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樂盈

樂盈

九月初,金風送爽,丹桂飄香,秋收大豐,瓷洲城裏一派喜氣和樂的景象。

城中最繁華的街道上人來人往,新開業的客棧裏座無虛席,年輕的女掌櫃立在櫃臺後頭笑得合不攏嘴。

謝汐岚杵在門前招呼賓客,說得口幹舌燥,嗓子冒煙。她顧不得與街坊們熱絡,健步沖到櫃臺前,呼哧帶喘地撈起一盞涼茶,猛飲幾口。

華俸見她這副模樣,飛速撥弄算珠的手指一停,關心道:“小胡,你這是咋地啦?”

被喚作“小胡”的謝汐岚沒好氣地瞪了華俸一眼,不耐煩道:“掌櫃的,你要不要再雇個跑堂的啊?你這裏生意這麽好,我照顧不過來了!”

華俸聞言一樂,指尖輕撫算盤,漫不經心道:“你怎麽就不行了?當初是誰非得賴在我這裏的?”

謝汐岚暗惱,哼了一聲,重重拍了一下桌子,不爽道:“我哪是賴在你這裏啦!這不是我的武道館還沒開張,好心請纓來接濟你一下下嘛!”

華俸滿不在意地點點頭,随口道:“那你就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咯。習武之人最是講究忠義,你可不能半途反悔哦。”

“你你你!”謝汐岚腸子都悔青了,氣得直搖頭,憤憤道,“好你個黑心的奸商,要人為你打白工打到累死呀!等我武道館開了業,沒人為你張羅客人,到時候你哭都來不及!”

華俸悠哉一笑,啪的一下合上賬本,托腮打量了謝汐岚幾眼,綻放一個千嬌百媚的笑容。

謝汐岚忍不住心裏突突,拿不準她笑嘻嘻的模樣有幾個意思,警惕地向後退了三步,小心道:“你可別再往我身上打什麽歪心眼的主意噢,我可不上你的當!”

“想什麽呢你,”華俸施施然收回視線,惬意地數了數賬面上的數字,心情無比愉悅,“等你走了,我就聘一個新的跑堂,專門挑俊俏的小夥子,不僅要身材高大手腳利索性格老實,還要膽大心細任勞任怨有求必應。”

謝汐岚不屑地嘁道:“就憑你?做夢去吧!你說的那種小夥子,才不稀罕來你這裏當一個跑堂的小夥計呢,還不如來我的武道館舞槍弄棒,多威風。”

華俸卻是一笑而過,拿出幾塊碎銀子在手裏晃了晃,閑閑道:“人家打工是為了賺錢糊口,哪管你威不威風。我出的月錢,足夠讓人家心甘情願在我這裏幹活。你呢?你行嗎?”

謝汐岚既不占理,又說不過華俸,只能恨恨地瞪了兩眼,小手一甩,噘着嘴去門前繼續招呼賓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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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俸在心中默算了一遍今日入賬的數額,心滿意足地伸了個懶腰,悠然自得地去後廚拿了一碟瓜子,有一搭沒一搭地嗑了起來。

*

時間一晃而過,轉眼便是九月下旬。

謝汐岚的武道館順利開業,正正好就在客棧的左手邊。

武道館開業當天,華俸為了慶祝,特意表示凡是報名參加武道館習武的學徒,皆可在客棧免費領取甜豆花一碗。

有了帶動,謝汐岚的武道館相當順利地辦了起來。雖然報名習武的大多是街坊裏的孩童們,但謝汐岚也算經營像模像樣。

不過,她們二人未用真名在瓷洲生活,而是取了假名在瓷洲隐姓埋名。

謝汐岚随謝沄岄取母姓,自稱“胡三水”,被華俸戲稱為小胡。

華俸也有樣學樣,取母族本家姓氏,自稱“吳大花”,被謝汐岚調侃為花掌櫃。

自從客棧開業後,華俸自覺時機已到,便書信兩封,飛鴿傳書。

一封送往遠在渝都的暗線們手上,叫他們每月定期報備渝都的局勢動向。

一封送給湘陽郡的樂盈,告訴她自己一切安好,已平安到達瓷洲。

誰料不出半月,客棧竟遇到不速之客。

“花風公子——!!”

