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張芬達在別墅中就已經咽氣, 送到醫院也只是徒勞跑了一遍程序而已, 聽着醫生說确認死亡,已經年過花甲的張先生捂着臉, 嗚嗚地哭了起來。

陸行舟站在他的面前, 眸色沉靜。

張先生拉住他的衣服, 帶着濃重的鼻音問:“陸組長,那個女鬼為什麽不好好去投胎, 非要害死我的兒子?”

陸行舟面無表情地說:“我會盡力調查, 您請節哀。”

“我的兒子那麽懂事,他從小就是最優秀的孩子, 從來不會像其他富二代那樣花天酒地, ”張先生兩眼失神, 喃喃道,“為什麽偏偏是他遇到這樣的災難呢?”

“帶我們去看屍體。”石飲羽打斷他,直截了當地說。

提到“屍體”二字,張先生身體明顯一顫, 剛剛止住的淚水再次流了下來。

太平間。

這裏無疑是一個醫院最陰森的地方, 陸行舟和石飲羽站在門前, 看着眼前白色的木門,每天被推進這扇門的,是僵硬、病變、殘缺的屍體,被隔在門外的,是悲痛、喧鬧、扭曲的世界。

一門之隔,生死兩道。

醫院員工打開門, 二人踏進門內。

冷氣撲面而來,張芬達直挺挺地躺在白色的床上,陸行舟下意識回頭看去,見到張先生在門外捂着臉,痛不欲生。

石飲羽走過去,掀開蓋在屍體上的床單,看了一眼,對陸行舟笑道:“這比酒瓶俠可慘多了。”

陸行舟定睛看去,不由得眉頭緊鎖,屍體從頭到腳,已沒有一片好肉,這全身潰爛的程度,不難想象他死之前經歷了怎樣的痛苦。

石飲羽突然伸手過來。

陸行舟吃了一驚:“你幹什……”

話未說完,石飲羽的指腹落在他的眉心,溫柔而又不容抗拒地将他緊鎖的眉頭撫開,輕聲道:“這小子不配你為他皺眉。”

“胡扯。”陸行舟将他的手擋開,輕聲道,“終歸是一條生命的消亡,我高興不起來。”

“每天都有無數生命消亡,難道你還能每天都不高興?”

“這不是擡杠嗎?”

“這當然不是擡杠。”石飲羽說着,目光落在張芬達慘不忍睹的屍體上,眼神冷漠,如同看着一顆砂礫一般無動于衷。

陸行舟轉頭看向他,微微眯起眼睛,審視着這個與自己糾纏了千年的男人,過了一會兒,挑了挑眉:“你在想什麽?”

石飲羽淡淡地說:“你一直很敬畏生命,然而生命有什麽值得敬畏的?生與死,只是兩個狀态而已,都沒有意義。真正值得敬畏的,是生與死這段短暫的時間內所迸發出的燦爛的光芒。”

陸行舟:“不是所有人都會發光。”

“所以,并不是所有人都值得活着。”石飲羽嗤笑,擡起頭和他對視一眼,伸手,再次笑着撫平他的眉頭,小聲嘟囔,“不許為別人皺眉。”

陸行舟聽他放了一通冷漠至極的屁,眼眸動了動,腦中已經想出一百句話來反駁,但到嘴邊都被咽了回去,只橫了他一眼,嘀咕:“小魔物。”

石飲羽指着張芬達的屍體道:“我雖然是魔,但我比他有人性多了。”

“因為他雖然是人,卻只是個人渣。”陸行舟說,心裏想:而你作為魔,卻是魔中魁首,他憑什麽跟你比?

他圍着屍體轉了一圈,拿出一張符咒貼在屍體的腦門上。

石飲羽笑道:“怎麽,怕詐屍?”

“在我們兩個面前,他吃了豹子膽,敢詐屍?”陸行舟又拿出幾張符咒,依次貼在兩肩、胸口、掌心、膝蓋上,然後拿出打火機,點燃火苗,一彈,所有符咒頓時齊齊燃燒起來。

屍體猛地一抽,開始劇烈掙紮。

“哇哦,真的要詐屍了!”石飲羽幸災樂禍地笑。

陸行舟:“閉嘴,準備好接客。”

屍體潰爛破損的皮膚底下,出現一個個鼓包,沿着血管快速移動,好像有一大群寄生蟲,在屍體內部慌忙逃竄。

陸行舟突然撕去屍體腦門上的符咒。

那些鼓包瘋了一樣蹿上臉部,緊接着,一個肉蠶從眼眶中蹿了出來。

下一秒,眼眶、口腔、鼻孔、雙耳……數不清的肉蠶開始從七竅鑽出,如過境的蝗蟲一般向着外面急射而去。

一道結界憑空出現。

那群肉蠶齊齊撞上結界。

石飲羽扯起屍體上的床單一揚,将他們盡收囊中,轉頭看了一眼屍體,叫道:“愛妻,你惹大禍了,把人家屍體搞成這樣,等下他爹要來跟你鬧。”

“幹你自己的活,少廢話。”陸行舟在屍體臉上畫了個符文,掌心輕輕一拍,符文燃着火苗,下沉到屍體體內,燒去殘存的穢氣。

盡量将屍體恢複原狀,他轉頭看向石飲羽:“都抓住了?”

