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陸行舟眼眸一緊, 危險地眯了起來, 手掌握緊冰涼的骨鞭,漠然道:“能從我手底逃脫的魔物, 這麽多年, 有石飲羽一個, 就夠了。”

話音落地,他已縱身躍起, 與此同時, 無數荊棘從地面陡然冒出,裹挾必殺的氣勢纏向兩人。

陸行舟腳尖踩在荊棘上, 就勢沖向荊叢, 手腕一揚, 骨鞭形如長刀,沖他面門直劈下去。

一道荊棘牆拔地而起。

咔嚓……骨鞭将荊棘牆從中間劈開。

石飲羽突然道:“領導小心!這貨還在吸收你的力量!”

陸行舟定睛看去,見存放頭骨碗的荊棘牢籠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繁茂起來,無數葉片從芽點萌生, 迅速長大, 接着在嫩莖上竟然開出數不清的白色小花。

原本幹枯虬結的牢籠頃刻間繁茂得像個花球。

“他還不死心, 想借你的能量強逼白靈犀的靈魂和義軀融合!”石飲羽道,“哈哈,不愧是魔,這種不擇手段,現在才有點意思。”

“有個屁意思!”陸行舟沒好氣地罵了一句,右手揮鞭, 徹底将擋在面前的荊棘牆劈開,鞭梢一卷,勒住荊叢的脖子,用力往後一拽。

荊叢毫無反擊之力,被他拽了過來。

陸行舟左手指尖夾着一張降魔符,狠狠向荊叢額頭拍去。

“小心!”石飲羽驀地撲過來。

與此同時,耳邊忽然響起一聲震懾人心的嘶吼,一個模糊的影子從荊棘牢籠中沖出,如一頭犀牛,撞在了陸行舟的腰上。

陸行舟猝不及防,整個人橫飛出去。

他速度太快,石飲羽根本來不及施救,眼看着他要撞在牆上,只得一縱身,俯沖向他的身後。

陸行舟重重跌在了石飲羽的身上。

“你怎麽樣?”陸行舟毫發無傷。

“我他媽……”石飲羽扶着腰爬起來,一字一句地說,“老腰……差點……斷了……”

“……”看來真沒受什麽傷。

陸行舟看向荊叢,只見他狼狽地跌跪在地上,仰臉看着身邊那個模糊的影子,睫毛不住地抖動,看不出是激動還是興奮。

“白靈犀?”

石飲羽冷笑一聲:“這冤大頭終于還是被那王八蛋給逼出來了。”

陸行舟一怔:“逼?”

“苦肉計,永遠是情人之間最好用的伎倆。”石飲羽涼涼地說,“也是最沒有技術含量的伎倆。這個荊叢雖然只是個低階魔物,但還不至于對你毫無反手之力,他在拿自己的命來賭,賭白靈犀不會眼睜睜看着他去死。可笑的是,讓別人死的是他,拿自己的死威脅別人的也是他,天底下所有的便宜事兒都讓他占了。”

陸行舟:“情人?不是信誓旦旦地說着沒有關系嗎?”

“你不也整天嚷嚷跟我沒有關系嘛?”

“……”陸行舟一噎,移開視線,嘀咕:“不一樣。”

“陸組長。”一個清柔的聲音從空氣中傳來。

陸行舟看過去,見那犀牛的影子已經化作人形,有些飄渺地站在荊叢身邊,看不清他的五官,但總感覺是個有些悲傷的樣子。

“白先生,”陸行舟說,“沒想到你竟會在這種時候出來。”

“是我們給組織造成麻煩了,”白靈犀輕聲說,“我想問問,阿叢犯下的罪孽,是不是要受很嚴重的懲罰?”

陸行舟心想這不是明知故問嗎,轉念又想,白靈犀是神獸,又在妖村隐居多年,對整個人世都沒有什麽認知,他腦子裏的善惡評判甚至可能還是荒野紀的野蠻混沌,或者是暗黑紀的強者為王。

“具體的處罰要等審判之後由法官裁決,”陸行舟答非所問地說,“特偵組只負責把他捉拿歸案。”

“如果我作為受害者,願意原諒他,是不是可以罰得輕一些?”

陸行舟張了張口,一時語塞。

石飲羽跳出來:“你是聖母嗎?”

“聖母?那是什麽?母親嗎?”白靈犀困惑地說,“可我是公的。”

石飲羽:“……”

“夠了。”荊叢冷冷地開口,“白靈犀,我的事用不着你關心,你只要老老實實到義軀裏去,別的都與你無關。”

白靈犀轉頭看向他,過了一會兒,聲音柔和地說:“不。”

“你沒有拒絕的資格!”

“不。”

荊叢急道:“靈魂不能脫離肉體太久,沒有義軀,你會因為能量散失而消失的!”

他的聲音急躁又尖銳,帶着久居上位者說一不二的強勢,可白靈犀仍然拒絕,固執地說:“不。”

“你!”荊叢情不自禁地上前想要抓住他,然而手指直接穿過了他的影子,他愣了一下,怔怔地看着自己變得像枯枝一樣的手指,和對方若隐若現的影子,眼中忽然湧上極度的痛苦,如漫流的大水一般鋪天蓋地。

白靈犀固執地拒絕着他的安排:“我能感受到你弄了很多能量來維持我的靈魂不滅,但我也能感受到這些能量中的悲傷和怨恨……”

荊叢一怔。

聽到白靈犀輕聲問:“你從哪裏奪取的能量?”

