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反轉

第12章 反轉

聽完夏薰的話,周流光沉默了很久,沒有發表任何看法。

夏薰小心翼翼的偷看他的臉色,不知道她的肺腑之言有沒有讓他動容。

他已經幫了她好幾次。

其實她很想問問他,你為什麽幫我?

但又覺得不重要。

無論是什麽原因,只要有人肯幫她,她便接受。

她的處境不允許她拒絕任何一根救命稻草,哪怕要為這根稻草付出一些代價。

網約車在十幾分鐘後趕到。

上了車,夏薰戴上耳機,默默消化心中餘悸。

而周流光則偏頭看向車窗外。

外面的景象與繁華不沾邊,沒有多少霓虹更沒有高樓大廈,夜風沒有汽油味反而帶着淡淡花香。

通俗意義上的窮鄉僻壤之地恰恰也是返璞歸真之處,唯有在這樣的地方,人才能徹底放空下來。

他腦子裏莫名想到離開平蕪前,他叔周修瑞問他:“想好了?你寧願去那個十八線小縣城,也不願意出國?”

他當時很堅定:“對,我必須去那裏。”

周修瑞問:“為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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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能說出那個答案。

目光一偏,看到車窗倒映的她的側臉。

她很白,很恬靜,眼睛很大,可卻不萌也不顯得靈氣,只是很淡很溫柔,哪哪兒都透着易碎感,她沒有小時候愛笑,但其實她笑起來很甜,她總是習慣性把眼睫毛垂下,乖順而脆弱。

她似乎知道,她很擅長可憐,也似乎知道,他很吃她這一套。

但她不知道,他只是看起來很吃她這一套。

他為什麽要幫她。

為什麽要三不五時靠近她。

為什麽總能像及時雨一樣出現在她面前。

這些問題,她仔細想過嗎?

…… ……

“吱——”一聲長剎車,網約車停了下來。

周流光的思緒瞬間收回。

他回過神,才發現已經到家了。

打開車門走出車裏,他伸了個懶腰,試圖驅散眉宇之間的一些混沌。

夏薰從車的另一邊走過來,輕輕對他說:“謝謝你。”

周流光睨了她一眼,說:“不用。”沒什麽感情。

夏薰的腳尖慌張的閉在一起,一副想說什麽又不知該說什麽的樣子。

默了默,周流光又開口:“你要是真想謝我,請吃飯吧。”

夏薰微愣:“吃什麽。”

“随便。”他說完就想走。

夏薰忙叫住他:“路邊攤行嗎?”

說完語氣又緩了緩:“不好意思,我只請得起路邊攤。”

周流光還是說:“随便。”

說完便推門進家。

夏薰則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掏出手機,卡了半天才點開微信。

裏面還有131.4元,應該夠請客了吧。

晚風輕輕,夏蟲唧唧。

天幕上全是遙不可及的星星,有一只螢火蟲由遠及近飄了過來,時光在深夜裏悄悄流淌。

第二天早晨夏薰剛起床就覺得肚子不舒服,到衛生間一看,果然是來例假了。

她比往常晚了半小時到學校,從車棚到教學樓的路上人很少,走在樓道裏能聽到其他班的讀書聲。

她不由加快了上樓梯的步伐,誰知剛從樓梯間拐到走廊上,就看到有人站在她教室門口。

本因爬樓而跳動加快的一顆心,瞬間又加快了幾分。

她猶豫了幾秒才走過去。

季天涯拎着早飯,見她過來,揚了揚手:“看看我給你帶什麽了。”

又來了。

很久之前,季天涯剛認識她那會兒就是這樣,送早飯,送零食,送禮物……

她不想接受,但拒絕了也沒用,只會被他想當然的以為她只是不好意思。他混這麽好,她就是一個老實本分的學生,根本沒膽子和他對着幹,只能默默忍耐,不拒絕也不接受。

後來她這個态度就成為了她是壞女孩的證據。

他們說她這樣做就是想釣着季天涯,背地裏不知道同時撩了幾個男生。

她百口莫辯。

“買了包子和紅棗豆漿,她們說喝這個對女孩好。”季天涯朝夏薰走了兩步。

夏薰攥緊了書包帶,小聲說:“謝謝,但我吃過了。”

季天涯也不生氣,就說:“那午飯我請你。”

夏薰緊張的腿都發軟,她太知道這個人什麽意思了,他不敢惹周流光,但對付她還是綽綽有餘的。

何況,他這哪是對付,他明明在上趕着對她好,這下她總不能挑錯了吧?