熟悉的稱呼令華俸嬌軀一震,她錯愕地擡頭看向門口,只見樂盈俏生生地立在陽光下,站在客棧門口沖她甜甜一笑。

華俸以為眼睛花了,看到了幻覺,忍不住擡手揉了揉眼睛。再一睜眼,樂盈已經跑進店裏,兩手支在櫃臺臺面,清亮的杏眼中滿是驚豔之色。

“花風公子,沒想到你的女兒扮相竟這麽好看!”樂盈上下端詳幾眼,眉眼彎彎地誇獎道。

華俸措手不及,愣愣地垂頭看了看自己的淡綠襦裙,懵然道:“謝謝誇贊……你怎麽來瓷洲了?”

樂盈眨眨眼,無辜地側頭望向她,語氣輕快道:“在湘陽分別時,我們曾約定在瓷洲相聚呀,難不成你忘記了?”

華俸一怔,靈活地一轉眼珠,解釋道:“當時我以為你在說笑呢,畢竟路途遙遠,奔波勞累——”

“沒有的事!”樂盈喜氣洋洋地擺了擺手,美滋滋說道,“我都想好啦,要在瓷洲開一家樂記布莊的分店!喏,夥計們和物什們都與我同行前來,走水運比陸運快了不少呢,很是方便。”

華俸未料到她如此雷厲風行,呆滞地拍了拍手掌,以示稱贊。

樂盈眼眸晶亮,菱唇翹起,牽出唇邊的酒窩。她掰着細長的指頭,一點一點盤算起來:“唔,我瞧着右邊的鋪面還未被盤下,不如先把場地定了。哎花風,你知道客棧右邊的鋪面是誰家的嗎?”

“……是我的,”華俸讷讷道。

樂盈大喜過望,雙手合十,興奮道:“真是太巧啦!我們正好可以做鄰居了!緣分真是妙不可言吶!”

在樂盈清脆爽朗的笑聲中,華俸漸漸回過神,後知後覺地問道:“那你在湘陽的産業怎麽辦?”

“好說好說,”樂盈不以為意地聳肩,開朗道,“交給副手打理就行,還有父親的人手從旁協助,萬事無憂。”

“那就好,”華俸舒了一口氣,又突然想起一件事,小心試探道,“那個,你的随從,胡半山呢?怎麽不見他?”

樂盈笑意盈盈的臉龐頓時一垮,面容浮現悵然之色,憂愁道:“他呀,早就消失了。”

“怎麽回事?”華俸內心的八卦之火燃了起來。

樂盈将手指放在桌上輕點幾下,似乎懷有心事的樣子,悶悶道:“你們離開沒多久,他留下一封信,說時間已到,他要回家鄉了,不能繼續做我的護衛了。”

“這樣啊……”華俸心下了然。

“對啊,不辭而別真沒良心!”

樂盈氣鼓鼓地生了一會悶氣,突然也想起什麽似的,擡頭環視四周,咦了一聲。

華俸百無聊賴地打了個哈欠,便聽見樂盈問道:“時二公子呢?他人去哪了?”

華俸:“……”

華俸面露難色,不知該怎麽解釋。

樂盈細眉一挑,自顧自說道:“果然,以色侍人不是長久之計,時二那個小白臉也有吃不上軟飯的一天。”

華俸摸了摸鼻尖,尴尬解釋道:“也不是這麽回事……”

樂盈好奇道:“那是怎麽回事?總歸是你把他甩了,不要他了吧。”

華俸被戳中心事,心下一驚,詫異地看着樂盈,驚呼:“你為何這麽說?”

