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喜歡
第16章 喜歡
女人一開始還沒意識到不對勁,直到她注意到自己身邊慘死的下屬,擡起手想要控制住那些近乎瘋魔的花朵,卻發現那些異花變得更加肆無忌憚,對于她的命令無動于衷。
她看着那些不分敵我,向自己沖來的異花,眼神終于變得驚恐,她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少年,卻發現對方只是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
一個念頭浮出水面,女人愕然地開口:“是你——”
“是啊,母親。”
謝翎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到她的面前,他的嘴角噙着一抹笑,深色的瞳孔裏卻笑意全無,“這是我送母親的禮物。您喜歡嗎?”
話音剛落,那些巨大的異花終于朝着女人落下血盆大口,撕咬起她的皮肉。女人的四肢俱被藤蔓捆束,劇烈的掙紮和慘叫一瞬間在整片花海裏響起,豔麗的花和猩紅的血讓這一切都看上去宛若煉獄,謝翎漫不經心地把握着手中漂浮的花魄,随心所欲地操縱着一切。
他冷眼看着女人被撕咬去淋漓血肉只剩下森然白骨,又像是想起什麽一樣,從袖中拿出一瓶靈藥,掰開她的嘴硬灌了下去。
他對上女人恨意的目光,心中卻只覺得報複般的暢快:“母親該早想到這一天的。您用我的血肉養育這片花海的時候,今天的事,您早就該想到的。”
無人知曉這片花海究竟如何變成現在這樣的浩大。
只有謝翎知道,他的母親為了看他因為痛苦而掙紮呻吟的慘狀,一邊用靈藥吊着他的命,一邊又将他的血肉喂給這片食人的花海。
——以他一人之血肉,喂養數十年,方才得見如此繁花血景。
她把對于那個人的恨,都盡數發洩在謝翎身上。
即便謝翎是她的親生骨肉,即便她是謝翎真正的母親。
“賤人……你這個賤人!!”
女人尖利的咒罵聲不堪耳聞,“你和他真是一模一樣……他不得好死,你也不得好死!!!”
“是啊。”
謝翎漠然道,“他被您吃掉了,這種死法,自然算不上好。”
女人凄厲的叫聲在謝翎的刺激下變得更甚,刺耳的聲音卻似乎根本沒有影響到謝翎的心情,反而像是大大取悅到他。
他薄唇勾起一個上揚的弧度,深色的瞳孔裏不見底的惡意:“希望母親和您部下的血肉,能讓這片花海變得更漂亮。”
……畢竟還要接容棠回魔域,要帶他看這片美不勝收的花海。
容棠這時候正在君回寧的湯藥和傷藥下養着身子。
陸骈其中來過一次,容棠當時正在熟睡,并不知道,還是事後君回寧告訴他的。
“他送了能治你嗓子的藥來。”
君回寧眉頭微蹙,“也不知裏面放了什麽,聞着竟有股血腥氣。”
容棠側目,案幾上果然溫着一碗藥湯,是他所熟識的褐色,上面正冒着徐徐熱氣。
“要現在喝嗎?”
君回寧道,“他的态度難得這樣懇切,強調要你一定喝下。”
君回寧是知道容棠這位師兄的,整日的冷臉,是很難見這位冷面般的修羅露出個笑。他尚不知曉內情,還以為陸骈容棠師兄弟和睦,便把藥端了過來。
容棠垂眸看着君回寧端來的那碗湯藥,他看着這碗藥便想起陸骈那張冷漠的臉,只覺得一陣翻湧而上的惡心。
他再如何不知世事,現下也都明白了。那日陸骈突然走上前,并不是無緣無故才和君回寧搭話。
——陸骈不會“谕”這一法門,自然也無法對自己施展,他上前打掩護,放松自己和君回寧的警惕,好讓宗主隐在暗處,悄然得逞。
容棠苦笑一聲,盯着湯藥看了一會,終于還是拿起藥碗,仰頭喝下。他明白,這碗湯藥哪怕自己現在不喝,但一會兒還是要喝下去的。
就像現在,自己能在君回寧這裏躲得了一時,卻躲不了一世。
但值得慶幸的是,不知曉內情的君回寧可能會抛下自己離開,而謝翎卻允諾過自己,不日便會回歸雲宗,接自己回家。
想到這裏,容棠低垂着的臉上都浮現起一絲淡淡的笑意。
“藥苦嗎?我給你準備了蜜餞。”
君回寧像是随身帶着這些東西一般,手一晃,寬大的袍袖下便變出一碟子果脯蜜餞,微笑着放到容棠面前。
容棠把那碗藥一飲而盡。雖然君回寧說湯藥有血腥氣,但這其實和之前在地牢裏每日陸骈都要督促容棠喝下去的藥,味道大差不差。
他拿過一個杏幹放進口中,下意識地說道:“謝謝。”
他的嗓音有些沙啞,但君回寧卻愣住了,從來喜怒不行于色的他這時候臉上流露出些驚喜來:“阿棠,你能說話了?”
