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同居
同居
段錦榮領到房車鑰匙，先回自己房子收拾行李，又去看望獨居的奶奶。
段錦榮出生在一個高知家庭，家境優渥，但他的父母都是以事業為重的人，從事地質研究的，很少回家，他從小跟着奶奶長大，與奶奶關系親厚，與父母十分疏離。
當段錦榮走進院門時，段奶奶正坐在院中曬太陽。
老太太年近九十歲高齡，身材瘦小，正安詳地坐在滿園的明媚春光裏。她身邊是她伺候的月季花，一只流浪貓正貼在她腳邊打盹。鎏金色的陽光灑在院中，一片安然祥和之态。
段錦榮走過去，輕聲道。
“奶奶？”
老太太雙目緊閉，身體半躺在躺椅中央，沒有發出半點聲響。
“……奶奶？”
段錦榮又叫了一聲，聲音有些發抖，他輕輕地将手指在奶奶鼻下一探，這才松了口氣。
段奶奶醒了，看着段錦榮先是一愣，随即溫柔地笑了起來，說道。
“錦榮來了，中午留下吃飯？奶奶做茴香餡大包子給你吃。”
段錦榮在老太太身旁坐下，握住對方的手，說道。
“今天恐怕吃不成了，還有工作。我接了個新人，接下來會非常忙，不能常來看您。你一個人千萬要照顧好自己，不要省吃儉用，有事記得給我打電話。”
“知道了。”段奶奶點頭微笑道：“你也注意身體，不要有太大的壓力。”
“我爸媽呢？有沒有給你打電話。”
“他們也忙呢。”
段錦榮十分無語，甚至從心底生出些許怨恨的情緒來，他又說道。
“我給你雇個保姆吧，或者去養老院。我給你找最貴的養老院，條件特別好，你還可以和朋友們一起聊聊天、打打牌。”
“不要，我喜歡安靜。再說了，這裏有你爺爺留下的記憶，我想陪着他。”
段錦榮知道爺爺奶奶感情深厚，伉俪情深，聞聽此言，只好不再勸了。
祖孫二人閑聊一陣，段錦榮接到電話，得知楊珉已經到了宿舍，他必須得走了。
老太太戰戰巍巍地起身送他，段錦榮站在院門口，看着眼前的老院、老房與老人，只有她們互相為伴，他的心中莫名湧現出一種恐懼感來。他害怕等自己老了以後，也會過成這樣，沒有家，沒有親人，更沒有愛人與他作伴。一個人孤零零地守在死氣沉沉的房子裏，每天都在孤單與恐懼中等待死亡的來臨。
段錦榮獨自開車，馳騁在午後的街頭，陽光和煦，他卻絲毫感受不到暖意。
他感覺自己很矛盾，明明害怕孤單，卻又排斥陌生人闖入他的生活；他想要改變，又擔心改變後的生活脫離自己的掌控，那樣會顯得自己很無能，很弱勢。
他讨厭軟弱，想要永葆強者姿态，畢竟這是他生命的全部意義，令他感受到生活的充沛。
段錦榮站在停車場裏，一支接一支地吸煙，盤算着接下來應該如何與新人相處。
他并不是很喜歡楊珉這個人，對方一看就是被家裏保護得太好的小少爺，缺乏主見，沒有目标，動機不足，不好調教。他莫名地厭煩這種人。
然而該面對的總要面對，段錦榮抽完最後一支煙，無奈地嘆了口氣，向電梯走去。
等他來到宿舍門外時，數名工人正在忙裏忙外地搬運貨物。東西很多，大大小小有二十多件，甚至還有床墊、加濕器、咖啡機這種零碎的生活用品。行李箱是清一色的路易威登，電器也都是牌子貨。
段錦榮側身擠進門，只見楊珉正站在客廳裏，茫然無措地看着搬家工人們進進出出。
段錦榮擰起眉頭，高聲問道。
“這是幹什麽！”
楊珉見到段錦榮，仿佛看見了救星，三兩步跑過來，激動道。
“段經濟，你來了！你看這些家具電器要怎麽擺放？”
段錦榮卻不悅道：“你搞什麽特殊？這裏是宿舍！你到這裏來是工作的，不是來度假的。你是把整個家都搬過來了？那還住什麽宿舍，幹脆回家住算了。宿舍是沒床給你用嗎？你搞什麽特殊！這些東西統統不許留，按照普通标準來，立刻都給我搬走！”
楊珉縮縮脖子，怯生生地看着段錦榮，不敢說話。
搬家工人卻不悅道：“你開玩笑呢！我們好不容易才搬上樓，再讓我們搬走？”
楊珉說道：“對、對不起……”
段錦榮問道：“誰讓你搬來的？”
楊珉說道：“我、我媽……她說先用着，缺什麽再去買……”
“就算你是董事長的外甥，但我才是你的經紀人，在我這裏，不許搞特殊。立刻搬走。”
楊珉為難地站在那裏，一臉委屈、害怕的表情，他看看段錦榮，再看看搬家工人，不知道應該怎麽辦才好了。搬家工人們很不高興，其中一人詢問楊珉道。