樂盈認真凝視華俸,毫不猶豫道:“因為時二一看就很喜歡你啊,他不可能主動離開你的。他和那個沒有責任心的胡半山根本不是一類貨色,他比胡半山靠譜多了!”

聽樂盈這麽一說,華俸對時墨更加心生愧疚,眼簾低垂,怔怔地盯着指尖,一言不發。

樂盈見華俸情緒不高,自知說到了惹她傷心的事,內疚道:“怪我怪我,好端端地提那些男人作什麽。”

華俸打起精神,勉強笑了笑,低聲道:“他沒有錯,是我對不起他,該怪的人是我。”

樂盈一頓,不再多言,只輕輕抱住她微微耷拉的肩膀,溫柔地拍了拍。

一時間,二人皆是沉默。

客棧裏賓客絡繹不絕,櫃臺後面安靜垂眸的女子們和店裏熱火朝天的氛圍格格不入。

謝汐岚一進客棧,看見的便是這幅詭異的景象。

她先是一驚,緊接着便蹑手蹑腳地湊過去,歪頭盯着生人模樣的樂盈,奇道:“這個小姑娘瞧着面生,你是哪位呀?為何抱着我們花掌櫃?”

樂盈聞聲擡頭,一臉莫名地回視謝汐岚,疑惑道:“你又是誰?”

謝汐岚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華俸,理直氣壯道:“我是吳大花掌櫃的朋友。”

樂盈雲裏霧裏,不明所以道:“吳大花又是誰?”

華俸緩緩地舉起手,輕聲道:“吳大花就是我。”

樂盈想了又想,頭痛道:“花風公子……不是,花掌櫃,你的真名叫什麽?就是吳大花嗎?”

華俸搖了搖頭,貼近樂盈耳邊,嘀咕道:“不是,我真姓為華,是渝都華氏的後人。”

樂盈啊了一聲,眉心微蹙,傷感道:“渝都華氏,那可是高門望族呀。我與你的之間的差距,比鴻溝還大……你會瞧不起我是商戶之女的出身嗎?”

華俸眨眨眼,反問道:“我為何要在意你的出身呢?說到底,我已脫離家族,現在也不過是個小商戶罷了。士工農商,又有什麽高低貴賤之分呢。大家都是為了謀一份生計,且皆有益于江山社稷,有什麽孰輕孰重的。”

樂盈欣喜地摟住華俸,親昵地蹭了蹭她,低聲道:“我就知道,你不是那種以出身評判他人的人。”

華俸摸了摸樂盈的額發,安撫地拍了拍她的後背。

杵在一旁的謝汐岚啧啧嘆了幾聲,搖頭嘀咕道:“你們二位可感情好嘞,說着說着又抱到一起去了。你們倆是什麽關系啊?”

華俸與樂盈擡起頭,兩道目光齊唰唰射向謝汐岚,異口同聲道:“我們是好朋友!”

謝汐岚被她們的反應吓了一跳,連忙舉手認栽,哄道:“好好好,你們是純粹的友誼,昂。是我不懂,是我多嘴。”

說着說着,謝汐岚琢出着不對勁,心底不由地吃味起來。

她略帶埋怨地看向華俸,出聲道:“花掌櫃,我們既然都是你的朋友,你為何要厚此薄彼?”

華俸呆滞地與謝汐岚對視,不明就裏。

謝汐岚小嘴一撇,費勁吧啦地鑽進櫃臺後面,湊到華俸空着的一側,指責道:“你抱她,也要抱我,左右滿懷,不許區別對待!”

眨眼之間,華俸便如趕鴨子上架,左右開弓,兩只手臂各架住一人,仿佛被人脅迫綁架一般,看着甚是滑稽。

半晌後。

在客棧裏大快朵頤的食客們,聽見花掌櫃的怒吼聲從櫃臺傳來。

“你們有完沒完了!老娘的手臂全麻得沒有知覺了!都給我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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