容棠顯然也愣住了。
他低頭看了眼手裏空空的藥碗,眉頭也跟着緊蹙。他不信陸骈會真的給自己一碗解藥,不抱希望地說了幾句話,卻都能說出口。
君回寧也是奇道:“果真是靈藥。見效竟這般迅猛。”
容棠垂眸不語。
雖然是能說話了,但他想說的卻依然一句也說不出來。
他想要把其中真相告知君回寧,希望他能盡快離開這個吃人不眨眼的歸雲宗,也希望他能把自己的遭遇,告知自己那尚在凡間被蒙在鼓裏的父母。
但這些,都因為“谕”的約束,而讓容棠說不出口。
他知道陸骈肯定沒有這麽好心,果然,他那思慮周全的大師兄,是一點空子也不會給自己留。
容棠掙紮了半天,直到對上君回寧擔憂的目光,他才強露出一個笑來:“師兄……果然是關懷我的。”
君回寧微微笑着看向他。
他知曉陸骈和容棠之間從來師兄弟情深,便也沒有懷疑什麽。君回寧轉身收拾了空碗,把在歸雲宗借居的這處住所清潔幹淨,挑選了本書要坐在容棠的不遠處看時,背後的容棠卻突然出聲了。
容棠看着他的背影,像是有些茫然地開口:“阿寧。”
君回寧以為容棠是有什麽事情需要自己幫忙:“嗯?”
“你……有喜歡的人嗎?”
容棠的聲音有些困惑,也像是有些艱難,“我知道這個問題可能有些冒昧,但還是想問問你。”
君回寧攥着書卷的手無法抑制地輕顫起來。
他若無其事地把自己的手收進廣袖,面容溫和帶笑地看向容棠:“怎麽突然想起來問這個?”
容棠全然沒注意到君回寧的動作。
實際上,他的心思全然都放在謝翎身上。容棠知道,自己是凡人,修真界裏向來鄙視他們,而真正願意尊重關心自己的,除了和自己一起走過這十年相交的君回寧,就是歸家遠在外面的謝翎。
容棠覺得自己很喜歡謝翎。雖然容棠不知道謝翎會不會喜歡自己。
所有人都把自己當成物件、當成爐鼎來看,把凡人當成蝼蟻一般踩在腳下。
但謝翎絲毫不在意自己的身份,甚至他還願意對這樣落魄的自己施以援手。
這樣的君子,容棠想,他很喜歡。
他想,把自己這顆熾熱的心剖出來,想捧給謝翎看看。
他知道謝翎可能會看不上自己,君梧山的君子,也不可能會有自己這樣的道侶。
但人活在世上,總會生出些許多本不該屬于自己的渴求和欲望。
容棠想,自己即便做不成謝翎的道侶,哪怕只是跟在他的身後,遠遠地看着也好。
可無論未來怎樣,他都想把自己的喜歡說出來,想讓謝翎知道。
但容棠又不能确定,自己的這種感情,算不算得上喜歡。
他在君回寧的目光下慢慢地開口:“我,我只是發覺,我喜歡上一個人了。”
君回寧怔了一下,隐在寬大袖袍下的手緩緩地松了開來。
他溫和地看着容棠,露出笑容來:“是怎樣的?”
“我想到他的時候,就會很高興。”
容棠垂着頭,臉上泛起一層薄紅,有些局促,“我,我很想和他永遠在一起。”
君回寧微微彎了嘴唇。
他起身放下書卷,走到容棠的近側,說道:“阿棠可以告訴我他是誰嗎?”
他這樣耐心地看着容棠,卻不想對方猶豫片刻說道:“是,是那位被關在地牢裏,曾經救過我的仙長。”
“誰?”
君回寧聽到容棠的話,先是一怔,手攥起的同時,眉心也跟着緊緊蹙起,“那個自稱是君梧山上的修士?”
容棠點了點頭。
他本想直接說名字,但無奈“謝翎”這兩個字也像是一道禁制,讓容棠無法言說出口。
陸骈真是謹慎過了頭,容棠想。
君回寧聽到容棠的話,臉上的笑卻僵住了。
他在那一瞬間只覺得眼前發白,像是什麽都看不清。
他從沒想過有這樣的一天。
君回寧看着眼前神情懵懂的人,手指不自知地攥緊。
他以為,容棠不會被別人搶走的。
……地牢裏的那些天,到底都發生了什麽?
君回寧慢慢地起身。
他把那點情緒一點一點下壓回去,作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來,臉上還帶着如同從前一般溫和的笑。
他想起那個受了重傷、不知道遁逃到哪裏的騙子,又看着床榻上還紅着臉的容棠,沒忍心一語道破真相,只是淡淡地說道:“他并非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