“老板，總不能讓我們白跑一趟吧？就算搬走，費用也得先結清。如果讓我們再搬回去，還得另外支付一筆搬家費。你們商量吧，我們還有下家等着幹活，快點！”
搬家工人很不客氣，段錦榮很兇。楊珉為難地夾在他們中間，臉漲得通紅，那雙漂亮的大眼睛裏逐漸彌漫開霧氣，他用力地咬住下唇，眼淚啪嗒啪嗒地掉了下來。
段錦榮驚愕道：“你怎麽又哭了！你怎麽這麽愛哭？有問題解決問題，你哭什麽？”
聞言，楊珉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反而哭得更兇了。
見狀，搬家工人率先心軟了，無奈地說道。
“哎，不要哭麽，這有啥好哭的。算了算了，算我們兄弟倒黴，我們搬走，不要你錢了。”
段錦榮無奈道：“算了，搬都搬來了，就這樣吧。錢我來付，這樣可以了吧？你別哭了！”
搬家工人們繼續幹活，段錦榮把楊珉拽到一旁，給他遞了張紙巾，低聲道。
“我搞不明白你哭什麽，感覺受委屈了？我告訴你，這是剛開始，這點苦根本算不了什麽。在公司我就跟你說過，這一行不好做，而且我這個人就是這種脾氣，不會因為你是關系戶就網開一面。收起你的少爺脾氣，能接受就忍着，接受不了就趕緊申請換人，聽懂沒有？”
楊珉不住地點頭，眼淚吧嗒吧嗒地落個不停，肩膀一聳一聳的，看起來非常難過。
段錦榮郁悶地捏捏眉心，沒想到楊珉一個成年男人，竟然比某些女藝人都脆弱。他曾經也毫不留情地罵過那位影後，對方也只是笑笑，不敢有什麽情緒波動。
搬家工人們紛紛看過來，眼神帶着不解和責備。段錦榮接受着衆人的目光審判，仿佛他是個十惡不赦的兇悍魔鬼，這讓他感覺很下不來臺。他抓抓後腦勺，單手掐腰，無奈道。
“別哭了，你有什麽想法？可以先跟我說一說。”
楊珉哽咽道：“對不起，給你添麻煩了。我……第一次經歷這種事，不知道該怎麽做。”
段錦榮感覺一陣頭疼，太陽穴突突直跳，他揉了把臉，擺了擺手，說道。
“好了，先搬家。我住一樓的那個房間，我只有一個行李箱，你們不用管。他的房間在二樓，最大的那間是主卧，你們先把床墊搬進去，主卧隔壁的房間先空着，再隔壁是衣帽間，行李箱、衣服鞋子統統搬到衣帽間去，其餘的你們就不用管了……”
搬家工人們得令，迅速将楊珉的東西放置妥當，楊珉仍手足無措地站着，好在不哭了。
段錦榮拿錢支付給搬家工人們，楊珉站在後面，猶豫道。
“那個，段經濟……”
段錦榮不耐煩道：“你不要講話，我來處理就好。”
搬家工人們看了兩人幾眼，立刻将鈔票收下，為首的工人對段錦榮擠了下眼睛，笑道。
“先生，你好了不起呦。這孩子是個有錢人家的小孩，我們去他家裏頭搬東西，是一棟好大、好豪華的別墅，你把有錢人都收拾得服服帖帖的，好有本事。”
段錦榮尴尬地笑了笑，又拿出煙來給工人們分，楊珉又開口道。
“段經濟……”
“不是不讓你管？有什麽話，等下再說。你先去收拾自己的行李。”
楊珉縮縮脖子，不敢再開口了。為首的工人又笑道。
“他家裏有錢，他娘又兇，管得他很嚴，難怪這孩子啥也不懂，傻乎乎的。哎，你也不要那麽兇嘛，別對他大呼小叫的，有啥事就跟他好好說……”
段錦榮懶得聽工人教訓自己，将他們打發走了，關上門後問楊珉道。
“你剛才想跟我說什麽。”
楊珉怯生生道：“我想說，我媽媽其實已經付過搬家費了。”
段錦榮：“……”
楊珉看着他，一副怯生生的表情，跟鹌鹑似地縮着腦袋不敢說話。
段錦榮深吸一口氣，盡量用和顏悅色的表情對楊珉說道。
“以後我們要一起住，我先跟你講一講我的規矩。我比你大六歲，叫我段哥就行。我喜歡把醜話說在前面，說句實話，我并不看好你，我不認為你能在這條路上走很遠。你的優點是長得好，這點我承認，我入行這麽久，還從未見過比你還漂亮的人。當藝人需要吃苦、聽話，接下來我會為你制定造型、訓練以及發展方向。你有什麽想法？可以說出來。”
楊珉思考了很久，最終搖了搖頭，茫然地說道。
“我沒有什麽想法。段哥，你說吧，我都聽你的。”
“那好，我繼續說了。我這個人你也看見了，我脾氣不好、很兇、經常罵人、要求也很高。我不會哄着你的，更不會說恭維的話，如果你接受不了，随時可以走人。還有，你……”
