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章

第 17 章

陸芸婉将阿兄剛剛說的,阿父有意将芸霜許配給魏彥的事情同阿娘說了。

顧氏聽罷這件事情之後,便是良久的皺眉沉思。

“魏彥?聽聞使君是很看重于他,只是雖出身于蘭陵魏氏,生母的身份到底不算太高,不過芸霜也是庶出,和他也算是般配。”顧氏坐在須昌斜陽的餘晖之中,陸芸婉依稀看見顧氏的面目之上深刻的皺紋,感慨于阿娘已經不再年輕了,而她也不再年幼,已經不能再如昔日總角黃口小兒之時那般無拘無束了。

“他們家族之中未婚配郎君不少,使君為何選中了他,若是魏氏那位穆衡郎君倒還好,素有賢名,若是他倒還值得去争上一争,只可惜使君看中的是昔默……”顧氏沉吟道。

“我可不願意阿婉再嫁入兵家的,一個子卿便讓我操了多少心。”

顧氏的心腹女使阿湄在一旁附和道:“大郎待二娘如此好,不願意二娘颠沛操勞,想給二娘找的定然是清貴夫婿,使君一定會聽大郎的話仔細考慮的。”

這般婚配倒還好,就怕使君為了籠絡權貴,将女兒送給去做妾呢,阿爹待價而沽,從前便一直擔心這樣的事情,有芸霜的婚事在前,如今倒還覺得前路有望,陸芸婉說道:“只是覺得嫁給尋常人便足以安身立命了。”

當世女子推崇才名,那些書香門第又豈會輕易看上平庸的女子,阿兄讓她多看書,也許是這樣想的吧。

阿湄說道:“二娘不必擔心,不管怎樣來日使君定然會為二娘謀一個如穆衡郎君那般好的賢婿的。”

陸芸婉朝阿湄羞澀一笑,覺得心裏寬慰了些許,“若當真能嫁給如魏穆衡那般溫和的郎君便好了,餘生定然不會缺乏溫暖。”

顧氏将手中端着的茶水擱置下來,寡淡說道,“昔默此人深得使君歡心連芸霜都許給了他,我倒要看看是怎樣的人中龍鳳,且讓她們得意去吧,得意了一時,還能得意一世。

阿湄說道:“歸根結底還是要真心對二娘好,才算有用。”

陸芸婉也是這般想的,她也曾考量過日後夫婿的樣子,門第富貴倒不奢求多少,只希望能夠真心待她好便足以。

陸芸婉雖然和蘇氏并沒有多少相處的時間,自她小時候起,便隐隐知道蘇毓珠和主母顧寒宜的關系不好。

只不過是維持面上的平靜罷了,雖然雙方都溫和有禮,但陸芸婉能夠感覺到雙方理節性笑容之下的對峙。

但無論如何,主母還是容下了她,這些年母親長在颍川族中操持事務,不在使君跟前,也算是為了躲避。

陸芸婉曾經詢問過母親,她們二人之間的關系,顧氏只是無可奈何的說道:“無法阻止使君納妾,就算沒有蘇氏還會有別的女人,何妨就讓她牽制着那些妾室呢?”

對顧寒宜來說無法阻止丈夫納妾,但唯獨子嗣一事是不可以讓步的,有關于蘇氏自從生下芸霜之後便再也不可有子嗣的事情。

要說從來沒有懷疑過是不可能的,只是蘇氏只手遮天,以母親淡漠柔軟的性子,覺得她斷不可能去做這樣的事情。

陸芸婉便以為,入府十多年沒有兒子,許是她福薄吧,這也是蘇毓珠最大的憂慮,她只不過是妾室,唯一的倚仗便只有使君。

就算如今再受寵,待年老色衰新人進府,會是何景象就不知道了,待子卿接掌家主之位,這府裏哪裏還有她的容身之所。

因此芸霜的婚事,也就成了蘇姨娘極為在意的事情,勢必要使得芸霜嫁給權勢,方能不被磋磨有了立身的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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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一日午後,陸芸婉在館閣之內讀書寫字,崔煦前來拜訪子卿。

崔煦見陸芸婉認真,就在一旁指點一二。

陸芸婉連寫了幾個字,崔煦都覺得不大滿意,評價道:“太過于古板了些許。”

“還請府君賜教。”陸芸婉聽見崔煦批駁她的字跡,一時心裏有些不快,不知道他以為的好究竟是怎樣的,墨守成規也就罷了,難道在他的眼裏,恣意放縱才是最好不成。

崔煦聞聲也不推拒,拿起筆開始在紙上寫字,他雙眸清亮是極為專注的,那一雙柳葉眼攝人心魄,此時此刻多了幾分清淡恬然的意蘊。

濃墨在淺白璃上化開,陸芸婉耐下心來在一旁研磨墨汁,脂硯的味道彌漫開來,崔煦着素色青衣,袖間有幽若檀木的香氣,想來是熏香所染上的。

他執筆的手溫潤,在宣紙上寫下行楷,他的書法造詣很高,但寫出來的行楷有章法,每個字都行的疏朗,形神兼備。

陸芸婉在心裏評價的是字如其人,崔煦此人就是如此,恭敬而不乏筋骨,行事謹遵禮法卻不拘泥,不管對事還是對人向來最是溫柔,這便該是真實的他了吧。

崔煦寫的是謝朓的詩,陸芸婉從未曾看見過的,便仔細研讀起來。

詩中的景象是她從未曾看見過的,繁華靡麗的臺闕,澄澈空明的意境,都是此時此刻卻能夠感覺到的。

陸芸婉因而感慨道:“不知是怎樣的雄偉的景象,到了無法想象的地步,府君能寫出這樣的氣勢,是曾經見到過的麽?”

