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挾持
挾持
雨聲漸小,烏雲遮月。
刺客們隐于暗中,蜂擁于寧辰安周圍。
寧辰安額心微跳,不着痕跡地環視一圈,不自覺咬緊牙關。
淬毒的刀刃在月色中交閃,猶如毒蛇的信子,在黑夜裏嘶嘶作響,露出尖利的獠牙,直直撲向寧辰安。
寧辰安飛身後旋,堪堪避過欲将他一擊斃命的毒刃,一向挂着三分笑意的唇角此刻不愉地繃緊,鷹眸只餘一片霜寒。
他面無表情地望着那一雙雙布滿血絲的、屬于亡命之徒的眼睛,譏諷地擡了擡嘴角,低聲道:“你們最好祈禱今夜能殺了我回去交差,否則,我定要将你們扒皮抽筋,挫骨揚灰。”
刺客們亮了亮各自手中的毒器,青灰色的刀鋒針尖泛着幽幽的微光,密密麻麻地彙聚在一起,令人頭皮發麻。
聶哥嘿嘿笑着啐了一口,挖苦道:“三殿下,您還是別硬撐了,你們區區兩個人,何必死鴨子嘴硬呢。不如小的行個方便,給您留個全屍,您安安分分由我們送上路。您瞧如何?”
寧辰安莫名地跟着笑了起來,仿佛心情驟然轉好似的,悠悠道:“瞧你說的,未免也太客氣了。”
聶哥見寧辰安竟有閑情與他掰扯幾句,不禁心中納悶。他眯起眼睛,謹慎地打量着寧辰安,不知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就在雙方各懷鬼胎地對峙之時,一聲細微的呲響打破唯聞雨落的寂靜。
刺客們警覺地看向聲源處,然而那裏卻空無一人。
他們皆是一驚,不确定地掃視四周,試圖捕捉到來者的風吹草動。
但那人仿佛昙花一現般,再未有過絲毫響動。
其他人緩緩松了一口氣,唯有聶哥眉頭越皺越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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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公子去哪裏了?”他忐忑不安地心想。
正當刺客們欲将視線轉回寧辰安身上時,頭頂上方驟然響起刀劍破空的呼嘯聲。
環環圍成一圈的刺客們猝然擡首,目眦欲裂地看向空中。
長劍隔空而來,眨眼間截斷雨幕,以雷霆之勢轟然穿透刺客們的重重包圍,神兵天降般輕盈落于寧辰安身側。
劍客冷眼一瞥周遭神色驚慌的刺客們,面龐浮現一抹厭惡之色,黑亮的鳳眸裏閃過一絲狠厲。
除了聶哥,其餘的刺客們終于看清來者為誰。
只一剎那,他們皆愣在原地,神情驚懼不已。
時墨毫不在乎他們作何感想,虛虛一轉劍柄,身形快如閃電般直擊刺客們的門面。
長劍發出陣陣嗡鳴,磅礴的劍意泰山壓頂一般籠罩在衆人身上,散發出滲入骨髓的森涼與不容置疑的威壓。
刺客們急忙作鳥獸散,三三兩兩地湊在一起,膽戰心驚地望着明顯動了劍意、怒氣正盛的二公子。
時墨極力壓抑着胸腔內滔天的怒火,靜靜感受着手中奔湧的劍意,突然覺得這一幕似曾相識。
也是這樣的雨夜,也是這樣的憤怒,也是這樣的恨意。
他提劍走上蒼山,破開牧府的大門。
牧府裏沸反盈天,他沉默地用長劍撕開了地獄的一角。
一次揮劍,一人倒下。
漸漸的,人聲消弭,直到針落可聞。
屍山遍地,血流如海,猶如人間煉獄。
他站在牧府中央,卻好似孤魂野鬼,不知今夕何夕。
世人皆說,由愛生憂,由愛生怖。
可他偏偏生來反骨,非要反其道而行,愛極而生恨,恨極則摧之。
他向來便是如此。
前世是這樣。
此世仍不知悔改。
他厭棄時府的一切,痛惡父兄犯下的冤孽,卻又對此無力轉圜。
他一直清楚,自己懦弱,自厭,涼薄,被逼到極點時才會誓死反抗。
哪怕劍術再精絕,名聲再響亮,他自始至終都是一個無法對抗家族、只能寄情江湖的庸人。
旁人贊他高風亮節,俠肝義膽,除惡揚善。
只有他自己清楚,他不過是在自欺欺人。
他離開時府闖蕩江湖,為了眼不見心不煩。
他鋤強扶弱救死扶傷,為了還時家的孽債。
前世裏,他唯一憑本心而做的事,是屠光牧府滿門。
他很清楚,悄掩在風光霁月的外表背後的自己,其實是一個令人聞風喪膽,殺人如麻的怪胎。
……
嗡鳴聲愈加清亮,雨落狂風之中,時墨的眼睛猶如暗夜裏的鬼火,閃爍着怪異的光芒。
他歪了歪頭,輕輕開口道:“你們為什麽那麽貪心,從來不知收斂?”