“段哥，我忽然有了一點想法。”
段錦榮突然被打斷，不太高興，卻還是說道。
“……你說。”
“我媽說，你這個人其實還行，這是真的麽？”
“……這要看你是怎麽理解的了。姑且，算是吧。”
“我媽說，喬雲彬也是你帶出來的藝人，是真的麽？”
提起自己曾經的榮耀，段錦榮露出得意之色來。他雙腳微分，雙臂環胸，得意道。
“這還用得着你媽媽說？你自己上網查一查就知道了。”
楊珉驚喜道：“那、那我能見到喬雲彬麽？能跟他要個簽名合照麽！”
段錦榮愣道：“……你想問的就是這個？！你就不能說點有意義的事情！”
楊珉茫然道：“喬雲彬是當紅巨星，全民偶像，難道這沒有意義麽？”
“……算了，我接着說。我不會安排你□□陪酒，有危險行為的通告，我也會提前确認，能接就接，不能接也不會勉強你。在接通告前，我會盡量參考你的意見，當然，前提是你得有想法。你有話就說，有問題就問，不要動不動就哭，更不要騙我，有事情也不許瞞着我。一旦被我發現你擅作主張，就立刻給我滾蛋，我不會再帶你，聽懂沒有？”
“好的、好的。”
楊珉的臉上終于有了點笑容，着笑容明媚而豔麗，如桃花般在春光裏綻放。
段錦榮瞬間看呆了，耳根又開始發燙，不等他回過神來，楊珉又說道。
“段哥，我很笨，什麽都不懂，也總是做錯事，學東西也很慢，也沒什麽本事，但你放心，我一定會聽話的，也會認真努力的。”
“……嗯。希望你說到做到，我再給你安排下詳細事宜。”
楊珉像只第一次出門打獵的小貓，緊跟在段錦榮身後，兩人樓上樓下轉了一圈，分配好區域和作息。段錦榮意識到，公司還沒配備助理和司機，他正要給韋昆打電話，楊珉開口道。
“我媽說，會給我找個保姆過來。司機倒是沒說，需要我問問她麽？”
段錦榮忍不住調侃道：“怎麽都是你媽說，你爸就沒說點什麽？”
“我爸沒說，家裏我媽做主。”楊珉認真道：“但我舅舅說了……”
段錦榮：“……”
楊珉無視段錦榮那扭曲的神色，繼續說道。
“我舅舅說你是公司裏最好的經紀人，讓我好好聽你的話，讓我信任你。”
“嗯，你家裏總算還有個明白人。”段錦榮點點頭，滿意道：“你們自己找的保姆不行，就算是助理也要簽署保密協議，保姆沒有相關約束，如果出去亂說就麻煩了。這樣吧，這幾天先湊合一下，自己做飯吃，回頭我問問公司，畢竟你是關系戶，否能配備助理和司機。”
“不用給我搞特殊的，我媽說……”
“閉嘴！”段錦榮煩躁道：“我不想再聽你媽媽說什麽了！”
楊珉立刻不敢再說了，用無辜的眼神看着段錦榮，仿佛一只受驚的小貓崽。
這個表情實在太漂亮、太單純、太無辜了，在他的襯托下，段錦榮的那顆心，黑得跟煤球一樣，他隐隐感到自慚形穢起來，擡手摸了下鼻梁，心虛道。
“如果公司不同意，我來給你當助理和司機也可以，但是，得加錢。有問題嗎？”
“我沒問題啊。”
“你就不該有問題。還有，你不許跟你舅舅告我的黑狀，明白不？”
楊珉茫然道：“你有什麽黑狀……啊！多付了一次搬家費的事情麽？”
“好了，你不要再說話了。”段錦榮狂捏眉心，說道：“去把你的行李收拾好，別指望我會幫忙。記得收拾得整齊一點，我可不想半夜起床上廁所時被絆個跟頭。”
“好的。段哥，我還要做什麽工作？”
“具體工作明天去公司開會時再說。”
“那作息安排是怎樣的？”
“有通告看通告時間，沒有的話看我心情。你先接受培訓，包括體能和才藝，要看老師的時間。老師不是單獨給你一個人服務的，還有其他藝人也需要接受培訓。”
“我需要自學點什麽嗎？我媽說，笨鳥先飛，讓我勤奮，識眼色……”
段錦榮十分煩躁，一聽到楊珉又提了那句“我媽說”，頓時火冒三丈，怒道。
“我告訴你，你現在就非常不識眼色！我剛才就說了，先去！收拾！行李！其他事情不是你該考慮的！一切聽我安排！我現在要去補覺了，請你自由活動，可以嗎？！”
“好的好的，我明白了。對不起，段哥，你好好休息。但什麽是自由活動……”
段錦榮深吸一口氣，猛地甩上房門，于房內雙手抱頭，發出無聲的咆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