夏薰一時不知道該怎麽辦。

還好這時候語文老師過來了,她借機逃跑:“我老師來了,我先去上課了。”

說完她幾乎是逃着離開。

本以為進了教室就安全了。

誰知剛坐下,一袋早飯就放到了桌上。

季天涯直接大喇喇跟着她進了教室,特別霸道的把早飯強行塞給她。

然後一句話沒說就轉身走了。

夏薰周圍的同學都聽到了動靜,不約而同向她看過來,語文老師注意到動靜,下了講臺到夏薰旁邊,提醒了一句:“飯留着下課吃吧,先晨讀。”

夏薰紅着臉點頭,局促的呼吸都困難。

等老師走了,她掏出語文書,把自己埋進書本裏,好一會兒沒擡頭。

又過了一會兒,她悄悄看了眼周流光。

她感到呼吸一滞。

因為他正盯着她桌子上的那袋早飯。

大概是察覺到她的目光了吧,他偏了偏眼,她一時沒來得及躲,視線與他撞了個正着。

最後是他先移開眼。

夏薰再看向語文書的時候,心已經跳的不行。

下課之後,夏薰也沒有動那袋早飯,她不吃也不扔,這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處理辦法。

三節課過後的課間,夏薰去了趟廁所。

等她再回班的時候,就見她和周流光的桌子被拉開了,周流光坐在他的桌子上,踩着椅背,一言不發睨着旁邊拿拖把的女生。

那女生是物理課代表。

夏薰走過去,只見豆漿淌了一地,一股很濃郁的紅棗味在周圍散開。

她大概知道發生了什麽,脫口問:“我的書沒事吧?”

物理課代表一看到夏薰就像見到救命稻草,雙眼都放光:“夏薰,對不起啊,我把你的早飯弄掉了,但我不是故意的!”

夏薰還是問:“我的書沒事吧。”

“沒事沒事!就是有幾張試卷邊上有點濕,但是晾晾就幹了。”物理課代表忙說。

夏薰點了點頭,她正愁不知道怎麽解決早飯呢,沒了正和她意,她不想多事,剛想說“沒關系”。

商天冬插話進來:“你不是上次和你朋友把夏薰作業扔垃圾桶了嗎,全班都知道你讨厭夏薰,肯定是故意的吧。”商天冬笑,“這事兒我得告訴季天涯。”

物理課代表臉瞬間紅了,眼淚唰一下落了下來:“我發誓我真不是故意的。”

說完,她竟求救似的看了看周流光。

“你看他幹嘛?”周流光沒說什麽,商天冬倒哼了一聲,“你把他鞋弄上豆漿了,你知道這鞋多貴嗎,還沒找你算呢。”

“不不!”物理課代表哭着向周流光解釋,“我真不是故意弄髒你的鞋的,當時我光顧着去撿東西,沒看見你伸腳,才不小心絆了一下,弄灑了豆漿……”

“你意思這事怪我?”周流光輕飄飄問。

物理課代表吓得直瞪眼,拼命搖頭說:“我不是這個意思。”

夏薰看了眼周流光的鞋,鞋幫上印有四個不注意看就會忽略的字母“DIOR”,她知道這個牌子,但是直到無意間聽其他女生說價格的時候,才知道它有多貴。

“對不起……”物理課代表還在卑微道歉。

商天冬就冷笑:“道歉有用的話要警察幹嘛啊。”

“……”

他們兩個人說個沒完,周流光抓了把頭發:“煩。”

他跳下桌子走出去:“把地拖幹淨就滾。”