也難怪他的兄長在京城任侍中的官職,他必然也是常年在京城的,怎麽會沒看過。

想着有朝一日若是能親眼見一見就好了,只是必須要守在阿母的身邊,不能離開的,想來大概不會有機會了。

“定林寺一帶景色別致,只是京中雖然繁華,總覺得煙雨臺閣靡麗之下,有些索然無味。”

在那裏的日子,終歸是周旋于複雜的人心之間,只是想到若有芸婉在,這枯寂的日子好像也有了光彩。

崔煦的回答與陸芸婉所想象的迥乎不同,還以為他會誇贊一番呢。

“若有一日,你我能夠偕同游,看盡三山四海便好了。”崔煦忽然低聲呢喃道。

陸芸婉聞聲茫然,崔煦剛剛說他想和她……同游。

她自然是想的,只是僅僅這須臾的太平便覺得是偷來的日子了,不敢奢望能有那一日了。

崔煦言畢也覺得太過逾矩了,有歉疚的神色,只是終不後悔,僵持着不願意将話收回,只是陸芸婉終究沒有答應。

“我少年時追崇前人風骨,希冀能夠臨摹二王的風姿,可是随着年歲漸長,逐漸生出了一些領悟,形成了自己的風格,摒棄風流恣意,形體更為典雅。”崔煦回溯往昔道。

陸芸婉性格柔和,要讓她試着和崔煦一般寫出風骨大抵是不可能的,陸芸婉的心內有些抗拒之意,畢竟那些風骨是她所不熟悉的,令她有些不安。

但崔煦好似鼓勵着一般,希冀陸芸婉去嘗試,摒棄掉昔日的謹小慎微,可是陸芸婉是戰栗而膽怯的,終究是放棄,陸芸婉有些氣餒說道:“我是無法寫好了。”

言畢已經無心再寫,紙和筆一時看上去生出來一層隔閡無法入境。

不多時,崔煦掌心的溫度傳來,陸芸婉有些凝滞住,崔煦竟然肯親自教她寫字。

只覺得跟随他的筆勢,去到那雖風雅而滿是前人遺留下來的風骨的境地,似有高山仰止的氣度,似蘭亭的曲水流觞,一時似來到山岚之巅。

他極為有耐心的執着陸芸婉手,不敢稍微用力只是輕輕握着,他腕間的力度不是一日行成的,下筆寫成的字跡也是從未見過的景象。

陸芸婉執筆寫出的字跡倒真與他的筆觸有幾分相似,覺得心內有了不一般的領悟,似乎是一種叫做氣節的東西,只是那種東西的存在終究又有什麽意義,就連他也能發誓一輩子去遵守而不變心。

崔煦輕輕嘆息:“只消勤加練習就會更加完美,總有一日能夠達到更高的,甚至超出于我本身的境地。”

陸芸婉語氣之中流露出微微的驚詫,“不敢有這樣的想法,能夠略知一二便很不錯了,沒想到能寫成如此地步,還要多虧府君不吝惜時間教導。

“若得閑,便勤加練習,方能不辜負我的一番好意。”崔煦面帶笑意說道。

陸芸婉有些感慨的意味,“多謝府君這些時日的教導,從前總以為太卑微這些事情對我而言是不必要的,如今才明白,府君氣度之高,是我等小人只能仰視的。”

“二娘過譽了,我其實并沒有那麽好。”崔煦聽見陸芸婉誇贊奉承,眉目間有些謙卑之色,剛剛顯露的有些太過鋒芒畢露了些,他确實甚少有這樣的時候,就算再在兄長崔曜的面前也不能夠。

想來也唯有在她面前的時候,才能做到如此絲毫不設防備将真實的自己完完全全的展現吧,而非躲在面具之後。

陸芸婉見崔煦清白,品行如此高潔,愈發自愧不如了,覺得昔日對崔煦的那些臆斷太魯莽了,不禁十分後悔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陸子卿走進來的時候,仔細打量了陸芸婉的筆跡,誇贊道:“妹妹越發長進了。”

陸子卿朝崔煦抱拳道:“多謝太守指點,我瞧着阿婉是越發長進了,心裏高興。”

崔煦笑道:“溫綸客氣了,都是阿婉天資出衆,我的指點不過是在于啓發,若阿婉能夠得到啓蒙,我的目的也就達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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