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開學

第3章 開學

夏薰回到家的時候奶奶還沒有回來。

奶奶今天去縣裏幹活去了,給人家當保姆,挺賺錢的,一天能掙一百五。

像撷花節這麽重要的節日,每一個合歡鎮人都會重視到迷信的程度,奶奶也不例外,但似乎還是一百五十元的工資更重要,因為這筆錢關系到夏薰的學費。

想到這,夏薰失了失神。

……不過奶奶不在家也好,省得看見她這滿身狼狽。

她趕快去浴室沖了個澡,渾身都是沙子和泥,她洗了好久才把自己洗幹淨。

随後又把衣服洗了出來,拿到院子裏晾的時候,有人敲門。

“诶,小薰啊,你奶奶在家嗎?”魏爺爺的腦袋從木門後面探出來,一朵淩霄花垂在他的頭頂。

夏薰走過去,叫了聲“爺爺好”,又說:“我奶奶出去幹活了。”

魏爺爺“哦”了一聲,看起來有點失望。

夏薰問:“您找我奶奶什麽事?”

“就是想跟你奶奶學習一下香菇肉羹湯,這不我外孫來了,我想給他露一手。”

魏爺爺始終笑呵呵的:“既然你奶奶不在家,我還是回去琢磨我那酸湯魚吧。”

夏薰微頓——魏爺爺的外孫?

她對這個人有印象,那年魏爺爺七十大壽,奶奶說隔壁來了兩個小朋友,領她去見,然後她就見到兩個小胖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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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叫阿昱,理平頭,穿着奧特曼的衣服,笑起來臉頰的肉都往下顫,哪哪都透着憨。

他妹妹四五歲的樣子,也肥嘟嘟的,笑起來露出小牙床,眼睛彎成了月亮,恰好名字就叫月牙兒。

她到魏爺爺家的時候,阿昱和月牙兒正在吃一種叫麥當勞的東西,桌子上還擺滿了很漂亮的糖果,她為了嘗一嘗那些糖,那幾天總是往魏爺爺家蹿。

他們一起玩過家家,阿昱當爸爸,她當媽媽,月牙兒當孩子;一起比賽誰把西瓜籽吐到臉上的個數多;還一起捉蟬,撲蜻蜓,翻螃蟹……

那是媽媽離家出走後,她唯一能真心笑出來的日子。

誰知有一天,她要出門,奶奶忽然攔在門口用力給她擺手。

奶奶是聾啞人,不會說話,手就是她的聲音和語言。

她還以為是追債的人又來了,趙利源……也就是她的繼父,因為賭博欠了很多錢,那些追債的總是隔三差五來堵門,為此奶奶沒少擔驚受怕。

阿昱兄妹來給魏爺爺過壽前幾天,趙利源收拾行李,說要出去躲賭債。後來追債的又來堵門,發現他撇下這一老一小跑路了,連那些地痞流氓都覺得夏薰祖孫可憐,就再也沒上過門,所以奶奶才會放心讓她出去玩。