毫無起伏的語調吓得刺客們狠狠一哆嗦,縮着脖子面面相觑。
二公子這話,是什麽意思?
“明明擁有了萬貫家財,溫香軟玉,滔天權柄,為什麽還要無止盡地作惡。”
時墨微微仰頭,望着黑漆漆的天空,臉色晦暗不明。
寧辰安聞言一怔,神色複雜地盯住時墨,銳利的眼眸中泛起波瀾。
時墨稍有停頓,繼而緩緩垂下頭顱,一言不發地看着滿地的落雨。
劍意蕭索間,他微不可聞地喃喃自語:“很多時候,我一直為自己出身時府而感到羞愧。”
話音甫落,手中的長劍宛如有了靈智一般,發出一聲清嘯。
嘯聲過後,時墨的身姿快如游龍,輕若鴻羽,轉瞬之間劍影連成一片交織的月影,月色邊緣閃過絲絲寒光,劍鋒所及之處生靈盡滅。
所有人猝不及防地睜大雙眼,措手不及地看着凜冽尖銳的劍光如彌天大網般鋪天蓋地沖他們襲來。
就連寧辰安也驚詫地呆在原地,被時墨手中溢出的嗜血劍意所震懾。
眼瞧着衆人下一瞬就要血濺當場,寧辰安驟然回神,厲聲嘶吼道:“時墨!不可奪人性命!我們要生擒刺客!”
時墨扯了扯嘴角,好似閻羅附身般,冷冷地看着刺客們畏懼的面孔:“生擒?三殿下真是好仁善的君子。他們要你性命,你卻只想生擒?”
寧辰安見時墨一副被魇住的模樣,心下焦急,狠心斥責道:“生擒是為了後面的審問,莫要為了一時痛快誤了大事!”
時墨譏諷地笑了一聲,眸光陰郁地環視一圈抱着毒器瑟瑟發抖的刺客們,拉長了語調沉聲問道:“你們,想要我手下留情麽?”
刺客們渾身寒噤地點點頭,泫然欲泣道:“要的要的!求您大人有大量,饒小的們一命!”
時墨神色莫辨地輕甩劍柄,四周的刺客們不禁虎軀抖三抖。
時墨見狀,擡了擡眉梢,漫不經心道:“怕什麽,我不過是甩淨劍刃的水珠,免得一會兒手中打滑,不小心削斷你們的脖子。”
刺客們鴉雀無聲,猶如碰着狐貍的雞崽子一般,驚恐地縮在一起,心底隐隐崩潰。
二公子這副閻羅模樣真的好可怕,還不如給個痛快,一刀捅死小的們算了!
嗚嗚嗚嗚……
寧辰安抱臂圍觀,默默心想:“……先前那個大言不慚說要留我全屍的鼠眼刺客呢!現在怎麽不吱聲了!”
*
齊術等人匆匆趕來時,映入眼簾的是一幅詭異畫面。
時墨閑閑一擡手,長劍一甩,蔫雞似的圍成一團的黑衣人們立刻哆哆嗦嗦地聚得更緊。
寧辰安悠哉地坐在閑月樓外的石階上,百無聊賴沖着他們吆喝:“湊近點,再離得近些!”
