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跑堂

跑堂

瓷洲的日子如流水般走得飛快,眨眼間便來到十月中旬。

樂記布莊大張旗鼓地開業,店外挂着一張巨大的橫幅——“湘陽樂記布莊,只此一家分店,明碼标價童叟無欺”。

店面醒目的标語和新奇靓麗的布樣引得全城女子們蜂擁而至,将店門圍得水洩不通。

華俸和謝汐岚抽空去瞧了一眼,被布莊裏熙熙攘攘的場面吓了一跳,趕忙從人堆裏擠出去,心有餘悸地躲到客棧裏嗑着瓜子閑聊起來。

“樂盈還真有兩把刷子,”謝汐岚佩服道,“生意人家的孩子,是不是天生就會做生意,屬于血脈傳承了。”

“我看她撥算盤的手指都要擦出火星子了,敲得那叫一個噼裏啪啦,”華俸揶揄道,“銀子入賬的清脆聲叮鈴咣當,忒好聽了。”

謝汐岚大笑起來,正欲繼續調侃,客棧裏食客的呼喊聲卻悠悠傳來。

“花掌櫃,結賬!”

“李公子,這就來!”華俸立馬把謝汐岚丢在一邊,興沖沖地去大廳招呼賓客。

“哎——你這個人真是的,”謝汐岚望着華俸忙碌的身影,忍不住嘟囔道,“先前還說雇一個俊俏的夥計頂替我呢,人呢?怎麽沒人來啊。”

“話可不能這麽說,”華俸邊敲算盤邊反駁,“來找活的人可不少,是我沒瞧上他們。”

謝汐岚嘁了一聲,不屑道:“吹吧你就。信你就怪了。”

華俸慢條斯理地解釋:“你別不信,真的。要不身形太瘦,要不個頭太矮,要不長相太兇,要不口音太重。跑堂的夥計也代表着客棧的形象,我肯定要找個瞧着喜慶的,給客人們留下好印象。你說對吧。”

謝汐岚啧啧稱嘆:“還是你借口多,我自愧不如。”

華俸不氣反笑:“才不是借口,這是生財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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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汐岚搖了搖頭,犀利點評道:“不不不,我看你是按時墨的樣子挑人,自然是一般男人入不了你的法眼咯。”

噼啪打擊算珠的指尖一頓,華俸沒好氣地白了謝汐岚一眼,有點想抄起賬本敲敲她腦袋,讓她清醒一點。

謝汐岚見狀,挑釁地努了努嘴,陰陽怪氣道:“瞅什麽瞅,再瞅我就把你的客棧吃窮!”

“就你?”華俸輕蔑地冷哼一聲,“狗嘴裏吐不出象牙。”

謝汐岚一拍桌子,有樣學樣地哼了一聲,挖苦道:“我要是說的不對,你就趕緊招一個跑堂的來啊,別用那些花裏胡哨言之鑿鑿的幌子忽悠我。”

華俸被這麽一說,心中騰的一聲冒起暗火,愠怒道:“招就招,還怕你不成。羅裏吧嗦的,聽得我耳朵都起繭子了!”

“好哇,那就這麽定了!”

“定就定!我吳大花把話撂在這裏了,下一個上門找活幹的人,甭管他是什麽歪瓜裂棗,我都招定了!”

“行啊,到時候你別反悔!”

“嘁,我才懶得挑三揀四呢。”

“哼,我就擦亮眼睛等着咯!”

正在她們你一言我一語地鬥嘴時,客棧前緩緩出現一道身影。

那人在門口停頓稍許,擡頭打量了一下店內的裝潢,腳步遲疑地走了進來。

華俸的餘光瞄到此人,立即停止與謝汐岚的拌嘴,擺起客氣的笑容,看向來人,親切問道:“客官是打尖還是住店呀?”

只見對方猶豫地摸了摸腦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略顯拘謹道:“請問你是掌櫃的嗎?”

華俸不明就裏,微微點頭。

年輕的小夥子臉上浮現一絲緊張,緊張中又透露出一點兒羞澀。他小心翼翼地看着華俸,輕聲問道:“掌櫃的,你店裏缺人手嗎?”

“诶?”,華俸聞言一怔。

“嗨呀,擇日不如撞日,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哇!”謝汐岚倒是樂了起來,調笑地打量青年幾眼,扭頭盯着華俸,揶揄道,“花掌櫃,說曹操曹操到,你店裏的跑堂這不就來了?”

“啊?”華俸措手不及,一時沒有反應。

謝汐岚感慨萬分,搖頭晃腦道:“這叫做,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那個,花掌櫃?”青年局促地看向華俸,試探道,“您看,這是什麽情況?”

華俸內心隐隐有種趕鴨子上架的無力感,然而說出去的話如同潑出去的水,她只好扶額點頭,認命道:“店裏缺個跑堂的,你可以嗎?”

青年的眼睛登時一亮,感激不已地點頭,誠懇道:“可以可以,我什麽都能做!”

華俸見他身量颀長、濃眉大眼,雖然細皮嫩肉、一臉文弱,但總歸是瞧得過去,站在店裏也算增添不少風光。

她滿意地颔首,詢問道:“你貴姓,怎麽稱呼?”

青年眨了眨眼睛,一臉純真地反問:“花掌櫃尊姓大名呢?”

