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填滿
第43章 填滿
地鐵站內冷氣開得很足,對面的玻璃窗清晰映出繭綏的倒影,還有,斜靠在他肩上閉目養神的Alpha的影子。
那頂帽子被岑骁淵随意戴在了繭綏的頭上,繭綏沒有摘,黑洞洞的玻璃窗裏,兩個人的身形錯落交疊在一塊,胳膊的線條流暢下落,再到十指緊扣的兩只手。
繭綏望向車門上方的線路圖,閃着綠燈的地方正是他們所在之處。
岑骁淵報給他的站名,繭綏第一次聽說,從來沒有去過。
B區很大,學校僅僅是在一個市區內,區是小範圍,區域才是大範圍。
上一次和岑骁淵外出是幾個月前,兩個人連跨了三個區,到臨近邊境的地方去。這一次路程比較短,就在臨近的一個區,岑骁淵報出地址時,繭綏一時沒能反應過來。
岑骁淵似乎看出他心中的困惑,“還是說你想跟我回A區?”
繭綏立刻否認了,他當然不想去。可岑骁淵說了要回家,除了A區,他想不到岑骁淵在哪裏還有家。
岑骁淵比預計中更早醒過來,對于兩個人沒有松開的手,他說是為了防止繭綏逃跑。
繭綏知道自己在岑骁淵心目中的信任度已經破産,沒說什麽辯解的話,默默受下了。
自從在島上出來,他就異常安分。
出了地鐵站,一股熱浪撲面而來,全然現代化的建築,再次和島嶼上的山水、湖泊形成鮮明的對比,讓人感到一陣不協調與不真實。
仿佛此刻的天空是假的,周圍來回走動的人是假的,腳下踩着的柏油路,包括踏在地面上的這雙腿都是假的,他自己也不像是真的。
可胸膛在起伏,心髒在跳動,相磨蹭的掌心有癢意傳達,他身上還穿着Alpha的外套,為了遮擋身上青紫暧昧的淤痕,一直沒有脫下來過,渾身都像被火焰包裹。
被岑骁淵牽扯着上前一步,更熱了,陽光晃過眼睛,繭綏微微眯起來,窺到面前的身影轉過身,挺直的鼻梁上有汗珠,面上隐隐透出不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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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是真的。
一切都是真的。
頭頂奶油色的天空是真的,來往的人群是真的,腳下踩着瀝青而不是棉花。
此刻,岑骁淵是他對真實的唯一參照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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島上的一切都是野蠻、失控的,在只有兩人的狹窄空間裏,在一聲聲歇斯底裏的質問下,繭綏完全沒辦法好好思考。
“你會為了那個Alpha說謊嗎?”岑骁淵那時問他,“還是說你們已經在一起了,你和他約好了,拿到抑制劑之後,你們就雙宿雙飛?”
繭綏解釋:“我們不是那種關系,緣餘只是、只是為了幫我……”
“到了這種時候你還在為他說話,那岑沐的事情怎麽說,他為什麽也要護着你,他也對你有意思,看不出來,你原來這麽招Alpha喜歡?”岑骁淵當時死死扣住肩膀,力道大得像是要碾碎他,“他發訊息要你想好退路,你當真聽他的話,仔細選好了,那個Alpha就是你選的路?”
帶着苦味的沉香幾乎要嗆得他窒息,就在他以為岑骁淵的怒火永遠不會平息之時,岑骁淵又道:“你以為岑沐是什麽好人,他是不是告訴你他有一個Beta愛人?”
繭綏直覺,對方不是真的想要在自己這兒得到答案。
“那是他騙你的。”果然,岑骁淵說,“他确實為了一個Beta離開了A區,但那不是他的愛人。”
“那個人從沒和他一起過,終其一生都在躲避他。”Alpha的唇靠近他的耳畔,一字一句,“後來那個Beta死了,屍首腐爛才被找到,我猜岑沐是那個時候後悔的。”
繭綏的身體僵硬地不能再僵。
此時距離離開島嶼還有兩小時。
“繭綏,你還想逃到哪裏去,無論到哪裏都會找到你,放心好了,我不會讓你獨自爛掉。”岑骁淵低下頭,琥珀色的雙眸裏藏着濃烈又複雜的情感。
“現在由你來選擇。”
“是主動留在我身邊,我放過那個Alpha,不暴露他的身份,還是現在你推開我,走出去,然後在将來的某天,得到那人失蹤的消息。”
“……”
岑骁淵:“又或者,你想先看到岑沐的屍體,确認一下我是不是在吓唬你?”
