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相遇
第2章 相遇
鳳凰花已經敗了,合歡花卻開的正好,栀子的香氣撣也撣不開,各種顏色的無盡夏在路兩旁連成海,扶桑緊挨着碩大的棕榈樹靡靡開放。
合歡鎮到處都是花,花兒開在樹梢,開在草地,也開在姑娘的頭發上。
夏薰把一朵香槟色月季別在鬓邊,馥郁芬芳的香氣淺淺淡淡萦繞在鼻息間,一掃人擠人的煩悶感。
旁邊的阿嬷笑着說:“夏薰今天真漂亮。”
夏薰禮貌笑了笑。
她想到出門前奶奶還着急給她比劃手語:“小薰,花戴得越多,福氣就越旺,你怎麽回回就戴一朵,小氣,看着就小氣。”
夏薰看着周圍過來過去的男女老少,有人把花蔓編進長長的辮子裏,有人戴着沉甸甸的花環,有人連耳朵上也夾着花……總之整條街上,只有她最“樸素”。
大家之所以盛裝打扮,是因為今天是合歡鎮最重要的節日——撷花節。
撷花節歷時百天,每年的七月七號大家會聚在一起迎花神,這一天無論男老少女都要戴花,在大家心中,香氣就是福氣,花戴的越多人的福氣就越旺。都說福氣聚集的時候許願最靈,因此這一天人們會在紅綢帶上寫下心願,系在鎮子最古老的那棵合歡樹上。
十月十五號送花神,人們認為這一天任何人都能得到花神的祝福,也認為得到的福氣只有分享出去才能結善緣,使福澤綿長。于是這一天大家都會送花出去,有人送給父母,有人送給情人,有人送給朋友,也有人無牽無挂便把花送給山川草木,這是另一種意義上的返璞歸真。
夏薰一直覺得,花的存在,是人類記住這個世界的理由之一。
而撷花節的存在,是她願意把合歡鎮銘記于心的理由之一,哪怕她無時無刻不想離開這裏,然後遺忘這裏。
她摸了摸頭上的月季,想起十歲第一次參加撷花節時,媽媽曾告訴她:“漂亮的花,只戴一朵才好看。”
即便媽媽已經離開這裏五年了,夏薰還是一個聽話的女兒。
正出神,忽然“嘭”地一聲,天空中綻開一朵煙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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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擡起頭,視線正巧對着太陽,每個人都眯着眼睛看。
人群裏爆發出起此彼伏的“開始了,開始了”的聲音,同時人們開始擁擠,推搡。
大家說的開始了,是指迎花神的儀式已經開始了。
粉霧般的合歡樹下周圍已經圍滿了人,男人們高舉火把,穿紅裙的少女手拉手圍成一圈跳舞,外圈的人們或随着音樂節奏鼓掌,或搖着手裏的花環,他們口中都發出“嗬嘿嘿嘿!呦嘿嘿嘿”的歌唱聲。
當然,這一切夏薰只能聽到,卻看不到。
她今天出門晚了十分鐘,沒趕上前排,就這麽被卡在人堆裏,一六六的身高,踮起腳尖也只能看到一排排的後腦勺。
只好仰頭看煙花。
只有在舉行盛大的慶典時,人們才會在白天放煙花,但是世界上那麽多花,只有煙花是絕對屬于夜晚的東西。
這裏太嘈雜,她從不抗拒熱鬧,但抗拒喧鬧,人們常常分不清二者之間的差別。
夏薰把頭低了回來。
如果不是為了把紅綢帶系在合歡樹上許個願,夏薰或許會立刻逃走。
終于,載歌載舞半個小時後,儀式于結束。
夏薰也在這時艱難地擠到了合歡樹下。
她雙手合十,默念了一些什麽,然後和許多人一樣,虔誠的把紅綢帶系在樹上。
她系了兩條,一條是自己的,一條幫奶奶系。
系完紅綢她想走,隔着重重人牆,她猝不及防撞見一道視線,眼皮突然跳了起來。
殷烏茜戴了一個紅玫瑰花環,大紅色的裙子,大紅色口紅,哪哪兒都透着嚣張豔麗,自帶一股超出年齡的成熟美,在人群裏分外顯眼。
看到夏薰,殷烏茜眼睛粲然亮了亮。
真是冤家路窄。
她朝夏薰勾了勾手,紅唇一張一合,口型好像是:“你過來。”
夏薰攥了攥拳,又看了眼殷烏茜旁邊的幾個女孩子,腦海裏不由閃過許多場景,小樹林,巷子口,花圃,天臺,廁所……還有那些場景裏猩紅的煙星,響亮的耳光,以及許多張冷漠的面孔……
她知道自己不能再在這裏待下去。
剛轉頭,旁邊突然蹿出來一個小男孩,她被猝不及防的撞了一把,重心不穩,往後趔趄了兩步,倒在了一個陌生人的懷裏。
她脖子用力梗着,努力不讓自己仰倒。
視線自下而上看到了一個男生的臉。
準确來說,是看到男生遮的嚴嚴實實的臉——他戴着黑色口罩,頭頂一個灰黑色的鴨舌帽,而帽檐遮住了他的上半張臉。
夏薰看不到他的眼睛,但是感覺得到他在看她。
第一次和男生這麽近,還是在這麽糗的情況下,她臉龐不由發燙,慌亂的從他懷裏站了起來。
動作帶起風,她聞到他身上散發出一股淡淡的檀香味。
“不好意思。”她的聲音細細的,輕輕的,看起來很不擅長和人打交道的樣子。
男生看着她沒有說話。
從這個角度夏薰也還是看不清他的五官,但是她看到他的左耳上垂着一個古銅色的十字架耳飾。
這個人真奇怪,滿身佛氣,卻戴十字架。
“夏薰?”
