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生病

第19章 生病

罰了一天的站, 淋了一場瓢潑大雨,周流光第二天沒有來上學。

夏薰去尤翔辦公室抱試卷的時候,尤翔叫住夏薰打聽情況:“你和周流光熟嗎, 他今天沒來也沒請假, 不知道什麽情況。”

夏薰想了想說:“不太熟。”

尤翔深深看了她一眼:“昨天聽說你下去給周流光送傘了?”

夏薰眼皮跳了跳, 解釋說:“我們是同桌。”

尤翔點了點頭,沒有多問什麽,就讓夏薰回去了。

中午的時候,夏薰特意回家了一趟。

她沒進家, 把自行車往門口一插,就轉身敲響了魏爺爺家的門。

魏爺爺打開門, 她還什麽都沒說, 魏爺爺就猜到了她來的目的:“來看流光的吧?”

他果然在家,夏薰一顆懸着的心落了地。

“他怎麽樣了, 是不是生病了?”夏薰問。

魏爺爺嘆了聲氣:“昨晚起燒了, 不過今天退了,在屋裏躺着呢, 你去看看他吧。”

夏薰跟着魏爺爺上了樓, 來到周流光的卧室。

門開了一個小縫,離了老遠,夏薰便看到周流光正在床上躺着。

走進屋裏,才發現他睡得昏沉, 眉頭緊鎖着,枕頭上暈開了一大片汗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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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薰從來沒見過他這麽脆弱的樣子。

想到昨天他站在樓下, 那麽的筆直, 那麽的固執,像一塊風吹雨打都不怕的石頭, 她不免也皺起眉頭,瞥了眼他耳朵上的那枚十字架。

“小薰,你還沒吃飯吧,我們下樓吃飯吧,讓他睡,不要打擾他。”爺爺喊了夏薰一聲。

夏薰回神,說:“好,那就麻煩爺爺了。”

他們下了樓,爺爺到廚房盛了兩碗綠豆湯,菜是在夏薰來之前做好的,一道青椒炒綠豆芽,一道炖丸子,都還熱着。

坐下吃飯,還沒動筷,魏爺爺便着急問夏薰:“小薰,你知道他在學校發生什麽了嗎?”

夏薰一時不知道怎麽和魏爺爺講這件事。

想了想,問:“爺爺,他耳朵上為什麽總是戴一個十字架。”

說到這個,魏爺爺夾菜的手明顯頓了一下。

連帶着表情,也有一瞬間凝滞。

這種凝滞不是發愣,而是一種“恍如隔世”的出神。

靜默了幾秒,魏爺爺重新把那口沒夾起來的菜夾起來,吃完,才一笑:“那是他媽媽的東西。”

夏薰啞然。

心口像被什麽堵住了似的。

“自從他妹妹丢了之後,他們一家啊就開始信這個信那個,他媽信耶稣,他爸信佛。這幾年連我也在家裏擺了佛龛,總想着,無論是哪路神仙,能把月牙兒帶回來就行。”爺爺說起這個嘴角始終噙着一抹苦澀的笑。

怪不得他身上總是有股檀香味道,夏薰心裏也泛起了淡淡的苦澀。

“那他媽媽……”

“死了。”

魏爺爺說:“精神崩潰了,在家裏吊死的。”

魏爺爺講這件事的時候,特別直接,沒有任何一絲隐晦。

死了就是死了,這個字眼,是未亡人最直接的痛苦,好比眼睜睜看着一根骨頭在眼前硬生生掰斷那樣幹脆,帶着一股不留餘地的疼痛感。

夏薰眼眶都紅了一圈。

魏爺爺卻只是笑。

遼遠而悲怆的笑容,淡淡的開在老人的眼角眉梢。

這是對命運的無奈,也是對命運的接受。

從魏爺爺家離開之後,夏薰總覺得心裏悶了一口氣,出不來進不去。

她腦海裏全是周流光和教導主任對峙的樣子。

教導主任問他“摘不摘”,他說“不摘”,當時她只覺得他太叛逆,現在回想起來,他不僅僅是強硬,而是太在乎。

往前騎,悶熱的風糊了滿臉,夏薰又想到他剛才睡着的樣子,為什麽這個人連睡覺的時候眉頭都是皺的?

