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善意惡意

第33章 善意惡意

搪瓷杯的蓋子輕輕蹭過下巴,觸感溫熱。

林辭看向杯子的主人,是一位高鼻細目的老阿婆。

老人銀灰色的頭發從頭頂中部分開,在左右兩側編起松散的麻花辮,辮尾系着蜜蠟、珊瑚和綠松石穿的珠串,随着老人說話的動作,在身前晃動。

“你%¥@#,吃!”老阿婆舉着杯子,往林辭懷裏遞。

與普通向導不同,林辭無法憑借精神力跨越語言障礙,他聽不懂老人的話。

尴尬地伸手接過杯子,林辭不知下一步該如何是好。

紮西次仁見到老人的舉動,眉間擠出了一個川字,語速極快地同老人說了一串藏語。

老人卻打斷了紮西次仁,她笑眯眯地看看格雷,又看看林辭。做了個感謝的手勢。

林辭望向格雷。

“我早上幫她扛了點東西。”格雷看着林辭手中陳舊的搪瓷杯,裏面大概是甜茶或者酥油茶一類的東西。

林辭想起格雷早上帶回來的包子。

向導雙手托着老人的杯子,向格雷身邊靠了靠,低聲問:“你幫的忙,她幹嘛給我遞東西?”

鼻尖掃過向導柔軟的發梢,格雷臉上一熱,但古銅色的皮膚幫他很好的掩蓋了兩頰的紅暈。

趁林辭還沒起床,他早早地帶着缺少導熱油的電暖器前往丹增嘉措的“辦公樓”。

修好電暖器後,格雷在回宿舍的途中遇到了摔倒在路中間的老人。

天還未亮,時間尚早,冷冷清清的城區道路上只有高大的哨兵和矮小的老人。

老人身邊放着兩個鼓鼓囊囊、裝着鹽的彩色麻袋,四周還散落着幾個用布巾包裹的卷筒。大概是拿的東西又多又重,她不小心摔了跤,扭了腳。

這個年紀的人摔一跤有時候是會要命的。

格雷沒有多想,上前幫忙。

即使穿着藏袍,哨兵也與當地人明顯不同。

起初,老人驚恐地說着他聽不懂的話,不顧自己受傷的腳踝,就要向哨兵跪地磕頭。

然而,在哨兵幫她拾回了所有卷筒,提起她的麻袋,半蹲在她身前時,老人愣住了。

她想不到,高高在上的哨兵竟然是這樣的。

後來,格雷拿着老人的東西,将她背回了家。

為了感謝哨兵,老人從簡陋的卧室牆縫裏摳出一卷零碎的紙幣,一瘸一拐地走到幫自己收拾鹽袋的哨兵面前,硬要把錢塞給他。

哨兵不收,老人便抓着他的衣袖不放。

格雷可以輕易掙脫束縛,但老人的腳還傷着。

最後,他拒絕了紙幣,從廚房的蒸鍋裏取了一枚包子,用油紙包好——昨晚,他發現向導對肉幹和糌粑并不怎麽喜歡。

老人顯然并不願意用一枚包子打發自己的恩人,格雷只好連說帶比劃地與她雞同鴨講了好久,才讓老人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不需要錢,他只想為他的向導帶回一份易消化的早餐。他的向導對他而言,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人……

在老人想回去多給哨兵拿一些食物的時候,格雷溜走了。

“她知道你是我的向導。”格雷紅着臉對林辭解釋。

“知道我是你的向導?”林辭加重了“你的”二字,揶揄道。他看不出格雷臉頰的紅暈,但他能看出哨兵眼中一閃而過的羞赧。

另一邊,紮西次仁同老阿婆的交談也結束了,老人臉上洋溢着笑容,拄着拐,蹒跚走回屋子。

林辭捧着搪瓷杯,跟在格雷身後準備離開,卻被紮西次仁叫住。

“喂,你們、等等。白瑪阿婆,有東西,要給你們。”應該是從白瑪口中得知了早些時候的事,紮西次仁說話的口氣不再同先前那樣冷硬。

還有東西?

