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故人
第20章 故人
第二天是周末, 夏薰卻還是起了個大早。
她家的院子裏種了許多瓜果,有黃瓜,小西紅柿, 葡萄, 脆桃……她摘了滿滿一大筐, 準備送到隔壁給周流光吃。
誰知剛出門,她就看到魏爺爺家門口停了一輛車。
小地方豪車少,這輛車挂着小翅膀中間有個字母“B”的車标,夏薰并不認識是什麽牌子, 但僅憑外觀就看出這車價格不菲。
她猜想或許是周流光的家人來看他了,這時候她肯定不便打擾, 就轉身回了家。
過了約莫半小時的樣子, 她聽到隔壁有動靜。
她悄悄趴門縫看到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給另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打開了後座車門。
那男人走上了車, 魏爺爺趴在車窗給他說話:“他小叔啊, 你不用挂心,我能照顧好他。”
“您費心了。”夏薰只能看到男人的半張臉。
他的聲音很低沉。
從前夏薰總在小說裏看到作者描述男人講話就像大提琴般低沉, 她一直想象不出來那到底是怎樣一種聲音, 直到聽到這男人的聲音,這個比喻忽然像箭一樣射進了她的心裏。
聽話音,這個人是周流光的叔叔。
夏薰等他坐的豪車開走了,才走出來。
魏爺爺轉身看到夏薰, 眼睛一亮,問:“小薰, 周末還起那麽早啊。”
夏薰笑笑, 說“爺爺早。”又問,“周流光怎麽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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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跟我去看看不就知道了。”魏爺爺笑說。
夏薰點頭:“好, 我等會就去。”
她回家去拿給周流光摘的瓜果,看到廚房還剩幾個蘋果,也都給他帶上了。
等她後腳來到魏爺爺家,一進門就被吓了一小跳。
只見魏爺爺家的廚房門口堆滿了塑料袋和泡沫盒,她走近才發現袋子裏全是排骨,牛肉,雞,魚……還有和她頭一般大的螃蟹,只有在電視裏才能見到的超大的龍蝦,新鮮的海參以及一些她沒見過的海鮮。
另有兩只透明塑料袋,裏面放着一些很奇怪的食材,她好奇,問了句:“這都是什麽啊?”
“松露,人參……還有進口的水果,反正都是貴的,唉他叔叔對他是真好啊,我這個老頭子是比不了喽。”魏爺爺邊說話邊把這些往廚房搬。
這些東西多的冰箱根本就塞不下,夏薰頓時覺得自己手裏的東西都拿不出手。
她硬着頭皮進了屋。
周流光就在客廳。
聽到動靜,他轉頭看了她一眼。
就是這一眼,夏薰發現,他已經生龍活虎了——這個人此時此刻,又恢複那種高傲而冷漠的樣子,看人都睥睨着看。
夏薰朝他走了過去。
才發現他桌子上也全是補品,而且幾乎還都是進口的,她想看看什麽牌子,卻發現上邊的字她都不認識。
他叔叔真的很疼他啊。
他只是發了個燒,他叔叔大老遠過來看他不說,還差點把整個超市都給他搬過來了。
可是他呢。
夏薰其實從進門的時候就有點哭笑不得——滿滿一桌子補品,他不吃,卻撒着拖鞋,在那悠悠閑閑吃冰淇淋。
這一刻她才覺得他有點像小孩。
嘴角不由揚了揚,連她自己都沒發覺她笑了,直到冷不丁被某人瞪了一眼。
她才猛地回神,趕快把嘴角拉平。
然後笑的那個人就變成了周流光。
當然,他是在低頭的時候笑的,她沒發現,而等他自己發現了,便很快收斂了這抹笑意。
他莫名想到昨天她站在欄杆那往下看他的表情,淡淡的眉,淡淡的眼。
或許正是因為眉眼都淡,所以表情看起來才那麽的淡。
從他的視線看過去,欄杆把她圍了起來,她就像被關在籠子裏的寵物似的。
那種受了傷,只會把自己縮起來的寵物,會被征服,會被豢養,哪怕被征服,被豢養,還是會可憐巴巴望着傷害自己的人,當他受了傷,小寵物還是會伸出舌頭舔一舔那道傷口。
他莫名心軟了,竟脫口而出:“你昨天也淋雨了,沒事吧。”
她怔了怔,似是沒想到他會關心她,反應了一秒才說:“沒事。”
說完揚揚嘴角向他笑了笑。
他眼皮頓時跳了起來,尴尬的他恨不得倒進沙發裏自己悶死。
幹咳了一聲,幹脆去冰箱那拿了幾盒冰淇淋:“你帶回家吃吧。”
“……”這是逐客令嗎?
她說剛想說“謝謝”,他突然又開口:“昨天晚上我沒燒糊塗吧?”