“這你別管!”

“從別人的屍體和血液中獲得的,對嗎?”白靈犀輕輕搖頭,“這樣不好。”

“別人好不好關你什麽事?”荊叢煩躁地罵道,“你就是因為優柔寡斷,才會死無葬身之地!”

“你為了讓我複活,而殺死了別人,難道只有我的命是命,別人的命就不是嗎?”

“世間萬物皆蝼蟻,蝼蟻的命,算什麽命?人是我殺的,有本事就來找我報仇,沒有本事,就活該去死,能為我所用,就是他生命唯一的價值。”

白靈犀嘆氣:“太狂妄了,阿叢,你就不怕報應嗎?”

“惡魔的世界,沒有報應這一說。所謂舉頭三尺有神明,那不過是弱者自我安慰的謊言而已,我們心裏沒有可以跪拜的神。”

陸行舟擰緊眉頭看着他們,荊叢臉上的陰郁和狂妄交織,在飄搖的燈光下,處處透着死氣。

一只手從旁邊過來,先試探地碰了碰自己指尖,沒有受到拒絕,便大着膽子爬了上來,直到将自己整只手都包裹在掌心。

掌心的溫暖讓人感覺非常踏實。

陸行舟知道自己應該甩開他,可此情此景,卻沒來由地不想這麽做。

直到某人蹬鼻子上臉,光牽手已經不滿足了,悄無聲息地靠近,從背後趴在了自己的身上。

石飲羽附在陸行舟耳邊,低聲說:“荊叢說得沒錯。”

“嗯?”

“惡魔的心裏沒有可以跪拜的神,”石飲羽吻了吻他的發絲,“但是我有。”

陸行舟敏感得仿佛連發絲都有觸覺,呼吸微微急促起來,身體前傾,想要逃開他的禁锢,反應慢半拍地問:“什麽?”

“我心裏有可以跪拜的神。”石飲羽手臂用力,将他擁在懷中,粗啞地笑了一聲,“你知道是誰嗎?”

陸行舟低頭,将笑意隐藏在陰影中,竭力板起臉,輕聲斥道:“……滾開。”

白靈犀仍然在和荊叢對峙,他看似柔和,竟是個認定一個道理就絕不再改變的,他低頭,看着跪在自己面前滿臉痛苦的荊叢,伸出手輕輕摸了摸他的頭。

荊叢仰臉看着他,感到一絲涼氣從頭頂拂過,頓時心頭仿佛有千萬只鳥兒飛過,尖銳的爪子劃得遍體鱗傷。

他咬牙道:“我害了你一條命,現在不過是還一條給你,你為什麽不要?”

“我聽說,人間有一句話,叫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白靈犀緩緩說道,“我的存在,本身就是罪過吧。那些人已經知道我的存在了,如果我不死,他們就會殺你,而殺了你之後,我一樣會死,不是死在這個人手裏,就是死在那個人手裏,有什麽區別?”

“所以你就歡欣雀躍地去送死了?”

“他們……那個女孩子說,殺了我,你就可以做大官,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還會娶到很可愛的妻子……他們食言了嗎?”

荊叢嘴唇微微抖動着,不知是極度的激動還是氣憤,他如枯枝一樣的手指一次次去碰白靈犀,卻一次次從影子中穿過,他惡狠狠地說:“白靈犀,你活了幾百年,可你怎麽這麽蠢?”

白靈犀柔柔地笑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幾百年吃喝玩樂,感覺也不需要太聰明……”

荊叢仰天,深深吸了一口氣。

“陸組長,”荊叢啞聲說,“只要你們能讓這個蠢貨老老實實到義軀裏去,我任你們處置。”

“開什麽玩笑?”石飲羽冷笑,“你那具義軀是非法的,想害我領導犯錯誤嗎?”

陸行舟:“且不論犯不犯錯誤,理事長,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以你的罪孽,任我們處置,可不是什麽好想法。”

“我犯下的罪孽不會逃避,要殺要剮我一人承擔……”

“阿叢會死嗎?”白靈犀突然問。

陸行舟沉默片刻,點了點頭。

白靈犀遺憾地啊了一聲,有些糾結地圍着荊叢飄了一圈,不知在思索什麽,過了半晌,忽然道:“雖然輪回之後不會保留記憶,但我們今世結緣,來世一定會再相見。”

此話一出,荊叢臉上驟然蒙上一層絕望的陰影。

陸行舟看着他們,張了張口,欲言又止——有時,懵懂無知也是一種幸福。

“魔是沒有輪回的。”石飲羽坦白地說。

白靈犀一愣:“什麽?”

“當年魔主對冥府做了點壞事,惹得冥府制裁魔界,拒絕為惡魔輪回轉生,”石飲羽淡淡地解釋,“你的靈魂可以百世流轉,但惡魔的生命只有一次。也就是說,你的荊叢,他沒有來世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