這才沒幾天,她的快樂又被打破了。

後來,隔壁常常傳來哭聲,還有時不時的警笛聲。

又過了一段時間,奶奶才告訴她,月牙兒丢了,找了大半個月,還是沒找到人影。

從那以後,她再也沒有見過阿昱和月牙兒。

不知道這麽多年過去了,他們還好嗎。

……

沒找到香菇肉羹湯配方的魏爺爺很快離開了,臨走前他喊夏薰有空去隔壁玩,夏薰笑着說好,等魏爺爺走後,她搬了張椅子坐在院子裏的合歡樹蔭下寫作業。

明明3號才結業放假,11號就又要上課了,滿打滿算才放了一個星期的假,要寫的作業沉到要按斤稱,根本寫不完。

高三生不愧是高三牲。

想到開學,夏薰的筆尖頓住了,腦子裏出現了殷烏茜那張嚣張跋扈的臉。

怔了好久,不知不覺紙上已氤出一片黑墨。

她的擔驚受怕并非杞人憂天,11號一早,她被一群人堵在學校後門廢棄的車棚裏。

殷烏茜坐在一張棄用的課桌上,長發高高的被束成馬尾,垂下來的兩條長腿交替晃着,其中一條校服褲腿被卷到了小腿中央,露出腳踝上一塊玫瑰紋身。

曲小寧叼着煙站在她的左邊,右邊是揪着衣領來回扇風的趙瀾,剩下幾個熟面孔或蹲在地上,或靠牆站在一旁。

夏薰站在她們對面,腰板挺得很直,但肩頭在隐隐顫抖。

“夏薰,你知道今天為什麽找你嗎?”沉默許久,殷烏茜發話了。

夏薰想了兩秒,搖搖頭。

“搖頭什麽意思,說話。”趙瀾渾身上下都透着不耐煩。

夏薰斂了下睫,說:“不知道。”

殷烏茜表情凝滞了兩秒,很快歪歪頭,甜甜一笑:“瀾瀾,夏姐有健忘症,給她提個醒。”

夏薰的心跳驟然加快,動動嘴,想說什麽,卻發不出聲音。

“得嘞。”趙瀾活動着雙手,摁出骨節的脆響,她走過來,一把薅過夏薰的衣領,“撷花節那天聽沒聽到茜姐喊你?”

夏薰腦子裏只有一個答案:“沒……”

“啪”一巴掌打到臉上:“你要不要再想想?”

夏薰的臉被打的偏到一旁,視線正好落在牆角鮮豔盛開的格桑花上。

她咬緊了牙,眼淚無聲流下。

“我最讨厭有人給臉不要臉。”曲小寧也走了過來。

她對着夏薰吐了個煙圈,廉價的煙草味和她身上劣質的香水味一起湧進夏薰的鼻腔,夏薰忍了忍,沒忍住生理性幹嘔了一下。

殷烏茜哈哈大笑:“寧寧,人家嫌你惡心呢。”

殷烏茜帶了個頭,其他人也都轟然大笑了起來。

曲小寧沒了面子,臉頰如火中燒,她咬了咬唇,再看向夏薰眼裏有了恨意:“嫌棄我是吧?行。”

她把煙一摔,撸了撸袖子,對趙瀾說:“你把她抓緊了。”

趙瀾眼裏染上惡趣味,扭頭對其他人喊:“快快快上手機,寧姐要來大招了。”

話一落,大家都幸災樂禍的湊了過來,唯有殷烏茜,笑嘻嘻的晃着腿兒坐在桌子上,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樣子。

曲小寧後退了好幾步,做了個起跑的姿勢。

夏薰胃一緊,猛然意識到——曲小寧想飛踹她。

一腳落下來,胃會痙攣,然後五髒六腑都像是破裂似的,人會疼到反胃。

這些人根本就是天生的壞種,折磨人的手段無師自通。

夏薰很想抗争,但她不能,甚至連瞪她們一眼,都不能。

她攥緊了校服衣擺,淚珠還挂在下巴上。

脆弱和懦弱一字之差,給人的感覺卻是不同的,她給人的感覺永遠是前者,但那又怎麽樣,還不都是弱?

她的模樣讓曲小寧升起一股勝利的快感,曲小寧終于做足架勢,往前跑了幾步,彈跳起來,眼看要踹到她。

忽然有人拽住她的胳膊,把她往旁邊一扯。

曲小寧撲了個空,被晃了一下,崴了下腳,差點臉着地跄到地上。

夏薰飛撲進一個堅硬的懷抱裏,撞到了額頭。

她在顫栗中睜開眼,聞到了一股檀香味兒,擡了擡頭,對上他淩厲一瞥。

他只掃了她一眼,就把她放開,轉而望向殷烏茜那群人。

曲小寧暴躁轉身破口大罵:“誰他媽壞老娘的事兒?我……”

話在口中被硬生生咬斷。

一片安靜。

每個人都吃驚的看着這個救了夏薰的人。

這是一張完全陌生的面孔,給人的第一感覺是帥的極有攻擊性,五官處處透着鋒利,這種鋒利不是特意被打磨出的,而是怪石的嶙峋,野獸的爪牙,荊棘的尖刺。

他的氣質很明顯的冷硬,眼尾淡淡掃視着大家,脾氣很差、懶得講話的樣子。

殷烏茜注意到,他的T恤上印有“雙C”的logo,于是她從桌子上跳了下來,走到他面前:“你是?”

