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身份

身份

華俸聞言一怔,不可思議地張大了嘴。

“令尊若是觀月山莊的莊主,那你豈不是少莊主了?”

胡半山沉默地颔首。

華俸卻語氣一頓,眼神中透露出些許質疑,審視般打量起胡半山。

片刻後,她納悶地嘀咕道:“可我記着,母親要我尋的那位莊主夫人,夫家姓謝啊。”

華俸一邊說着,一邊偏頭看向時墨,小手戳戳他的臂側,輕聲問:“時二,你是不是帶我走錯了?胡半山并不姓謝啊。”

誰料,她細弱蚊蠅的耳語竟一字不差地被胡半山聽個明白,還未等時墨出聲解釋,胡半山便開口道:“家父确實姓謝,我本人也姓謝,真名謝沄岄。胡半山是取家母之姓僞造的姓名,用于在江湖裏掩飾身份。”

華俸聽着,腦海裏突然浮現起在湘陽郡,時墨對胡半山說過的話。

“若以假身份待在他人身邊,那總有不得不離開的一天。”

“因為我從前見過你,知道你是誰。”

“你的真名裏,望山見水,撥雲捉月,此言對否?”

她稍加琢磨,心下了然,想道:“原來如此。若是為沄岄二字,豈不正是望山見水,撥雲捉月麽。時墨果然所言不虛,他當真是知曉胡半山的來歷,才在湘陽對胡半山出言提醒。”

謝沄岄表明身份後,望着時墨與華俸,朗聲道:“不知二位來觀月山莊所為何事?方才聽花風提到,令堂托你來此地尋家母。”

華俸點頭,将母親的委托細細講與謝沄岄。

“不曾想你竟是渝都華家中人,謝某有失遠迎,還望華小姐不要怪罪,”謝沄岄笑着躬身作揖,“家母曾說起,她有一位閨中至交,情同姐妹,出閣前來往很是密切,想來應該便是華夫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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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後,謝沄岄略微思索,語含笑意:“二位請随謝某一同進莊,我先将此事告知家母,她一定很想見你。”

華俸也笑起來,頰邊的梨渦若隐若現。

時墨淡淡地看了一眼謝沄岄,慢悠悠地問道:“不知謝莊主現下是否在山莊?”

謝沄岄輕輕搖頭,壓低聲音回答:“家父外出,并不在山莊。”

時墨毫不意外,了然地一挑眉,輕聲問:“可是因為三年一屆的武林大會?”

“看來時公子也頗為了解武林之事,”謝沄岄聞言颔首,“正是,莊主數日前帶着幾位師父和弟子,一同參加武林大會,我便代他在山莊看管照應。”

時墨不易察覺地皺眉,狹長的鳳眸微微眯起,似乎在思考對方話語中的微妙端倪。

謝沄岄竟然願意放棄出席武林大會,心甘情願地待在山莊照看?

當真是一反常态。

他上輩子認識的謝沄岄,可從來不曾錯過任何一屆武林大會。

只有一屆武林大會,謝沄岄因私人緣由遲遲未到,差點誤了觀月山莊的場次。還好謝沄岄在日落前緊趕慢趕地趕回來,觀月山莊才沒有失去比武資格。

不過……

時墨望着謝沄岄,神色不明,修長的指尖抵着下巴,陷入沉思。

就他所知,那次謝沄岄險些誤場,好像是因為一位女子。左右打聽後,才探得一點蛛絲馬跡,得知那位女子是湘陽人。

啧啧。

時墨感慨萬千,不由得更加好奇。

前世中,連心上人都不曾耽誤謝沄岄出席武林大會。如今是何事,才能叫謝沄岄放棄武林大會,甘願留在觀月山莊。

*

觀月山莊內。

謝沄岄闊步走在前,華俸和時墨悠然走在後。

青綠的梧桐樹葉遮天蔽日,紫藤開得正盛,錦簇般挂滿藤蔓,遠遠望去宛如一片紫色花海。

華俸瞧着甚是喜歡,驚奇道:“紫藤花期已過數月,怎的此處紫藤這麽燦爛?”

時墨沉吟道:“大概是觀月山莊地處月山之巅,氣候比平原低上許多,因此植物的花期偏晚一些。”

謝沄岄贊同道:“正是如此。詩人言,‘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也是此番道理。”

華俸恍然地點點頭,啧啧稱嘆:“還是你們行走江湖的人士見多識廣。我平日甚少遠行,只知此詩,卻不曾細想其中的道理。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此言不虛呢。”

謝沄岄卻道:“世間對女子的要求,大多是熟讀女則女訓,嫁與郎婿相夫教子。然而,巾帼不讓須眉,女子之才并非只囿于家宅之內。江湖之遠,廟堂之高,多見男子身影,對女子卻是無才便是德。世人對女子,只講才華德行,不求建功立業,偏頗何嘗不是一種狹隘與淺薄。”

華俸一怔,心有戚戚,喟然道:“确實。身為女子,想要安身立命于世,少不得經受四遭諸多枷鎖與凝視。若要跳出那四四方方的宅院,遭受的又豈止枷鎖,更是外界的刀光劍影與不懷好意。雖說古時有木蘭替父從軍,武皇君臨天下,但女子若要在男人堆裏闖出一番名堂,其中的險惡與困苦,并非常人能想。”

華俸又道:“你身為男子,竟對女子的立世處境深有同感,是為何緣故?”

