力将她舉起,扼住她脖頸的手掌越發用力,勒得她差點背過氣,眼珠不自主地向上一翻。
仿佛被她的眼神逗樂,牧舜一放聲大笑起來,尖銳的笑聲驚起栖息于附近樹梢的鳥雀,急促的振翅聲從他們頭頂劃過。
牧舜一卻毫不在意他惹出的些許動靜,毫不忌憚是否會有人尋聲而來。
見此情形,華俸焦急萬分,在心裏不住地祈禱:“快來人啊,這個禽獸笑得那麽響亮,為何沒人來此處看一眼啊!”
然而,除了牧舜一癫狂嚣張的笑聲,附近再無任何聲響。
沒有腳步,沒有呼喊,沒有燈火在巷口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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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俸心底的期待一點點熄滅,不由得絕望地合上眼睛。
牧舜一似乎很是滿意她死到臨頭放棄掙紮的模樣,喜悅地鼓掌幾下,輕聲命令道:“好了,給她個痛快吧。她知道了我的名諱,自然要快快去地府用上。”
華俸聞言,狠狠在心裏暗罵一聲。
掐在她脖頸的手掌瞬間發力,将她的呼吸與求救卡在喉嚨裏。
“完了,我真的要死了。早知今日,何必出府。”華俸欲哭無淚地想。
一道銀光如流星般劃破夜色,挾雷霆萬鈞般的清嘯聲在月光中破空而來,直直落在華俸眼前。
下一秒,扼于她喉間的手勁一消。
華俸始料不及,砰地一聲摔在地上,眼睛直冒金星。她頭暈目眩又心有餘悸,在恍惚中聽見前方的牧舜一在黑暗裏發出一聲低沉又肮髒的咒罵。
華俸懵然地擡起頭,看見一位氣勢如虹的男子,他的四周萦繞着不容忽視的淩厲劍氣。
男子身着玄色長袍,體型瘦削修長,右手緊握一柄長劍。劍刃映着冷寂的月光,劍鋒淌着幾道暗紅的鮮血。
他沉靜地立于她身前,仿佛一柄劍意正盛的利劍緩緩出鞘,對着仇敵亮出那寒光四溢、殺氣凜然的尖銳劍鋒。
披着夜行衣的殺手轟然倒地,捂着斷臂在地上打滾,止不住地悶聲痛呼。
“牧舜一,你活膩了是不是。”持劍的男子幽幽開口。
雖然男子的語氣淡淡,卻無處不透露着強制壓抑的狠厲暴怒。
華俸激動地仰視這個救她一命的英雄,劫後餘生的僥幸感漸漸湧上心頭,她喉間一緊,忍不住低低地抽噎一聲。
那聲輕微的抽噎聲傳進男子耳裏,男子微微側頭,語帶關心地輕聲問:“你要緊麽,可有大礙?”
華俸稍有怔愣,繼而連連擺手,感激道:“感謝少俠救命之恩,小女無傷大礙,此等恩情無以為報,只望少俠多多保重。”
男子聞言,低低地嗯了一聲,權當回應她的一番慷慨激昂的陳情。
不遠處的牧舜一冷笑一聲,口吻森然:“英雄救美,真是時候。”
男子擡手,寒氣逼人的劍鋒直沖牧舜一,冷聲道:“你若是再敢危及她性命,我定要你償命。”
牧舜一聞言,竟肆無忌憚地狂笑:“你怎麽只說要我性命,難道不打算拿我滿門抵罪麽。”
“滾。”
語畢,男子不再吭聲,只沉默地用劍指着神态時而癫狂時而冷靜的牧舜一。
牧舜一略微惋惜地瞧了一眼華俸,又嘲諷地瞥了一眼男子,扯了扯嘴角,揚聲道:“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你們且好自為之。那個廢物就留給你們處置了,要殺要剮随你們。”
語畢,牧舜一悠然自若地提步,漸漸消失在巷子盡頭的幽暗夜色裏。
死裏逃生的華俸呆坐在地上,怔愣地望着眼前那道清冷的身影,輕輕開口:“你,是誰?”
男子微微側頭,臉龐隐藏在陰影中,看不真切。
華俸驚魂未定地瞅着他,試圖辨認出他的模樣。
但月色朦胧,她始終看不清。
男子安靜地站在原地許久,等到華俸的氣息漸漸平穩,他才利落地把長劍收進劍鞘,擡步移至殺手面前。
華俸疑惑地瞧着他的舉動,不由得出聲發問:“你這是要幹甚——”
只見他一把提起癱軟在地上已然人事不省的殺手,狠狠一拳打在殺手腹部,殺手口中瞬間噴出幾束血箭,落在地上洇出星星點點的血窪。
華俸吓得捂嘴發出短促驚呼,站在原地膽戰心驚地哆嗦,不敢再出聲詢問。
男子如拎麻袋般拎起昏厥的殺手,背對着她低聲道:“在下此時多有不便,還請姑娘自行回府。”
“哎,你等一下!”眼瞧着他馬上要禦輕功而行,華俸急地趕忙喊道,“這位公子,你尊姓大名?來日我必定登門答謝你!”
月色如水,靜靜淌過小巷一隅,輕淺地照亮男子的半邊衣襟。
她聽見他輕輕笑了。
那笑聲仿佛蘊着春光的暖風,暖人心脾,他的回答伴随笑聲傳至她耳邊。
“不必客氣,在下江湖人士,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罷了 。姑娘往後多加珍重,莫要以為假扮成男子便事無大礙。”
華俸聞言,羞愧地垂下腦袋,聲若蚊蠅地嗯了一聲。
旁觀這場記憶的華俸雖附身在記憶中的軀體裏,但仍保留着自己的意識。
軀體像個蔫雞似的垂着腦袋,她只好百無聊賴地活絡眼珠左右打量。餘光随意瞥過男子腰間,她視線一凝,霎時愣住。
只見一對合成滿圓的白玉游魚玉佩,正明晃晃地墜在男子腰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