拐過一個路口,路過一個精品店。

夏薰本來騎過了這家店,卻又掉頭折了回來。

一個念頭在心裏發芽。

她的口袋裏只有不到二十元現金,掏了掏兜,心裏有數她才走進店裏。

晚上夏薰又去魏爺爺家看望周流光。

這次周流光沒有睡,半躺在床頭在看手機。

夏薰剛走到門口,恰好魏爺爺也在周流光卧室裏。

周流光見她來了,就把手機随手放在枕頭上,懶懶掀起眼皮,問:“你來幹嘛?”

夏薰說:“我來看看你。”

真是毫無營養的對話。

周流光說:“不需要,你走吧。”

“怎麽說話呢,你這孩子……”魏爺爺嗔怪了一聲,又對夏薰說,“別介意啊,他就是生病不舒服才脾氣不好。”

夏薰笑了笑,說:“我知道的爺爺。”

邊說話她邊從書包裏掏出一條紅繩編的鏈子:“這個送你。”

周流光看了一眼,想都沒想就說:“不要。”

“可以把你耳朵上的十字架挂在脖子上。”夏薰走過去,把鏈子放到了他的床頭櫃上。

周流光這回連看都沒看一眼。

夏薰感覺到他狀态不好,就說:“那我不打擾你休息了,我先走了。”

“等等。”她剛轉身,他卻喊住她。

“嗯?”

“幫我倒杯水吧。”他說,又看了眼魏爺爺,“外公你去睡吧。”

魏爺爺說:“怎麽好意思麻煩小薰呢。”

夏薰笑說:“沒事的,倒一杯水而已,不累。”

魏爺爺連連說“那多不好意思”,猶豫好久才肯回去休息。

夏薰到樓下接水,再回來,發現周流光已經躺下了。

夏薰想了想,走到他床邊:“現在喝嗎?”

“嗯。”他看她一眼,卻沒動彈。

夏薰和他大眼瞪小眼,互相看了幾秒,确定他應該是要她喂,莫名其妙臉頰就熱了。

想了想,她把水放在床頭櫃上,掃了一眼,那根紅繩他動都沒動。

然後她拖着他的後脖頸,準備讓他起來一點點,方便喂他。

剛碰到他,她忍不住一縮手。

他身體滾燙。

夏薰擰起眉頭:“你吃藥了嗎?”

“吃了。”他說。

夏薰問:“吃的什麽藥?什麽時候吃的?”

“……”她問的心急,周流光頓了一秒,才擡眼說,“死不了。”

“……”夏薰一時語噎。

他又交代:“別給我外公說。”

夏薰為難起來,默了默,說:“還是再吃一次藥吧,你的藥在哪?”

他無精打采的樣子:“不知道。”

又說:“可能被我吃光了吧。”

“……”夏薰覺得他真是燒糊塗了。

她只好回自己家拿藥,奶奶的身體不太好,家裏總是常備一些藥的。

她拿了消炎藥和退燒藥,回來後發現周流光又陷入白天那種迷迷糊糊的狀态了。

床頭櫃的水已經被他喝光了,她重新去給他倒水。

再回樓上,正巧魏爺爺不放心又過來看周流光。

周流光又坐起來了,半靠在床頭拿手機玩,不耐煩對爺爺說:“你不要一會兒來一趟,很煩,我已經好了。”

魏爺爺沒脾氣的嘆氣:“我這不是擔心你嘛。”說完搖頭笑,“那我先出去,你和小薰說會話吧。”

魏爺爺轉身要走,夏薰對魏爺爺一笑:“我給他拿了點藥,等他吃了我就下去。”

魏爺爺笑:“還是小薰懂事。”又忍不住叮囑周流光,“生病了就少看手機,早點睡,實在難受別硬抗,多晚都得去醫院。”

周流光說:“知道了,知道了。”