他這是松口了。

物理課代表愣了愣,趕忙拖地,低頭的瞬間,她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似的砸下來。

接下來這節課,夏薰上的心不在焉。

偏偏商天冬和周流光還在旁邊傳紙條,更讓她分神。

放學之後,夏薰先去女廁所躲了會兒,她怕季天涯真要請她吃午飯。

大概二十分鐘過後,她才從廁所出來回教室。

書包挂在書桌一側,她低頭從裏邊拿飯盒,看見周流光的紙條就放在桌洞裏,還是攤開的,一點也不怕被別人看到。

【你真不是故意的?】

【?】

【我看見你是故意伸腳的。】

【……】

【就是不知道你是看豆漿不順眼,還是單純想替夏薰出氣,還是一石二鳥啊?】

對話到這裏結束。

面對商天冬的連環問,周流光沒回。

夏薰看着這些字,個中滋味,難以言喻。

她不知道,教室門外,周流光正默默注視着她,見她看了那張紙條,他才轉身離開。

往樓下走的時候,腦海裏有些片段像過電影那樣閃來閃去。

半個月前,還在山東找月牙兒的周修福忽然回家,警察聯絡他,說是拐賣月牙兒的人販子被找到

了。

壞人落網,為求立功減刑,告訴周修福拐賣月牙兒的是他同夥,而他不過是打個下手而已。還“好心”的說月牙兒有可能被賣到江西去了,周修福便出發去了江西。

而那段時間,他恰好在學校出了些事,他的“兄弟”曹辰,自殺死在了他的面前。

他連續三天沒吃沒喝把自己關在屋子裏,窗簾拉得死死的,見不了人也見不了光。

周修瑞找人砸開了門,把他拖出來。

他耷拉着腦袋,周修瑞托他的下巴把他的頭擡起來,他的眼睛是茫的,沒有一點活人的生氣,一放手,他的頭就立刻又垂下去。

整個人皺皺巴巴就像一團抹布,渾身上下都散發着一個死物的沉沉死氣。

周修瑞一看這樣覺得不行了,把醫生叫到家裏來。醫生說,他有很嚴重的心理疾病,而且不是一天兩天。

周修瑞摁了摁鼻梁,問醫生,要不要給他換個環境,送他出國?

但他沒有選擇出國。

他決定來合歡鎮。

醫生給他開了藥,要他帶着吃。

他沒有拿。

他們不知道,從月牙兒丢失那年開始,痛苦就已經成為他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父親拼命出去貼尋人啓事,母親日夜以淚洗面,家裏不再有任何快樂的痕跡,他做不了什麽,只能把自己變得沉默,因為只有這樣爸爸媽媽才不用再消耗更多的心思在他身上。

他不敢笑,哪怕是在看小品;他不敢哭,哪怕體育課上摔斷了腿。

他開始強迫自己成為一個沒有情緒的人。

或許是因為他年紀太小吧,他根本做不到沒有情緒,所以他只能痛苦。

唯有痛苦,才能讓他覺得他不是什麽都做不了。

痛苦能讓他安心。

他不需要藥,比起藥,他更需要痛苦。

後來他拖着一個沒有藥的行李箱,敲響了外公家的大門。

來到這裏的第二天,他遇見了夏薰。

她是照着小時候的模子長大的,他一眼就認出了她。

然後他摘下了她系的紅綢帶,又悄無聲息地跟着她去了江邊。

在他的手要碰到她肩膀的時候,她轉過頭,失足掉進了江裏。

她不知道,如果不是她腳滑了一下,其實他會把她推下去。

他恨她。

準确來說,他恨她的父親。

他忘不了,那天跟着周修福一起去警察局,聽完人販子的話之後,他沖出去吐了個底朝天,差點把胃嘔出來。

那個人販子說,他的同夥,正是外公的鄰居趙利源。

也就是夏薰的繼父。

後來他把自己關在屋子裏,不僅僅是因為曹辰的死。

還因為窺見了從未想過的人性的惡。

…… ……

走出教學樓,外面的陽光全都潑在身上,滾燙的風讓周流光的思緒收了回來。

他莫名想起也是這樣一個大晴天,夏薰被人惡意絆倒,懷裏的試卷像白蝴蝶般飛的到處都是,她就在大太陽底下一張張的撿。

又想到她為了作業和別人理論,最後卻敗下陣來不得不去翻垃圾,他知道當時她或許是故意做樣子給他看的,但是在垃圾堆裏翻找的那抹身影,他忘不了。

商天冬問他,為什麽要故意伸腳絆倒物理課代表,弄翻豆漿。

他沒有給出答案。

此刻,他心裏閃過一瞬間的刺痛。

她的紅綢帶上寫:我希望善惡到頭終有報。

最初看到這行字的他,并不明白其中之意。

待他明白過來,心裏便不再平靜。

她太弱了。

決心報複她之前,他不知道她的生活是這樣的一團糟。

他深深吸氣,再深深呼出去,反複三次,勉強壓下了心裏這股複雜感。

她永遠是仇人的女兒,沒準趙利源用賣月牙兒的錢給她交了學費,買了新衣裳,換了新玩具……

想到這個他就受不了。

她不是無辜的。

憑什麽她父親的錯要讓他來承擔,而她卻什麽代價都不需要付出呢?

夏薰,我會如你所願,把你我綁得更緊,讓大家因為怕我而畏懼你。

我會把你從泥潭裏拉出來,把惡人推進去。

我會告訴你這個世界是好的,是值得期待的。

然後在你放松警惕,以為所有的痛苦都消失的時候,再摧毀你,讓你看清世界殘酷的真相。

我能做到。

我一定能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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