夏薰又怔了怔,看看周流光那副什麽都懂,卻又揣着明白裝糊塗的表情,她頓時恍然大悟:“沒有,你一直在睡覺。”
她才不敢把大佬脆弱的一面公之于衆呢,他實在多慮了。
說完,夏薰趕忙接過那些冰淇淋:“謝謝啊,我不打擾你休息了。”
她趕快逃之夭夭。
周流光目送她離開,看她少有的不淡定,他勾了勾嘴角——膽小鬼也有膽小鬼的好處。
-
九月很快就到了。
夏薰一直覺得九月是一個對夏天依依不舍,但又對秋天滿懷期待的月份。
新學期開始,或許是因為周流光生病的時候夏薰表現還不錯吧,那天以後周流光每天早晨都會等夏薰一起上學。
清晨五點半的小鎮一片寂靜,自行車的轱辘軋過水泥地,驚醒了幾聲狗吠摻雜二三雞鳴。
長長的馬路上,男生總是在前,女生總是在後。
青春的影子擦過漪江水岸,遠處是霧霭沉沉的山崗,近處是波光粼粼的大江,岸邊是芬芳馥郁的花朵,少年人的衣襟與頭發一起在風中鼓動。
夏薰的生活又一次恢複了平靜。
說來也無奈,對于那糟糕的處境,她曾抗争過,也曾忍受過,三毛曾說“其中并無舟子可以渡人,唯有自渡”,她也無數次認為,一個人歸根結底要靠自救,可在周流光出現之前,她的自救更像是一種洗腦式的負隅頑抗。而周流光出現之後,不用自救,好像也沒關系了。
自從周流光又和夏薰一起上下學後,那些悄然冒出來的孤立又悄然消失了。
沒有人惡意弄丢她的作業,沒有人在拖地的時候故意把她的座位底下弄得都是水,沒有滿臉冒着痘痘和油光的男生,臉上寫滿了垂涎她還有點看不上她的矛盾感,在她經過的時候議論她的走路姿勢。
看來狐假虎威是有用的。
她就是這麽度過了炎熱的盛夏。
九月介于夏天的秋天之間,教室裏還是需要開風扇驅熱,操場上的迷彩服們卻無法在濃蔭下避暑。
在整齊的口號和吱呀的風扇聲中,平穩的上了一個星期課。
這天是周五,學校組織了一次考試,考完試後不用上晚自習就可以回家了,大家都撒着歡的回班排桌子、搬書。
夏薰收拾得快,把書從走廊的櫃子裏搬出來後,她便開始抄黑板上的作業。
剛寫一行字,突然有個同學大吼了一聲跑進屋:“不得了了!學校門口有個大美女!”
夏薰的筆尖在紙上停頓了一下。
聽一個女生很随意回:“學校美女還少啊。”
“不是啊,那個女的打扮特別時髦,渾身上下全是名牌,美的像個大明星!”
“……”
不知道為什麽,夏薰總覺得他們說的這個女生讓她心裏有什麽預感,說不上來的預感。
直到放了學。
她和周流光一前一後走出學校的時候,忽然有道女聲喊了一句:“流光。”
夏薰聞聲看過去。
這女生給人的第一印象只有一個字:美。
她穿緊身長袖配短褲,胸脯傲人的挺立,腰肢很細,而且是有腰線的那種細,最吸睛的還是那雙又細又長的腿在太陽底下白的發光,長發掃在腰際,柔順程度堪比洗發水廣告,眼睛很大,但眼尾上挑,特別魅惑,沒有化妝,卻不素淡,睫毛眉毛都很濃因此顯得眼睛很有神采,嘴唇也是天生殷紅。
女生真的很美。
漂亮的女孩子一抓一大把,可是稱得上“美”的卻不多,眼前這女生算一個。
夏薰下意識去看周流光。
她有一瞬間呼吸慢了半拍——只見他眉頭緊鎖,好像在為那個人的到來而憤怒,卻又壓抑着,整個人俨然一座即将爆發的火山。
女生和周流光對視了許久,見周流光沒有挪步的意思,她穿過馬路,一步步走了過來。
來到周流光面前,女生伸手推了他一把:“怎麽回事啊,不認識了。”
“……”周流光沒說話。
女生頓了頓,又笑:“哎呀,我大老遠跑來的多辛苦啊,你也不給我說句話?”
