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刀戈

刀戈

咔嚓——

一道閃電驟然劃亮夜空。

須臾的電光映出衆人慘白的臉色。

死一般的寂靜。

齊術煞白的薄唇因驚懼而微微顫抖,清冷的黑眸染上一絲血色。他閉緊眼睛,勉強穩住心神,腦中急速轉動起來。

豫九津僞裝成他,誘騙寧辰安出去,真實的目的是什麽?

寧辰安究竟是去何處,才會允許時墨随行?

豫九津出手,意在寧辰安的性命,還是……

迷霧倏然消散,掩蓋在層層陰謀背後的真相,終于露出冰山一角。

齊術微微眯起眼眸,厲聲吼道:“立刻去閑月樓!”

謝沄岄和謝汐岚聞言一怔,雖心有疑問但不敢發問,一頭霧水地彼此對視一眼。

華俸腦中劃過一道靈光,驚聲道:“我明白了!豫九津是為了摸出寶物藏匿的确切方位,才僞裝成齊大人的!”

齊術步履急亂地走在前方,聲音裏夾雜細微的低喘,冷冷道:“寧辰安與時墨若是只碰上豫九津一人倒還好說,二打一還有些許勝算。怕的是豫九津在暗,寧辰安在明,周圍有其他陣營的刺客伺機偷襲,那就棘手了。”

*

大雨瓢潑,夜襲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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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色的花瓣混着雨水打落在地,飄搖在雨點密集的平地,順着水流緩緩流淌,漸漸鋪散至四周。

數十名黑衣人靜靜潛伏在綿延數裏的紫藤花下,一雙雙眸子死死盯着前方的兩道身影。

為首的聶哥鼠目陰冷地打量四周,扯了扯嘴角,心中暗暗得意。

幸虧他多了一個心眼,見乘月齋形勢不對勁,便繞道而行,直接與埋伏在三皇子住處周圍的大部隊會合。

他剛一就位,寧辰安便與一名男子行色匆匆地離開宅院,直直奔着別處去了。

現下看來,果然有蹊跷。

恐怕那乘月齋裏的寶物,早已被偷梁換柱,而真品正藏匿在寧辰安前往的地方。

……

寧辰安與時墨絲毫不知自己已經中了豫九津的計謀,也毫不知曉暗中有一群刺客悄無聲息地跟在身後。

二人疾步趕到閑月樓前,寧辰安從懷中拿出一柄暗銅色的鑰匙,麻利地打開門鎖,接着推門而入。

數層高的樓閣裏空無一人,門與牆碰撞的餘音幽森回蕩在整棟樓中。

寧辰安濃眉緊擰,擡步邁上樓梯。

時墨心領神會,十分知趣地立在門口,轉過身輕聲道:“在下就不進去了,在此處為三殿下守着門。”

寧辰安回頭看了一眼時墨,心中五味雜陳,不欲多言,只低低嗯了一聲。

時墨淺淺呼出一口氣,掀起眼簾看向暗沉的天色。

漆黑的夜幕不見一顆明星,無端令人感到窒息。

樓上突然傳來一聲重物落地的響聲,在落針可聞的空間裏不亞于一聲驚雷!

時墨驀然回首,驚詫地擡頭看向上方,揚聲試探道:“三殿下?”

話音未落,樓上腳步聲響起,雜亂中透着一絲驚慌。

時墨頓覺不妙,不再遲疑,攥緊劍柄沖向樓上。上至第二層時,正巧與急匆匆下樓的寧辰安撞了一個滿懷。

寧辰安手裏緊緊握着一張白絹,臉色已經無法用難看形容。他的額角青筋暴起,眉頭緊鎖,眸中燃着怒極的暗火,牙關咬緊,唇角抿成一條緊繃的直線。

時墨見他一副要吃人的模樣,暗道不好,思量片刻後謹慎開口道:“三殿下,發生何事了?”

寧辰安目光下移,狠狠瞪着手中的白絹,不自主地将它越攥越緊,用力到指骨的形狀分毫畢現。

他深深喘了幾口氣,努力壓下要将他心肺焚燒殆盡的怒火,聲音沙啞道:“寶物被偷了。”

時墨詫異地看着寧辰安,仿佛聽到無稽之談。

寧辰安慢慢攤開皺成一團的白絹,遞到時墨眼前,低聲說道:“你自己看吧。”

時墨接過白絹,将其展開撫平。

只見上面有一行墨色的字跡,筆走游龍,龍飛鳳舞。

“豫九津奉雇主之命所盜”。

時墨如遭雷擊地怔在原地,遲遲不能言語。

寧辰安冷冷地笑了一聲,不只是感嘆還是自嘲:“防來防去,防了一場空。他什麽時候來的,我們竟都無所察覺。”