兩人停下腳步。

過了一會兒,老人的身影又從拐角出現。一條白色的哈達在風中搖曳起舞,光滑的綢面反射着正午的陽光,閃閃動人。

傷了腳踝的老人,步履蹒跚,林辭先一步想要迎過去,制止老人繼續使用傷腳。紮西次仁卻再次攔住了他的腳步:“白瑪、說,你們不能,去。要等她過來。”

哈達是藏人用來表示感謝與祝福的物品。林辭卻是第一次知道必須要在原地等人過來。

捧着潔白哈達的老人走走停停,漸漸靠近路口的三人。

林辭這時才發現,老人口中念念有詞,是一段段急速而滄桑的吟唱。

贈送哈達原來是要這樣嗎?

林辭只在書中看到過有關衛藏地區的信息,看着迎面而來的老人,他心中一陣新奇,一陣感動。

彎腰,垂首——雪白的絲綢被老人挂在向導和哨兵的脖子上。本就站在一起的兩人,因這條綢緞,變得更加親密。

送完哈達,老人心滿意足地離去了。

“摘,摘了。”旁邊黑着臉的少年見老人的身影終于消失在巷尾,五官扭曲道:“你和白瑪阿婆、說了什麽?她以為你們是……”

“是什麽?”林辭摸着手邊的哈達,好奇地問。他很想知道格雷到底幫了老人什麽,才能讓自己也得到如此禮遇。

少年像是被什麽掐住了喉嚨,支支吾吾了半天,才小聲說:“白瑪以為、你是他……妻子。她剛才唱的、是婚禮祝詞,這個、哈達也是……給、結婚的新人戴的。”

林辭瞬間紅了臉頰,被燙到一樣松開了抓着哈達的手。

格雷尴尬地取下搭在自己這半邊的綢緞。他沒想到老人誤會了他的意思……

“走,走。是午飯的時間了。帶你們去食堂。”

雖然鬧了個烏龍,但格雷對老人的幫助還是軟化了紮西次仁對兩人的态度。

原本的“各回各家”,變成了現在的“帶你們去食堂”。

窄小陡峭的石階上,少年走在最前面,後面依次是哨兵和向導。

向導頸上潔白的哈達随風搖曳,歡快起舞。

……

食堂在地下基地,與醫療室同在三層。

紮西次仁帶兩人從最近的井口進入。将他們送到地方後就離開了。

只有輪調的士兵會在這裏吃飯,當地人都在自家解決餐食。

一管管LED燈照亮了滿是烤肉香味的洞窟。食堂裏鬧哄哄的,不少士兵早就開始了用餐。

林辭與格雷踏入洞內。

在第一個Mute士兵看到他們後,喧鬧的聲音漸漸消失。不過幾秒,整個食堂徹底安靜下來,落針可聞。

大概是當年頂着S級向導的頭銜被圍觀慣了,林辭對四面八方襲來的各式目光視若無睹。

格雷卻有些應激反應。哨兵像是遇到了危險的大型犬類,耷拉下尾巴,豎起耳朵,以一種戒備的姿态,将向導護在身後。

林辭自然地抓過哨兵的手腕,跨出了哨兵的“氣場保護圈”。

向導一手端着從白瑪那裏得來的搪瓷杯,一手拉着他的大狗狗走向打飯窗口:“吃飯了。”

格雷警惕地看着走道兩側的士兵,跟随手腕上輕柔的力道,來到領餐窗口。

士兵的餐食是固定的,由一套全自動餐飲設備制作,但在TP基地這種環境下,再高端的制造機也別想做出多麽美味的食物。

取餐需要通過虹膜辨認。全球聯網的大數據早已将向哨二人的身份信息傳送到這裏。

确認身份後,林辭從取餐口拿到了他的午餐:一份相對其他Mute士兵精致許多的印花糌粑小點,酥油茶,烤羊排和酸奶。

他端着餐盤尋了個沒人的長桌,還未落座,身後便傳來一陣通用語的咒罵。

“有些人,就是投了個好胎,仗着出身,胡作非為。不拿我們的命當命。”

“可不是!咱們在這拼死拼活的訓練,在各個基地調來調去,混上一輩子也未必能混到個少尉軍銜……人家倒好,什麽職位都沒有,但那待遇,可比少尉好多了。”說話的人把自己的鐵餐盤敲得啪啪作響:“看看咱這豬食。再看看人家……啧,咱們過年都不一定能吃上一頓肉吧?”

