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前塵忘卻

前塵忘卻

東方随抹了抹眼角，回頭道：“異火給他，內丹給他，尾巴給他，你自己還剩下什麽？”

阿玉的聲音輕若飄絮：“我早就該死了。”

死在歸墟，死在八百年前。

她是厭世之人，但在這世上，她獨獨喜歡相柳，所以要把最好的東西都留給他。

東方随紅着眼眶：“你既救了他，為什麽要走？”

阿玉笑道：“我是多驕傲一個人啊，他還有千年萬年，我卻只有百年，他風華正茂的時候，我會蒼老衰敗。”

她怎麽能忍受這種落差。

似想起什麽，阿玉朝東方随伸出手：“最後一件事，給我一瓶洗魂水。”

洗魂水，顧名思義，是洗去魂魄裏的記憶，如果說忘情水只是遺忘愛的人，洗魂水就是遺忘所有人。

東方随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舍命救他，還要讓他忘記你？”

阿玉搖頭：“我自己喝。”她才沒那麽高尚，她只想忘掉前塵，去所有人都找不到的地方，好好過百年生活。

東方随摸着下巴，猶豫道：“你忘了我也就算了，反正我是大冤種嘛，但你舍得忘記他嗎？”

阿玉道：“舍得。”

“反正他又不喜歡我。”

明明是她先遇見相柳，他卻不為她所動，既然如此，何必執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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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玉看向東方随：“你給不給？”

“給。”東方随的語氣寵溺：“你要是忘了所有人，我不就有機會了。”

他還巴不得她多喝點。

阿玉看穿了他的小心思，沒有說破，她如果想藏起來，誰也找不到。

“胡為，我也留了一件禮物給你，你我之間，就算兩清。”

阿玉拿到洗魂水後，轉身往外走，陽光和風一齊撲面而來，是她受困于異火時從未有過的輕松和自由。

她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

可以不用再吞食欲l望為生，可以不再做嗜血的怪物，可以遠離焚心的疼痛。

可以做一個普通人。

這就是她一直想要的。

*

相柳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夢境裏是他不值一提的大半生，從鬥獸場的卑微小妖怪，到被洪江所救，再到極北之地，最後是做辰榮軍師。

他這一生多半是被命運裹挾着走，很少真正為自己活過。

因為承諾，他困住了自己。

為還洪江的救命之恩，他不惜與同袍戰死沙場，為還防風邶借他身份，給他血肉的恩情，他答應了真正的防風邶兩件事。

一是替他孝順母親。

二是替他守護妹妹，但不允許他有一絲超過兄妹之間的感情。

他永遠不可以喜歡防風玉。

在極北之地，相柳根本不知道防風玉就是他找了很久的阿玉，他沒有在意，如防風邶所願，豎指起誓道：

“如若違背，凡我所喜，都将成痛，凡我所樂，都将成苦。”

相柳是把承諾看得比命重的人，所以他不敢看阿玉的眼睛。

不是不喜歡。

是根本不能喜歡。

夢裏的畫面又回到年幼時，相柳永遠不會忘記死鬥場的初見。

那時的小狐貍只有一條尾巴。

他想，他有九個頭，九條命，救救她也沒什麽大不了。

從一開始，就是他心生憐憫。

是他拒絕不了小狐貍望向他的那雙眼，還有那一聲小哥哥。

……

夢總會醒。

相柳的眼睫輕輕顫了顫，有淚水從眼角滑落，他睜開雙眼，一景一物都很陌生，空氣中彌漫着雨後藥草的清氣。

這是應該是玄山。

相柳走出房間，一步一尋，卻始終找不到阿玉，他的步伐變得慌亂，長長的銀發被風吹亂，臉上是罕見的迷茫和無助。

整個人好像要破碎在風裏。

“塗山玉，防風玉，阿玉！”他焦急地喊着，什麽都叫了一遍，回應他的卻始終只有山風呼嘯，空谷回響。

他找不到塗山玉了。

她又不告而別。

相柳壓下紊亂的呼吸，頹然地坐在地上，系在頸間的玉牌也跟着滑了出來。

他像是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下狠心捏碎了玉牌，然而，與玉牌有感應的，卻是他體內的狐丹。

她竟然把內丹給了他。

相柳不知所措地僵在原地，是了，他還能活着，肯定是她救了他，在這世上，如果有一個人會不計後果地站在他這邊，那麽那個人一定是阿玉。

相柳的眼眶通紅，他捏緊掌中的碎玉，任由鮮血湧出，滴落在地上，毒血瞬間讓花草枯萎，他的心也好像跟着死了。

她又不要他了。

“我說，你差不多得了。”東方随從長廊拐角處走來，心疼地看着他的花花草草，惋惜道：

“爺爺我供你吃供你穿，還救你狗命，你就是這麽恩将仇報的？”

相柳猛然擡頭，像死鬥場裏的兇獸，緊盯着他道：“阿玉呢？”

“你問我我問誰？”東方随手叉腰，氣道：“她是一走了之，把爛攤子丢給我。”

這個小妖怪就算了。

東方随是萬萬沒想到，阿玉會寫話本，還寫出一本格外暢銷的《王姬後宮傳》，講一位公主和三個男子之間的權利糾葛，愛恨拉扯。

這也就算了，那只狐貍竟然用他“東方胡為”的名字做筆名。

這下好了，全大荒都知道他是個什麽貨色了。

東方随越想越氣，阿玉是想用源源不斷的稿酬來償還他，但他不需要，真的不需要。

他一個大男人，寫出這樣偏女性視角的話本，實在丢臉，太丢臉了。

東方随壓下罵罵咧咧的沖動，同相柳道：“你振作一點，跟我去青丘，找塗山璟。”

“狐族有自己的追蹤術，我們肯定能找到阿玉。”

相柳點頭，他發誓，他從未像此刻一樣，看前夫哥這麽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