繭綏駭得說不出話來。
岑骁淵:“繭綏,你來選吧。”
繭綏:“……呆在你身邊。”
岑骁淵:“聲音太小了,我沒有聽清。”
繭綏只好又重複一次,喉嚨更疼了,仿佛有血沫溢出,哪怕服藥也無濟于事,靈魂的缺口無法彌補。
“那麽,你來演給他看吧。”岑骁淵說。
繭綏沒能立刻聽懂。
“你不是最會說謊了嗎,那就說給所有人聽。”岑骁淵将他的手指牽起來,在自己的唇邊印上一個吻,語氣殘忍,“就演我們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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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車駛向更遠的地方,駛向田間和未成熟的麥地,晃過郁郁蔥蔥的樹木,色澤缤紛的花朵,燦爛的烈日下,旅途是未知的。
“我們要去哪裏?”繭綏忍不住問了第二遍。
這一回岑骁淵照舊回答,比第一遍更肯定。
“我家。”
繭綏忽然想到第一次出門的時候,岑骁淵和自己說過,他有一個想去的地方,但還不是時候。
那麽,現在就是了嗎?
直到公車停站,岑骁淵拉着他又走了長長一段路,有人在放牧,聽到羊叫牛吽,繭綏忍不住轉頭看。
“在看什麽?”岑骁淵問道。
“這裏風景很好。”繭綏回答。
岑骁淵沒有說話,好一會兒問他看夠了沒,繭綏意識到Alpha在等他,立刻點頭繼續往前走。
真正站定在一棟牧場式的房屋前,青灰的瓦片,潔白的牆面,一切如新。
岑骁淵松開手,在繭綏的外套上蹭了蹭,說繭綏流汗太多了,繭綏馬上道了歉,盡管他的手上也是濕的,分明是兩個人牽太久,兩個人的錯。
對于繭綏的言聽計從,岑骁淵短暫停頓一下,而後踏上第一層臺階,用鑰匙把門打開。
這裏是岑骁淵曾經在B區的家。
六歲之前,他和父母生活在一起。
并不是所有的岑家人都居住在A區,血脈親緣是最根本的東西,岑骁淵的父母還遠遠不夠格,偏偏生出的兒子像個怪物,實力超群。
屋子打掃得很整潔,不像是長期沒有住的樣子,餐桌桌面上的玻璃瓶裏甚至插着花。
繭綏站在玄關好一會兒,聽到岑骁淵的催促才打開鞋櫃,裏面空蕩蕩的,只有兩雙拖鞋。
他雙手僵硬着,拿出其中小一碼的那雙。
換好了鞋,進入客廳,“少爺,你要不要把鞋換……”
“別再這麽叫我,是你自己說的,合約早就失效了。”岑骁淵扭過頭看他,落日餘晖染在他的眉眼,美好地如同神祇,面色卻冷硬,“直接叫名字,你之前叫過的。”
繭綏望着對面的人,點了點頭,猶豫再三,還是主動去把拖鞋拿過來,放在岑骁淵的腳邊。
“不用這麽着急獻殷勤。”
岑骁淵的聲音從頭頂響起,繭綏識趣地退開一段距離。
“為什麽離我那麽遠?”
Alpha陰晴不定。
他只好再次站過去,手指便又被牽了去,緊接着是肩膀,然後是下颌。
“張口。”岑骁淵說。
親吻發出細微的漬聲,随着對方不停地揉捏,他的耳尖再次染上顏色。
繭綏有點不知道該如何回應現在的岑骁淵。
從島上Alpha将自己鮮血淋漓剖開的那一刻,繭綏一直堅信的東西就被打破了。
他于岑骁淵來說,不該有那麽沉重的分量,值得對方冒着被舍棄的風險,只身前往C區。
可是岑骁淵去了。
這或許已經成為Alpha的一份執念。
因為一直得不到,所以必須要得到。
繭綏不敢問對方是不是特意打掃過這棟屋子,其中一雙鞋是不是準備給自己的,期末考試後反複确認着他要去哪裏、在島上又一直尋找他……謊言填滿了他的殼子,他不敢問岑骁淵,如果自己沒有說謊的話,Alpha是不是準備邀請他來這裏。
從前他付出、讨好,跟在Alpha的身後一直轉,那是因為他有所圖,希望在A區的生活好過一點,所以岑骁淵待他惡劣也好,親密也行,他都能接受,并且只能接受。
可是岑骁淵不該愛他。
愛是主動的,是岑骁淵先一步到他的身邊,兩個人的關系倒置,繭綏坐上那個需要給予回應的位置上。
愛是富人才配擁有,富裕的情感、富裕的生活、富裕的家庭。
繭綏生來就貧瘠,早已習慣了用很多的付出,去換很少的好處。
他愛自己的手足,愛自己的父母,愛随之意味着失去,他總是在失去。
在某個僻靜的午後,他推開歸家的那扇門,沒有人來迎接他,巨大的空虛和失落填滿他。
随後,得知父母死亡,妹妹病逝,愧疚與自責又新一輪襲來在他的身上碾過去。
他總是被丢棄的那一個,他成為不了丢棄別人的那個人。
岑骁淵如果說愛他,繭綏只會無所适從,只會瑟縮。
就像Alpha示弱時說的那句眼睛疼,就像他滴落在他臉頰上的那滴眼淚,繭綏就要忘記自己身上裂骨的疼痛,去擁抱他。
他不會被愛充盈,卻會被恐懼和歉疚填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