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暴露

暴露

自從牧舜一在瓷洲露面,華俸經常心神不定,外出總要拉上謝汐岚壯膽。

謝汐岚對此并無異議,只在最初有一絲疑惑:“你為什麽不叫葉小泉陪你?”

華俸冷笑了一聲,反問道:“就憑葉小泉?他是會舞刀還是會弄劍?牧舜一那種家夥,必須找個武藝高強的人方可應付。”

謝汐岚雖沒見過牧舜一殺人的一面,但光是想想他在客棧陰森森的假笑和陰鸷的黑眼珠子,就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心有餘悸道:“你這是怎麽招惹到這種小變态的,碰上他可真叫人晦氣。”

華俸惆悵地呼了一氣,敷衍道:“家族的舊仇,一言難盡。幸虧牧府倒了,牧舜一也翻不起太大風浪。 ”

數日後。

春風料峭中,上元燈會拉開帷幕,滿城張燈結彩,五光十色。無數的花燈挂在街巷,夜晚的瓷洲城輝煌如瓊樓。

因牧舜一的出現,華俸對逛燈會興致寥寥,不願湊這趟熱鬧。奈何謝汐岚和樂盈不依不饒,好說歹說将她帶了出去。

月色與燈火交相輝映,優雅的絲竹弦樂從巡游的花車傳出,随晚風散至大街小巷。仰頭望去,流光溢彩的花燈宛如夜空的璀璨星河,令人贊嘆不已。

她們三人随着人群緩緩移動,向主城中央壯麗錦繡的大鳌山走去。

遠遠瞧着,鳌山上懸挂了百餘盞花燈,全城的光華彙聚于此,奪目燦爛。

誰知走了一段路,前方的人群突然出現騷動,有些人開始掉頭回撤。後方的人們猝不及防之中被沖散開來,胡亂的推搡引起許多人尖聲叫喊。

華俸被擠來擠去,手忙腳亂中被推到路旁,再一擡頭時,早已不見謝汐岚與樂盈的身影。

她無可奈何地聳了聳肩,賞燈的興致也消下去許多,不由地開始思量打道回府。

瞧見街上人山人海,摩肩擦踵,華俸咂咂嘴,發愁地摸了摸鼻尖,看向不遠處的小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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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俸猶豫半天,終究受不了大道上的人潮,提心吊膽地繞進小巷中。

好在正逢佳節,小巷裏挂了不少玲珑精致的小燈籠,不複往日陰沉沉的模樣。

華俸一路小跑,在巷子裏穿梭繞行。許久後,她遲疑地停在一處分外熟悉的岔口。

“這地方怎麽這麽眼熟,”她心道不妙,忐忑道,“我該不會,又迷路了吧?”

華俸不死心地原路走了一遍,不出片刻,又回到了岔口處。

她垂頭喪氣地蹲在地上,後悔不已地抱着頭,嘟囔道:

“我就不該來看花燈!若是我不來看花燈,我便不會想看大鳌山。若是不去看大鳌山,我便不會和謝汐岚樂盈在主街被人群沖散。若是不被沖散,我便不會抄近路回家。若是不進小巷,我便不會迷路……我好後悔,好後悔啊!”

“小姑娘,你後悔什麽,說大聲點給我們聽聽?”

頭頂上空幽幽傳來一道揶揄的聲音。

華俸一驚,猝然擡頭看去。

四五個流裏流氣的男子騎坐在岔口側前方的牆頭,沖她揚了揚下巴,一臉興味地打量她。

華俸呼吸一窒,連忙直起身,下意識往後面挪了幾步。

然後,她直直撞到了默不作聲站在她後方的陌生男子身上。

她大驚失色,來不及回頭,抽身急速跑向岔口無人的一側。

男子們發出意味不明的嬉笑聲,不緊不慢地追在她身後。

巷中的花燈星星點點地泛着橘紅的燭光,閃爍在漆黑無聲的月夜中,猶如無數雙猩紅的眸子,隐匿于不見天日的穢暗裏。

跌跌撞撞中,華俸聽見一個人漫不經心道:“這小丫頭不正是客棧的花掌櫃麽?巧了,她今兒個看花燈前,湊巧在附近收利錢呢。我剛好瞧見了。”

“呦,是麽?”另一個人促狹地笑起來,接話道,“那感情正好,現下銀子定是在她身上。”

其餘人也嘻嘻哈哈地笑了起來,令人頭皮發麻,心下慌亂。

華俸摸出腰間的錢袋,用力往身後一丢,嘶喊道:“你們想要銀子,那就拿去!別跟着我了!”

沉甸甸的錢袋砸在一人身上,對方發出一聲驚呼,興奮道:“不少銀子呢。啧。”

領頭的男子目光莫測地瞥了錢袋一眼,冷冷一笑,低聲道:“沒想到還真是塊肥肉。跟上,不能放她跑了!”

沉悶窸窣的腳步聲倏然加快,不出幾瞬便追上了華俸。她尚未來得及掙紮,便被一只粗粝的手掌用力掐住肩膀,而後腳下被異物一絆。

噗通一聲悶響,華俸狼狽撲倒在冰冷的泥地上,手肘與膝蓋傳來尖銳刺骨的疼痛。

懼怕之中,她厲聲尖叫,奮力扭動肩頸,試圖将肩膀上的手甩下去。

扣住她的男子不屑地笑了兩聲,颠了颠錢袋,啞聲問:“還有沒有銀子了?統統交出來!”

華俸驚慌失措地搖搖頭,顫聲道:“沒沒,沒有了。”

尾随其後的男子們悉數趕來,聽見她的回答後,輕蔑地哼聲道:“就你給的這點銀子,打發叫花子啊!想不想活命了!”