殷烏茜警告的聲音遠遠傳過來。
夏薰像被擊中般想起來她現在應該離開這,她匆忙擡起頭,對男生說:“對不起,我先走了。”
話一落,便貓着身子,從人群縫隙裏擠走了。
男生盯着她離開的方向,她的眼睛裏裝有很明顯的苦澀,很滿卻很淡,這讓他若有所思。
夏薰沒敢回家。
怕在半路就被人攔截。
她沿着大路走到月半灣。
合歡鎮坐落于雲市一個小縣城流雲縣的南部,臨靠漪江,月半灣是鎮上一片能看日出的江灘,南邊靠着無名山,發電風車在山上緩緩轉動。
走了好遠,夏薰才敢停下腳步回頭看一眼。
身後果然沒有人跟上來。
她松了口氣,怕她們會在回家的路上堵截她,只好沿着漪江邊漫無目的的走,來到一片滿是碎石的岸邊。
她爬到最大的那塊石頭上,把肩上的帆布包拿下來放到地上,剛想坐下,忽然聽到身後有越靠越近的腳步聲。
她屏住呼吸,緩慢地回頭。
一道黑色的影子撲了過來。
她“啊”地一聲,後退了兩步,一腳踩空,手臂下意識在空中揮舞想抓住什麽,卻在抓了把空氣後掉進江裏。
“撲通”一聲。
碩大的水花像是把江面鑿了個洞。
水是淺水,但是猛地墜落,水從四面八方灌入口鼻,夏薰瞬間就被嗆懵了。
她睜不開眼,胳膊腿又都被吓得發軟,只能憑着肌肉記憶在水裏劃動手臂,她不是出生在江邊的人,與漪江打了幾年交道但還是水性一般,看起來像是能被淹死。
迷迷糊糊之間,她聽到又是“撲通”一聲,有個人也跳進了江裏。
下一秒便察覺感到腰間一緊,那個人圈住了她的腰,然後她被生拉硬拽的拖到了岸上。
在岸上她咳嗽了好久,吐了好幾口江水。
救她的那個人就躺在旁邊大口喘氣,他的手放在眼皮上擋着陽光,手腕上纏着一根紅綢帶,夏薰視線一偏,看到了他耳垂上的十字架。
夏薰認出他就是那個把臉遮得很嚴實的男生,也是剛才害她掉進江裏的黑影兒。
想到這,她的眼神變得戒備起來:“你為什麽吓我?”
男生在聽到聲音後轉頭。
他濕濡的頭發淩亂的掃在眉眼之間,像堅硬的一根根黑刺。他有一雙線條淩厲的眼睛,眼珠黑得發亮,卻是冷光,那種鋒利的、嘗過鮮血味道的刀光。但是刀是被人打磨過的,他的鋒利卻不經雕琢,更像是一雙屬于野獸的眼睛,閃爍着被捕獵後又逃生的警惕的眸光。
夏薰縮了一下,更害怕了。
男生盯着她不動,好像是在觀察她,沉默許久之後,他忽然站了起來,轉身,沿着水岸走遠了。
一句解釋也沒有。
“你……”夏薰在後頭叫了他一聲,最終還是啞聲。
她看着他手腕上的紅綢帶,上面依稀能看到黑色的墨痕,看來是寫完願望還沒來得及挂到樹上。
他的個子很高,人很瘦,卻很有型,把簡簡單單的一身黑也撐的很好看。
直覺告訴夏薰,他不屬于這裏。
因為他是今天唯一沒有戴花的人。
難道是來參加撷花節的游客嗎?
她在原地目送他好久,直到他徹底消失在眼前,她才回神,抖了抖滿身的泥沙。
然後她去石頭上拿帆布包,裏面的東西都還在。
臨走之前,她在旁邊的一塊石頭上看到了那個人的帽子和口罩。
想了兩秒,她把他的東西撿了起來,拍了拍土,裝進包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