火急火燎趕來的衆人:“?”
這是個什麽情況?
聶哥遙遙望見一群人蜂擁而至,心下暗道不妙。他們雖不敢傷二公子一根毫毛,但若完不成任務,再被三皇子活捉,時宣和二皇子定是要誅他們九族。
聶哥心思微動,一邊琢磨着趁時墨松懈之時找尋機會,一邊移動眼珠掃向人群中。下一刻,他的目光倏然頓住,愕然地盯着人群裏女扮男裝的華俸。
“這人怎麽會有二公子随身的玉佩?”聶哥快速思索道,“二公子能将玉佩送予此人,說明他絕非一般。不如便将他劫持,趁二公子注意力轉移之時出手,給他們來一個措手不及。”
聶哥手指微動,在附近的刺客身側輕點幾下。對方立刻領悟,悄悄沖聶哥點了點頭。
時墨見衆人趕來,利落地收劍入鞘,淡漠地瞥了一眼蹲在地上作抱頭狀的刺客們,別過頭走向寧辰安。
聶哥一眨不眨地望着時墨越走越遠的身影,眼皮一跳,低聲一咳。
就是現在!
眨眼的功夫,方才還老老實實畏懼不已的刺客們突然暴起,殺紅了眼一般咆哮着沖向走過來的人群。
時墨與寧辰安皆是始料未及,驚覺地回頭望去。
人群裏全是武藝高強之人,見此情形絲毫不怵,拔劍的拔劍,抽刀的抽刀,甩鞭的甩鞭,鬥志昂揚地與刺客們纏鬥在一起,打得不可開交,場面一時分外火熱。
唯有兩人愣在原地,四目相對,張口結舌。
手無縛雞之力的華俸:“……”
武藝一竅不通的齊術:“……”
華俸讷讷地開口道:“這種時候,原地站着一動不動可真讓人尴尬。”
齊術呆呆點頭附議:“高手雲集之地,我們是唯二兩個幫不上忙的。”
他們心有戚戚地對視一眼,準備找個寬敞的地方安靜坐着,不打擾眼前如火如荼的戰場。
誰料未走幾步,身後突然襲來一陣掌風,華俸與齊術還未能回頭便被一股強力的掌心扣在原地。
下一秒,堅硬如鐵的胳膊死死勒在他們二人的脖頸間,壓得他們無法喘氣。
“都給我住手!”聶哥放聲大喊,“這兩個白斬雞的小命,你們還想不想要了!”
衆人一驚,目光皆投向聶哥的方位,赫然瞧見齊術與華俸被他挾持在懷。
齊術後頸傷勢頗重,又被這麽一勒,不由自主地悶哼一聲,腦後的傷口滲出大片的鮮血。
華俸見狀心下一急,狠狠咬了一口聶哥的手臂,急促道:“膽大包天!快把齊大人放開!他頭顱已經受傷,若是在你手中再有個三長兩短,戕害朝廷命官之罪你們可還擔得起!”
聶哥卻是殘忍一笑,面容肅殺道:“我們都敢刺殺三皇子,還會擔心這小小言官的命不成?”
華俸心急如焚,又不敢耽擱時間,只得咬了咬牙,心下一豁,決然道:“你把他放了,綁我一個就夠了!”
聶哥如聞天方夜譚,不屑地冷哼道:“就憑你?你恐怕還不如這個言官值錢吧。”
華俸粉唇緊抿,柳眉蹙起,厲聲呵斥道:“放肆!我堂堂渝都華家嫡女、華家的繼任家主,豈容你在這裏出言貶低!還不快把齊大人放了!”
聶哥一震,驚疑不定地看了華俸兩眼。
華俸見他似有遲疑,故作鎮定地呼了一口氣,一把扯下懸在衣間的游魚玉佩,揚手舉到上方。
她迎着刺客詫異的注視和齊術擔憂的目光,竭力裝出一副游刃有餘的模樣。
“看見這枚玉佩了沒有?這可是時墨贈與之物。我知你心中所想,你也知我心中顧慮。既然你想要活命的出路,只挾持我一人足矣。以我要挾,時墨便不敢拿你們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