不屑的譏笑聲在狹窄的巷子裏回蕩不息,華俸孤立無助地蜷縮成一團,絕望地圈住雙臂,瑟瑟發抖地垂下腦袋。

眼前的景象仿佛與無數回憶交疊重合,一幕幕倒映在她的眼底。

及笄那年的夜晚……

觀月山莊的暴雨……

曾經,無論遇到多少險境,時墨總會将她護在身後。

後來,她親手推開了他,他不會再來了。

直到此時此刻,在命懸一線的當口,華俸終于認清一個事實。

而今不會再有人想要保護如此懦弱無能的她了。

她只有她自己了。

剎那間,萦繞在心頭的那股懼意頃刻煙消雲散。油然而生的,是一股翻江倒海的沖天怒火。

華俸猛地擡頭,桃花眸裏滿是義憤填膺的怨怒和悲憤。

她唰地舉起手,指着面前不知好歹的毛賊們,扯着嗓子嘶吼道:

“你們不要給臉不要臉!以為老娘賺錢很容易嗎!辛辛苦苦掙點銀子,白送你們我還肉痛呢!輪得到你們這群不學無術的混賬跟我挑三揀四!愛要要,不要滾!把銀子給我還回來!”

怒不可遏中,華俸莫名地渾身充滿了力量。她用力打掉肩膀上的大手,利落地站起來,顧不得膝蓋和手肘的刺痛,瘋了一般撲向毛賊,伸手一抓,穩穩薅住錢袋,死命拉扯起來。

毛賊們詫異地看着突然轉了性子的華俸,手無足措地愣在原地。被搶錢袋的男子咬緊牙關,拒不松手。

華俸見狀,狠狠啐了一口,口水直直噴進對方的眼中,激得他痛叫一聲,手掌一松,丢下錢袋連忙去揉眼睛。

華俸利落将錢袋奪回,麻溜抄起地上的碎石,張牙舞爪地往毛賊臉上劃。

毛賊們連撤幾步,忍不住交頭接耳起來。

“這女的怎麽突然發瘋了?”

“這可咋辦,雇主只讓我們吓唬吓唬她,可她這也太經吓了。”

“她沒被咱們吓着,我倒是被她吓了不輕。”

混亂之中,毛賊們來不及格擋,臉上手上均被華俸的胡亂舞動的指甲撓出好幾道血印子。

華俸猶如殺紅了眼的母豹子,見人就撓,見人就抓,引得毛賊們苦不堪言,一時之間甚至萌生出撤退的念頭。

但想到雇主開的價錢,他們又心癢難耐,不甘心做不成這麽容易的一單生意。

領頭人惡向膽邊生,煩躁地呸了一聲,吼道:“老子還就不信制服不了你這個小丫頭,大夥們一起上!”

四處躲竄的同夥們聞言一震,目光逐漸狠辣,勢要将眼前這個棘手的瘋丫頭摁住。

他們圍成一圈,将華俸圍在中心,領頭人閃電般出手,意圖扣住華俸細弱的手腕。

眨眼一瞬。

“呲——”

一聲清嘯過耳,在夜空中輕不可聞。

下一刻,領頭人的兩手自腕處齊齊斷裂,跌落在地上。

“啊——!”

凄厲的慘叫聲劃破天際。

領頭人的手腕斷截處忽然噴出兩道血柱,映在毛賊們驚恐的眼底。

他們膽寒地仰頭,唯見夜色沉沉,冷月溶溶。

毛賊們肝膽俱裂,領頭人撕心裂肺地咒罵道:“誰!是誰!”

刺骨的寒風中,男子譏諷的聲音如鬼魅一般浮現在耳畔。

“你們也配知道我是誰麽。”

話音甫落,銀白的刀光于四周亮起,如流星般耀眼,于黑暗中連成一片目眩神迷的皎潔光暈,如同清冷月色盡數傾灑于這窄窄的一方天地。

一時間,哭爹喊娘的慘叫聲不絕如縷。

直到刀影消失,毛賊們的哭喊聲仍舊悠長響徹在小巷。

華俸瞠目結舌地望着眼前的一幕,遲遲無法言語。

她不可思議地擡起頭,看向立于不遠處的那個背影,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葉小泉?”

華俸恍如夢中,喃喃開口。

男子身形一滞,稍稍側了側頭,露出那張眼熟的側臉。

是葉小泉無疑。

華俸深深吸了一口氣,顫顫巍巍地扶着牆根站起來,目光仿佛洞悉了一切,灼灼盯着葉小泉的側臉。

少頃,她咽了咽喉中呼之欲出的話,轉而問道:“你怎麽在這裏?”

葉小泉抿了抿薄唇,一言不發。

華俸見狀,十指不自主地交疊在一起,清明的眼眸湧現淚花,強忍淚意道:“你轉過身,讓我看一看。”

葉小泉握緊刀柄的手背青筋暴起,微微抖了抖。

華俸一步一頓地走到他身後,不容置疑地吼道:“轉身!”

葉小泉倔強地杵在原地,一動不動。

華俸氣極,右手握拳,狠狠打在他的後背。

一拳,兩拳,三拳……

心中的怒氣好似得到了釋放,華俸筋疲力盡地垂下雙臂,一瘸一拐地繞到葉小泉面前。

那雙水潤的烏眸,蘊着複雜情愫。

明明他一字未說,卻勝過說了一切。

華俸輕輕眨眼,試圖将呼之欲出的淚水忍回去。

然而,滾燙的淚水卻決堤般湧出,不過幾瞬,她已是淚流滿面。

葉小泉憂傷地凝視潸然淚下的華俸,嘴唇張合數次,始終未能一言。

華俸擡手撫掉臉上的淚水,深深望進他的眼中,穩了穩心緒,佯裝平靜地再次開口。

“時墨,是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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