夏薰從沒見過這樣的女生,舉手投足卻都是風情,不是特意凹出來的風情,反倒有股松弛感。
可周流光就像石頭一樣,毫無反應。
女生嘆了聲氣:“你們這地方鳥不拉屎,早知道你躲這兒,我就不來了。”
“那你走吧。”周流光終于說話了,“這本來就沒人歡迎你。”
女生明顯愣了愣,下一秒,搖頭失笑:“你這張嘴,還是這麽利。”
她笑,媚氣渾然天成:“別這麽不開心嘛,我是來給你過生日的。”
夏薰微愣,看了眼周流光。
周流光恰好也低頭向她瞥過來:“有人給我過了,你可以走了。”
他這話,不知道為什麽讓夏薰莫名心虛。
那女生聞言看了眼夏薰,這是她從剛才到現在第一次把目光落在夏薰身上。
上下打量了兩眼,笑:“你是……”
“夏薰。”夏薰輕輕一笑。
女生也一笑,卻明媚許多:“我叫黃芷寧,周芷若的芷,安寧的寧。”
夏薰在心裏把這三個字寫了一下,又忙說:“我是薰衣草的薰。”
“既然你們認識了,那你們聊,我走了。”周流光騎上變速車,準備走。
黃芷寧一個跨步擋在前邊,兩手抓住他的車把手:“別啊,這麽不給面子?”
“……”周流光掀起眼皮,給她一個警告的眼神。
很少有人能在他的眼神裏占上風。
可黃芷寧不一樣,她毫不畏懼迎上他的目光,氣定神閑的和他對視了幾秒,才說:“你說了,告別的話說一次就夠了,我三天後的飛機去西班牙,你能讓我告一次別嗎。”
周流光目光沉了下來。
夏薰瞬間想起那天在KTV,周流光打電話說“告別的話說一次就夠了”。
她心一緊,驀然又想到他當時說的另一句話——“咱們三個早就散了,不是曹辰死那天才散的”。
夏薰明白了,這個叫黃芷寧的,是擁有周流光過去的人。
正是放學的時候,學校裏不斷有學生往外走,很多認識夏薰的,但更多的人認識周流光,大家每每經過這邊,總要往他們身上看一眼。
以往夏薰會格外在意這些目光,會絞盡腦汁琢磨,他們看到三人對峙,會腦補出怎樣一出大戲。
可這次,她的注意力竟全都在周流光身上。
她從他的眼神裏看出了故事感。
她一直都知道他是個有過去的人。
有過去的人就有故事,他與學校裏很多男孩子都不一樣,她以前覺得那是因為他學習好長得好自帶光環,直到那天他發高燒,她才明白,他與衆不同,是因為他有經歷。
面對黃芷寧的話,周流光沉默了很久才張口:“明天下午兩點,桑梓路漪江公園見。”
說完他騎車就走。
夏薰愣了一秒趕忙跟上去。
他騎得很快,還好在騎了十分鐘後,他被一個超長時間的紅綠燈堵住了,夏薰才趕了上來。
她那麽費勁追他,卻沒有問他什麽,只是在他旁邊小聲喘氣。
車流聲,樹葉被風吹的沙沙聲,路邊理發店放的歌聲……都比她的呼吸聲大。
可周流光偏偏被她的呼吸聲吵煩了,他看她一眼:“我對這不熟,明天你帶我們逛。”
夏薰斂了下眼睫想了想,才說:“不太好吧,我當電燈泡。”
她一臉認真。
周流光不由眯眼睨她,停頓好幾秒才說:“聽見路邊在放什麽歌嗎?”
“為你唱這首歌
沒有什麽風格
它僅僅代表着
我想給你快樂……”
夏薰平時娛樂活動少,也不愛看電視,就喜歡聽歌,這首歌她是聽過的。
“《有何不可》。”她說出歌名。
他一臉忍笑:“你自己說的。”
她恍然大悟,反應過來之後恨不得咬自己舌頭。
紅燈很快變綠。
周流光挑眉:“你表現好點,不然我和她一起去西班牙,不要你了。”
說完用力一蹬,便飛出去好遠。
他根本不知道這句話讓夏薰多麽害怕。
她看着他的背影,半天沒緩過神。
騎過這個路口夏薰才追上來,遠遠沖周流光的背影喊:“可是班長明天要幫我補數學。”
“吱——”一聲急剎車。
車輪在地上碾出長長一道車印。
夏薰沒來得及停,前車輪“嘭”的撞到了周流光後輪上。
她差點吓得靈魂出竅。
周流光轉身看她一眼:“你和白前關系挺好啊。”
夏薰聽這語氣,心就落了大半,她也不知道剛才為什麽會在情急之下把白前搬出來,可能是直覺吧,沒想到果然有用。
她擡擡臉,裝作無辜,拍着胸口順氣:“你幹嘛急剎車,很危險的。”
周流光沒多想,只笑:“要不下次換座位你和他坐一塊得了。”
這人雖然笑着,可還不如不笑。
哪眼看哪眼覺得他兇的要死。
夏薰和他也不是第一天相處了,知道不能一直和他犟,很快就改了口:“明天兩點漪江公園見,還是一起去?”
她服軟了。
周流光收起了笑:“再說。”
話落,他騎上車又走了,又把她遠遠甩在身後。
夏薰望着他的背影,目光深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