時墨望着熟悉的字跡,心中隐隐升起一個不祥的猜測。

豫九津此人,行跡不定,性情古怪,厭惡權貴。

太子與二皇子不可能差使他為己所用。

能讓豫九津稱之為雇主的人,絕非等閑之輩。

排除掉渝都衆人,甚至澄國的高門望族後,符合條件的寥寥無幾。

若是再加上“認識豫九津”這一先決條件,那便只有一人能夠達到要求——

牧舜一。

仿佛一塊巨石重重砸落在心底,令時墨在悶痛與震詫之餘,竟嘗到一絲難以言說的無奈與了然。

螳臂當車的瘋狂與執拗,憤世嫉俗的不甘與怨恨,置之死地的狠辣與不悔。

牧舜一前世即是如此。

重活一世後,也并未有任何改變。

哪怕在他們有過短暫交集的曾經,他用盡了所有心血想要扭轉牧舜一的命運,牧舜一仍是一步一步拒絕回頭地踏上了前世的舊路。

時墨莫名想起,曾幾何時,年幼的牧舜一趴在他的膝頭,黑葡萄似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許久後露出天真的笑顏。

小小的孩童咯咯地笑着,藕節般的小手臂在半空中比劃了幾下,朗朗說道:“時墨哥哥,以後我要像你一樣,做一個逍遙自在的江湖劍客!你護着我浪跡天涯,我給你,嗯,我給你什麽好呢……”

那時的時墨稀罕地打量着小豆丁般的男童,調侃道:“你能給我什麽?”

小牧舜一愁眉苦臉地托着肉肉的臉腮,苦想片刻,突然綻放出燦爛的笑容,嬉笑道:“我可以給你找媳婦啊!要不然,我給你砍柴燒火,喂雞捉魚!只要你別丢下我就行 !”

……

時墨垂下眼簾,靜默地看着手中的白絹。

白駒過隙,滄海桑田。

不顧數年而已,他卻恍如隔世。

他與他之間,終究是天翻地覆,人事難全。

*

大雨無窮無盡地傾灑而下,仿佛要在月山掀起滔天巨浪,将巍峨聳立的山峰吞噬一空。

密集的腳步濺起水花零落,碾過散滿一地的殘香。

齊術等一行人焦急趕往閑月樓。

行至一半時,謝汐岚步伐一頓,站在原地細聽片刻,細眉一擰,眸色一沉,急促喊道:“不好!閑月樓那邊出現兵刃交接的聲音了!定是三殿下他們與刺客撞上了!”

大家皆是一驚,再也顧不得體面,瘋了似的沖向閑月樓的方位,任由冰冷的雨水狠狠拍打在身上。

與此同時,閑月樓外。

寧辰安與時墨剛踏出大門,便突逢刺客偷襲。

措手不及地須臾怔愣後,二人立刻拔劍抽刀,與刺客們陷入激烈纏鬥中。

他們雖能暫敵數十位刺客,但對方亦不是等閑之輩。數百招過後,寧辰安漸漸處于下風,略顯自顧不暇的狼狽之态。

時墨以一敵十地将附近刺客擊退,餘光看見一個刺客無聲出現在寧辰安身後,指間的利刃閃過一絲青灰的光芒。

時墨急速閃避,躲過直沖面門的毒針,手中的長劍一挽劍花,帶着劃破黑夜的流光,如閃電般刺向那名刺客。

聶哥眼見偷襲寧辰安不成,又被突如其來的清嘯劍氣打亂自身陣腳,心下不由地暗恨不已。他将目光從寧辰安身上挪開,惡狠狠地看向時墨,繼而錯愕愣住。

二公子怎麽會在這裏?

聶哥一邊躲閃着時墨淩厲的攻擊,一邊心神不寧地上下打量時墨,思忖着自己是不是認錯了人。直到視線掃過對方腰間的白玉游魚玉佩,心中大震。

這枚玉佩,确實是二公子的随身之物。

聶哥登時一個頭兩個大,愁的不知該怎麽做。

大公子吩咐必須殺了三皇子,但二公子現下卻護着三皇子。

萬一他們一個失手把二公子錯殺了,時大老爺定會要了他們這群喽啰的小命。

老子他丫的從沒遇過這麽棘手的事!

聶哥不欲與時墨多做糾纏,目露兇光地望着不遠處明顯力竭的寧辰安,身影一閃,消失在時墨身前。

時墨見刺客面對攻勢只知避讓卻絲毫不敢反擊,不由得心下詫異,并于電光石火間想清了前因後果。

這群刺客是時府派來的。

果然,二皇子已經摁耐不住,借此案之機與時府聯手,欲将寧辰安除之而後快。

說不定,二皇子的計劃原是人財兩得,一石三鳥。

殺了寧辰安,偷了秘寶,再将此事扣到旁人身上,來一個禍水東引。

可惜事與願違,寶物被豫九津偷了。

想來,這群刺客此時便如驚弓之鳥、喪家之犬,一心惦記着取走寧辰安的性命,至少能給時府交差。

思及此處,時墨面色不虞地冷哼一聲,低喃道:“對你們這些走狗而言,如今算是背水一戰麽?”

時墨冷冷地看着前方,烏眸淩厲得好似盛滿皚皚白雪,絲絲寒意沿着他手中的劍刃彌散在雨中。

今夜,他偏要拂了時府這番苦心孤詣的籌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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