對方沒有指名道姓,但林辭知道他們說的是自己。

大多數向導并沒有多高的軍銜,但從進入各個部門開始,他們的待遇就基本可以與普通Mute中的大校持平。

甚至,在向導的教科書中被當成兵器的哨兵,其在生活方面享有的資源也完全超過普通Mute軍官。

林辭打開白瑪阿婆遞給他的搪瓷杯,是滿滿一杯濃香的酥油茶,即使已經涼透,香氣也能夠輕易壓過機器制作的茶湯。制作者向茶中加的料可不少。

林辭在書中看到過,藏人喝茶是有規矩的,不能一口喝幹,要邊喝邊添,客人的茶碗是不能空的。

當然,現在的藏人大概難有這樣的習慣——生存艱難,沒有來客。

天罰過後,人口驟減,世界上許多原本就不适宜人類生存的地方都徹底變成了無人區。即使是TP基地,加上輪調士兵,這裏也只有不足五千人。

或許是幾十年之後,也或許是幾百年之後,沒有人能保證這裏不會步了那些無人區的後塵。

涼茶依然能夠帶給人暖意。連丹增對酥油都格外珍惜,更別說白瑪這樣的普通老人。

林辭端起搪瓷杯,小小地抿了一口茶湯,果然格外香甜。

就在林辭珍惜地放下茶杯時,取餐口忽然傳來一陣騷動。

“哎呀,不好意思啊!我不是故意的!你們進化人大人有大量,就別和我們Mute一般見識了。反正,你們哨兵一頓飯不吃也餓不死吧?”

在貧窮的人類基地,每人每日的餐食數量是一定的。格雷的午餐被打翻,他無法領取第二份。

林辭不悅地看向說話的士兵。棕發棕膚,小眼厚唇,他沒見過。

但這人身後的白人士兵,他有印象,是當初負責開車接他們來基地的那個司機。

哨兵和向導雖然同為進化人,但哨兵與向導還是不同的。這些Mute士兵都知道,哨兵是聽令于向導的走狗,許多向導對于哨兵只負責管制,并不關心他們是否遭到“欺辱”。

只要不給自己添麻煩,哨兵不過是一件随時可以替換的裝備、武器。

“唉,不過這麽多烤肉,全丢掉也怪可惜的……太浪費了!不然,你撿起來吃了?反正真的打起仗來,咱們可是連屎都得吃的,只是髒了的烤肉嘛,不礙事,對吧?”

被挑釁士兵擋住去路的格雷,低頭看着地上打翻的餐盤。沉默了幾秒,他放棄了自己的午餐,向林辭走來。

這人昨晚不還氣沖沖地要去找這些家夥算賬嗎?!

林辭起身,金屬凳腿與石質地面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音。

向導将自己的餐盤向一旁推了推。格雷已經走到了他的身前。

“你的。”林辭指了指餐盤中的烤羊排,酸奶和那杯淡然無味的酥油茶。又指了指糌粑小點和白瑪老人的搪瓷杯:“我的。”

格雷想說:我可以不吃飯。

但下一秒,一聲巨響在西圖瀾娅餐廳中炸開:撞翻格雷午餐的那夥士兵眼前的餐食全部飛上了石洞頂端,他們落座的桌子從中間被什麽利器劈作兩瓣,坐着的凳子忽然化作灰塵,失去了支撐力。幾個人摔坐在一地垃圾中,頭頂滴滴答答的接着從天花板上掉落的食物碎屑和酥油茶湯。

“你……”格雷驚得說不出話來。

他原以為林辭不想惹麻煩,不願同Mute起正面沖突。

林辭拍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塵:自己的精神力恢複得很好。

無視西圖瀾娅餐廳內所有人驚恐的眼神,他指着身旁的凳子對格雷說:“你什麽?這不是你昨晚和我說的嗎?趕緊坐下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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