“都在這裏了。”石飲羽晃了晃手裏的床單,“我不太想打開看,光想像他們蠕動的樣子就有點想吐了。”

“我看看。”陸行舟湊過去,扒開床單看了一眼,連忙移開視線,滿臉難以言喻的表情。

石飲羽也看了一眼,吐槽:“這玩意兒單看一只還挺可愛的,一大堆聚在一起怎麽這麽惡心?”

陸行舟算是壞出水了,對着肉蠶拍了各個角度的照片,發給任不仁,問他還想不想吃,只發了三張,就被那邊拉黑了。

兩人帶着肉蠶回到鳳尾螺,顏如玉迎上來:“組長,經常跟張芬達一起玩的幾個富二代名單在這裏,據說他們挺看不上酒瓶俠,不大跟他玩。”

“林、王、孫……”陸行舟接過名單掃了一眼,“這些人目前怎麽樣?”

“林感冒了,王和孫都出國了。”

“真的只是感冒和出國?”

“那就不得而知了,據說他們都有大半個月沒出來玩了,”顏如玉冷笑,“圈內的人說,這個林需求旺盛,以前闌尾炎都沒耽誤他玩。”

陸行舟:“所以你覺得他們應該也是出事了,但沒有聲張。”

顏如玉點頭:“畢竟這不是什麽體面的事情,連酒瓶俠那樣不要臉的,也要求我們低調行事,張芬達之前一直秘密治療,死到臨頭才找特偵組。”

“你說得有道理。”

陸行舟打開QQ,找到一個叫“為中華之崛起而降魔”的群,問:“最近有沒有誰在白邺市接過驅鬼的活兒?”

群裏正在聊江南一個小門派的掌門跟小姨子跑了的八卦,陸行舟的話一眨眼就被刷到看不見了。

他不死心地又發了三遍,都是眨眼沒。

啧,這幫不學無術的混蛋……

陸行舟關了窗口,準備去另一個群問問,右下方一個陌生頭像跳動起來。

占驗派吳彥祖:陸組長,我師兄最近在白邺市雲游,說有個姓林的富二代和一個女鬼睡了,陽氣都被吸走不說,還染了一身髒病。

陸行舟:治好了嗎?

占驗派吳彥祖:沒呢,我師兄給他占了一卦,看到沒救了,那人全家不修陰德,給他家擅改命盤要遭天譴的,師兄留下幾枚丹藥就溜了。

陸行舟:好,多謝告知。

顏如玉推門進來:“組長,李太太的電話。”

陸行舟一愣:“李太太?”

顏如玉壓低聲音:“酒瓶俠他媽。”

陸行舟這才反應過來,對她點點頭,拿起桌上的座機:“喂,你好,我是陸行舟。”

“陸組長,”李太太急切地說,“我們家可樂今天突然非要去你們特偵組,誰也攔不住。”

“來我們這兒?”

“他說要去給你們送錦旗。”

“這就不用了吧!”陸行舟忙不疊拒絕。

李太太抱歉地說:“可是他已經去了,我攔了半天,也沒攔住,陸組長,實在不好意思,給你們添麻煩了……”

陸行舟挂斷電話,擡頭看向顏如玉:“酒瓶俠來了。”

“他恢複這麽快的???”顏如玉大吃一驚,“昨天不是還半死不活嗎?今天就……不是,他那玩意兒不至于這麽快就好了吧?”

“可能對我們太感激了,帶傷也要來送錦旗。”陸行舟搖了搖頭,無奈道,“下去看看吧。”

兩人從電梯裏一出來,就看到一輛騷粉色的小跑停在門口,酒瓶俠坐在車裏,頭發打着發蠟,在陽光下亮得反光,手臂擔在車窗上,車窗下面挂着一面錦旗。

鋼牙仔正好路過,探頭看去,念道:“再造雞恩……這是什麽意思?錯別字嗎?”

陸行舟一看那面錦旗就頭皮發麻,心想這酒瓶俠是不是腦子有問題?挂着一臉假笑走到車邊,笑問:“李大少傷好了嗎?”

“還沒呢,所以才坐在車裏,要不然,我一定得站着給您送錦旗啊!”李可樂嘴甜地說着,目光直接越過陸行舟,看向顏如玉,登時,笑得更騷氣了:“顏姐姐~~~”

“……你要幹什麽?”顏如玉警惕地問。

李可樂将錦旗胡亂丢給陸行舟,轉身從車裏抱出一大束火紅的玫瑰,專注地看着顏如玉,深情款款道:“玫瑰開在九月裏,我的心中只有你,好想和你在一起……”

顏如玉目瞪口呆。

所有人都被這一幕震驚了。

鋼牙仔推了推眼鏡,一本正經道:“玫瑰的花期是5-6月。”

顏如玉回過神來,轉頭看向陸行舟:“組長,我能把那個肉蠶再給他塞回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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