謝沄岄垂下腦袋,黯然道:“觀月山莊以刀法立于江湖,自是有各路人士前來拜師修習,弟子們有男有女。我自幼時便跟随家父習武,眼見過許多師姐師妹在追尋刀法與家族羁絆中陷入抉擇。她們之中,大多都無奈放棄修習,回到家族接受既定的親事,相夫教子,不問江湖。

“我知道,‘子非魚,安知魚之樂’,但師兄師弟們甚少在修習與家族中二擇一,師姐師妹們卻做不到魚與熊掌兼得,故深有感觸罷了。”

華俸頗為動容,剛想開口說些什麽,卻聽到謝沄岄繼續說道:“其實,在湘陽郡的日子裏,我身為……她的侍衛,與她走南闖北,拓展布莊生意,親眼見過她的諸多不易,因此感觸也更深了,只此而已。”

華俸的話頓時卡在喉嚨,一時間思緒萬千,不知該說些什麽來自然地應和。

謝沄岄連樂盈的名字都不願主動提及,難不成他倆鬧得不開心,不歡而散了?

那也難怪他會獨自一人回到觀月山莊了。

謝沄岄輕輕甩甩頭,苦笑一聲,随意道:“罷了,不提舊事。既然你們是觀月山莊的客人,我便簡單介紹一下觀月山莊吧。”

華俸松了一口氣,趕忙點頭道:“那就勞煩你了。”

謝沄岄帶着他們路過一處偌大的場地,許多弟子正揮舞長刀,在烈日下揮汗如雨地練習。

“這是練武場,山莊的弟子們大多在此處修習,”謝沄岄遙遙一指。

場地裏幾位弟子看見他們一行三人,收刀正身,沖他們遠遠行禮。

謝沄岄與時墨舒然回禮,華俸不知習武人士之間如何回禮,于是偷偷瞥了他倆一眼,照葫蘆畫瓢地鞠了一躬。

繼續前行,便是幾排錯落有致的素雅宅院,掩于接天的樹蔭中。

謝沄岄輕聲道:“此處是山莊幾位師父的住處,如今他們皆随莊主出席武林大會了。”

華俸與時墨看了宅院幾眼,便跟着謝沄岄繼續向前。

再往前走,一座古樸典雅的宅邸映入眼簾。

謝沄岄停下腳步,回過身看着時墨與華俸:“此處便是謝家家宅。華小姐,時公子,有請。”

三人擡步邁過木檻,走進謝家宅內,只見姹紫嫣紅開遍,一幅鳥語花香的景象。

“家母甚是喜愛養育花草,宅裏皆是她親手栽培的奇花異草,”謝沄岄解釋道。

華俸望着那些幽香襲人的魏紫姚黃,驚嘆不已,桃花目中滿是驚豔之色。

謝沄岄向他們稍一行禮,開口道:“二位先在此等候片刻,我前去請一下家母,片刻就來。”

華俸與時墨回禮,看着謝沄岄的身影漸漸消失在廊廳間。

華俸美滋滋地漫步在庭院,欣賞萬紫千紅的花卉。

半晌後,她慢悠悠踱步走到時墨身旁,好奇地端詳他少頃,笑嘻嘻地打趣道:“你怎麽杵在原地,像個木樁子一樣。”

時墨薄唇輕抿,一言不發。

“你怎麽連一句話都不說啊?”華俸俏皮地眨眨眼,圍着他繞了幾圈,稀奇道。

時墨閑閑地回視她,一撩眼皮,沉沉地呼出一口氣,傾身貼近華俸耳畔,壓低聲音,耳語道:“我覺着,在謝宅裏,還是默不作聲為妙。”

華俸聞言一愣,不明就裏地盯着他,不由得壓低聲音,小聲問道:“何出此言?”

時墨低笑起來,氣息輕柔地掃過她的臉頰,卷起她臉龐的碎發。

他的笑聲如羽毛般輕拂她的耳垂,又似小鈎子般細密地挑起她的心緒。

華俸白皙的臉頰泛起一抹緋色,她不自在地縮縮脖子,擡起手揉了揉那一側臉頰和耳朵,柳眉微擰,輕聲嗔怪道:“好端端地,你笑什麽,方才還說要默不作聲呢。”

時墨的烏眸裏蘊着一抹笑意,但笑不語地看着華俸。

他的目光直叫她心跳如鼓。

心慌意亂間,她微微垂下腦袋,嘟囔道:“故弄玄虛,又看着我好忽悠,拿我打趣是吧。”

“沒有拿你打趣,事實的确如此,”時墨見她低下頭避開他的目光,眸中笑意更深,開口解釋道,“謝沄岄的目力毒辣,曾一眼識穿你女扮男裝。他有一位胞妹,耳力尤甚,可聽四面八方之言 。現下不知她是否在謝宅中,我覺着我們還是謹言慎行些為好。”

華俸不可思議道:“謝家兄妹真是天賦異禀,身懷絕技。”

她話音甫落,銀鈴般的笑聲便自廊廳深處響起。

清脆動聽的女聲自遠處傳來,未見其人,先聞其聲。

“多謝華小姐謬贊,謝汐岚愧不敢當。不過是雕蟲小技罷了,上不得大雅之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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