他瞥了殷烏茜一眼,問:“你是她們的頭兒?”

殷烏茜明顯愣了愣,上下又打量了他一眼,才笑:“何以見得啊?”

他斂了下睫:“那看來你就是了。”

他拽着夏薰的校服像拎小雞仔那樣把她拎到殷烏茜面前,說:“這個人,我帶走了。”

說完轉身就走,似乎只是給她下個通知。

殷烏茜從沒遇見這樣的人,一時忘記反應,倒是趙瀾,胳膊一擡,攔住了夏薰和那個人,問:“不是,你誰呀,我們的事你管得着嗎?”

腳步被人攔下,夏薰下意識看了眼那個人。

他沒有任何表情。

當然,面無表情,并不代表他凝重,他只是看起來壓根沒有當回事。

但夏薰沒辦法把這些不當回事,她不想連累他,動了動胳膊,試圖掙開他的手,剛想說:“要不你走吧,不要管我了。”

他先一步把她的胳膊松開,緊接着一把攥過趙瀾的手腕,反手一帶,只聽“咔嚓”一聲骨頭脆響,趙瀾的胳膊被他轉了個彎往後掰了下去,他同時朝趙瀾的腿彎處踢了一下,趙瀾“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啊啊啊啊……”痛苦的叫喊聲像殺豬似的。

趙瀾是這幫女生裏唯一一個體育生,平時留着短發風風火火慣了,愛耍帥,又好面兒,被人這麽打還是第一次,何況這人還是男生。

男生打女生,他真敢啊?

周圍都是趙瀾的人,但或許是他身上的震懾力太足了,就是沒有人敢上前幫她一把,甚至說一句話。

趙瀾大叫:“你他媽放開我!打女人你還是人嗎?”眼淚和鼻涕一起往外流,哭的龇牙咧嘴。

在她看起來就要疼的昏過去的時候,他才把她丢開,站了起來。

他擡着下巴輕輕對趙瀾一笑:“我誰呀?”

他這麽問。

夏薰看到他左臉上竟有酒窩,不笑看不出來,一笑就露了出來。

“周流光。”他自我介紹道,“這三個字你最好記一輩子。”

沒人敢說話。

他扭頭看了眼夏薰,她一眨不眨看着他,好像是吓蒙了。

然後他抓了把她的校服袖子,把她帶走了。

這次沒人攔他。

沒有人知道他是在哪兒混的,卻已經先從他的神态和行為上得到了一個肯定的判斷——這個人,離經叛道,又所向披靡。

總之,不好惹。

走出廢棄車棚,周流光才把夏薰松開。

夏薰小聲抽了抽鼻子,溫言軟語地向他道謝:“今天謝謝你。”

他從兜裏掏出煙,又拿出一個金屬質地的銀色打火機,“噌”一聲打上火,沒抽,夾着煙的指尖懶懶垂下。

旁邊有一棵黃桷樹,綠蔭濃密,他往樹蔭下靠了靠,她沒動,只有視線随着他移動而移動。

他看着她剛剛哭過還泛紅的眼睛,問:“不是第一回 了吧?”

夏薰反應了一秒才明白他是問,被欺負,不是第一回 了吧?

她手指頭摩挲着校服拉鏈,說了聲:“嗯。”

他點頭,又問:“一直逆來順受?”

夏薰頓了一秒,目光對上他,沒有說話,答案不言而喻。

他笑了聲,終于擡起手,把煙送到口中抽了一口。

夏薰不知道他笑是什麽意思,但她很不是滋味兒。

被打被人看不起,被救也被人看不起,可她做錯了什麽呢?不過是一個人在對施暴無能為力的時候,選擇了不反抗。

想了想,她問出來:“你為什麽幫我?”

她不信世界上有平白無故的大發慈悲。

周流光沒吭聲,就那麽盯着她看,她被他看的渾身不得勁,正猶豫要不要說些什麽的時候。

他彈了彈煙灰,笑着從齒縫裏擠出一句:“老子他媽活雷鋒。”

說完,他轉身往教學樓的方向離開。

留她在原地被風吹得很淩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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