“嗯?”被他不答反問,華俸詫異地愣了一下,想了想,又釋然了,“你擔心我這裏是個黑店嗎?放心,我吳大花不做見不得光的生意,也不會克扣夥計們的月錢。”

青年松了一口氣,白皙的面龐漾起燦爛的笑容,欣喜道:“謝謝花掌櫃的體諒。在下全名葉小泉,老家在渭水,二七後離家闖蕩。前些日子在附近遇着山賊,值錢的東西都被搶走了,只能來就近的瓷洲找點活幹。”

華俸和謝汐岚對他的遭遇十分同情,當下便拍板定音,叫他在客棧後院的矮房裏落腳歇息,明天正式上班。

葉小泉又驚又喜,當場灑下幾滴熱淚,直言花掌櫃是他的再生父母,發誓願為花掌櫃和客棧抛頭顱灑熱血。

華俸連連擺手,表示不需要年輕小夥子為她上刀山下火海,她尚未婚配當不得他的“再生父母”。更言明若遇着事兒了大家還是保腦袋要緊,見血實在是不太吉利。

謝汐岚在一旁聽着,深感無語至極:“花掌櫃,人家葉小泉就是随口一說,客氣一下,你還當真了啊。你能別這麽自然熟嗎?”

*

自從客棧裏有了葉小泉之後,華俸的這個掌櫃當得是越發如魚得水,好不舒坦。

葉小泉一人頂仨,堪稱客棧的重要支柱,将店裏安排得井井有條,華俸只需要做個甩手掌櫃即可。

因此,她閑來無事便去武道館和布莊晃悠,惹得謝汐岚和樂盈分外眼紅。

十月末的一天,謝汐岚和樂盈終于忍無可忍,齊齊殺向客棧,對華俸口誅筆伐,試圖撬葉小泉的牆角。

“小泉,過來一下,”謝汐岚笑眯眯地看着給食客們端茶添水的葉小泉,慈祥地招招手叫他過來。

葉小泉應了一聲,乖乖跑到三位女老板面前,老實站好。

華俸如今看葉小泉,是越看越滿意,不由得自豪道:“小泉呀,你要是累了,就去後院歇一會,下午客人不多,別累着自己。”

葉小泉聽話地眨眨眼,神情有些懵然。

樂盈輕輕揚起下巴,仔細端詳後,細眉一挑,甜甜問道:“小泉,如今花掌櫃給你開的月錢,夠用嗎?”

葉小泉忙不疊點頭,說道:“花掌櫃出手大方,月錢給的很多。”

“哦,這樣啊,”樂盈若有所思,杏眸微眯,悄聲道,“花掌櫃給你的,我翻倍,你來我的布莊吧。”

華俸和葉小泉齊齊愣住。

樂盈掩唇輕笑,再接再厲道:“你還尚未娶親吧,在我這裏多賺些月錢,早些時日備齊彩禮錢,何樂而不為呢?”

葉小泉面露難色,支吾道:“可是,我還是想在花掌櫃手下幹活……”

華俸聞言,驕傲地拍了拍葉小泉的手臂,對樂盈嘲諷道:“別想挖牆腳了,小泉可是慧眼識珠的人。他知道我是個好掌櫃,跟着我有肉吃。”

謝汐岚的雙眼靈活一轉,開口道:“小泉,花掌櫃開的月錢,我給你翻兩番,你來我的武道館呗?”

華俸、樂盈和葉小泉都震驚地看向謝汐岚。

華俸不可思議道:“小胡,你沒說錯吧?”

樂盈驚疑不定道:“三水,你的武道館總共才掙了幾個錢,給夥計那麽多月錢,你喝西北風去嗎?”

葉小泉驚慌失措道:“胡老板,我我我,花掌櫃對我挺好的,我不——”

“翻三番,”謝汐岚冷不丁出聲,目光堅定,追問道,“來不來?”

葉小泉抖了抖,艱難道:“不了,我——”

“四番,”謝汐岚眉頭緊蹙,質問道,“怎麽樣?”

葉小泉閉緊雙目,苦澀道:“我不——”

“小泉啊,”華俸趕忙截住他的話,惋惜地拍了拍手,誠懇道,“整整四番呢,你就去吧。你在我這裏幹多久才能掙到四番的銀子啊。”

葉小泉傻在原地:“啊?”

謝汐岚也傻了:“哎,吳大花,哪有你這樣子的老板诶!”

華俸甩了甩頭發,仿佛陷入極大的糾結中,良久緩緩吐出一句:“人吶,何必跟錢過不去呢。小泉,你說對嗎?”

樂盈見謝汐岚一臉驚恐,心下了然,開始煽風點火:“就是嘛,小泉,聽我和花掌櫃的,去給胡老板打雜吧,一個月賺四個月的,一年就是賺四年的。我聽着都心動了呦。”

謝汐岚一看,趕忙擺擺手,把頭搖的跟撥浪鼓似的。

“別別別,大家別當真,我就是開個玩笑,哈哈哈哈。”

葉小泉也受了不少驚吓,趕忙腳底抹油,從她們面前消失,回到大廳裏跑堂去了。

華俸自覺自己誤打誤撞收了一個忠誠的幫手,很是自得,心中暗喜地望着葉小泉忙裏忙外的背影,越看越稀罕。

走神之間,她聽見樂盈疑惑地低喃一聲。

“我怎麽覺着,這個葉小泉的背影,看起來有點眼熟呢?”

華俸不明所以地看向樂盈,發現她托着面頰,正聚精會神地打量着不遠處的葉小泉。

“在我眼裏。他雖是一副生人面孔,但他的身形體量,我卻覺着在哪裏見過似的,”樂盈喃喃自語,“之前我未得空仔細看過他,方才一望,竟似曾相識……唔,我經商多年,眼力也算是毒辣,見過的人皆是過目不忘。可我為何偏對葉小泉的臉毫無印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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