等魏爺爺下了樓,他就像精氣神被抽走似的,瞬間蔫兒了,閉着眼倒在了床上。

夏薰忙去扶他:“你說你嘴硬什麽。”

他完全迷糊了,連她“數落”他,他都沒反應。

夏薰很想嘆氣。

他明明那麽需要關心,卻因為怕老人家擔心,一直裝沒事,還表現的那麽兇巴巴。

夏薰把他扶穩,摳了兩粒藥:“張嘴。”

他的眼睛半睜半閉,看了她一眼,然後把嘴張開了。

夏薰沒想到他那麽配合,趕忙把藥塞進他嘴裏,又扭頭去拿水,可等她再轉頭,他已經把藥吞下去了。

夏薰還是把水送到了他嘴邊:“還是得喝一口。”

他迷迷糊糊又睜了睜眼,看着她,定了很久很久。

夏薰以為他是不舒服,正想說點什麽,他卻突然把水接了過來,仰頭咕咚咕咚喝完了。

然後他把杯子放到床頭。

自己老老實實躺下了。

閉着眼,還是眉頭緊鎖的樣子。

夏薰這才有時間好好看看他,他昨天真的被曬黑了一個度,莫名添了絲野性的氣質,當然,如果不是病恹恹的話。

她剛才扶他的時候發現他的後脖子那裏被曬傷了,很大一片,看着就火辣辣的疼。

環顧了一下他的房間,卻沒發現藥膏。

她想了想,又下了一趟樓,回家掰了兩片蘆荟給他送來。

天然的蘆荟,最養皮膚,她費勁兒把他翻了個身,幫他把脖子那裏塗好。

這期間他沒有睜過眼,直到她什麽都做完了,把他放平的時候,他卻突然睜開眼,把夏薰吓了一跳。

她剛要直起身子。

他忽然反手把她的胳膊一帶,等她再有反應,他已經把她壓在了身下。

夏薰吓都吓死了,瞪着眼睛不敢呼吸。

他眉頭緊鎖,一臉嚴肅的盯着她。

她的呼吸聲淺,他的呼吸卻因為生病而過重。

寂靜的房間把這呼吸聲放到最大,他們之間沒有互相拉扯,只有他一直進,她退無可退。

夏薰心裏七上八下的,她不知道他什麽意思,不敢動,只好靜靜和他對視。

他的眼神沒有往常鋒利,但沉郁卻只增不減。

過了很久,久到夏薰都要忍不住把他推開的時候,他卻翻了個身,在她旁邊平躺了下來。

夏薰忙不疊站起來。

正想落荒而逃,他忽然問:“你還記得我的小名嗎?”

夏薰看向他。

他平躺着,看着天花板,聲音帶着生病後的沙啞:“你能不能叫我一聲。”

夏薰的眼淚沒來由沖到了眼眶。

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沖擊。

因為他的脆弱,她覺得沖擊。

她仰了仰頭,默默把這淚意咽回去了,平複了之後,又走到他的床頭,輕輕喊:“阿昱。”

他沒什麽表情。

只是呼吸慢了。

她又喊一聲:“阿昱。”

不知道是不是小時候他生病的時候,他的媽媽也這樣喊過他。

他怔怔看着天花板,沉默,也沉重。

夏薰張張嘴,想叫第三聲,他卻忽然說:“你走吧。”

夏薰頓了頓,不放心的看了他一眼。

她以為他會哭。

畢竟像他這樣的人,想要無所顧忌的落淚,也就只有在這種時候。

可他沒有。

他只是一動不動看着天花板。

見識過他如此柔軟的一面後,夏薰再也難以平靜。

可她最終還是默默離開了他的房間。

有些夜晚注定要一個人度過,有些病痛注定要一個人扛下。

往外走,夏薰感慨萬千——

上午曝曬,下午暴雨,今天高燒。

很糟糕對嗎。

可是不要急。

明天的關鍵詞将會是“痊愈”。

就算不是,也一定會是:休息。

阿昱,好好休息。

沒有媽媽,也要睡個好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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