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章
第 25 章
沉入海底的黑色糖果在此刻綻放甘甜，夜起人眠。
煙霧從指尖綻出，混入夜中，叫人看不清。少年側倚在牆上，低頭咬着煙，模樣再平淡不過，卻像是在吞食某種解藥。
“知道了知道了，行，錢夠，不用給了，算了你要想給也行，诶好……”池歐一路打電話來到天臺，和同來此地偷偷抽煙的尤辰舟撞了個正着。
對方看向他的時刻黯淡的眼滕然起光。
“嗯，我知道了。”池歐說完最後一句，挂斷電話，将手機扔回口袋。
他輕描淡寫地撇了一眼對方，随即轉身要走。
尤辰舟沉默地摁滅煙，喊住他。
“池歐。”
池歐停了下來，回頭看他：“有事兒？”
“沒，”尤辰舟溫聲道，“就是喊你一下。”
“大晚上又犯病？”池歐心下無語，卻沒有走，他突然回過身，走到他近旁，“問你個事兒，老實回答。”
“嗯。”尤辰舟滿眼真誠。
“離家出走你是認真的？”池歐道。
尤辰舟心中拂過一陣不好的預感：“是，怎麽了嗎？”
“你媽的同事知道這事兒了，正滿世界找你了，我爸剛剛問我，你是不是在我這兒，你在搞什麽？真的就招呼不打一聲就溜人了？”池歐滿臉焦容。
尤辰舟垂下眼，抿了抿唇，聲音低低的：“我媽還沒出來吧？”
“當然沒出來，她要是出來了可不得廢了你，勸你在她出來之前趕緊滾回去，否則你和我必須得死一個。”池歐恨恨道。
“池歐，”明明剛抽完煙，尤辰舟卻覺得已經好久不碰，下意識想抽一根，手指觸到煙盒卻沒有掏出來，他沉了沉說，“你告訴池叔叔了嗎？”
池歐偏頭盯了他半晌，不知在想什麽，沉默中，尤辰舟聽到對方說：“沒。”
母親在大多數情況下是一個偉大而又炙熱的群體，尤辰舟的母親不是。
從第一次見到對方起，池歐便知道。
在“解釋不清”成為公認的痛苦之時，對于尤辰舟來說，最痛苦的卻是“不能解釋”。
起初不具備解釋的能力，而後沒有解釋的權利。完全性服從，依順，像是被馴化長大的獸人，被剝奪自我與思想，徹頭徹尾地打磨。
不能反抗，也不許作出抗拒的姿态。
可池歐畢竟只夠看到皮毛，他始終沒看到在這場服從的背後，還有多少嘔心瀝血的話。
所以他一直沒有意識到尤辰舟和他母親之間的關系裂得多麽嚴重，只以為那是大人教育小朋友。
直到有天，這個人滿臉笑顏對自己說。
他離家出走了。
實在幼稚可笑，可卻理所應當。
“池歐，”尤辰舟站在臺階上，沖他笑了笑，“謝謝你。”
池歐覺得別扭：“說什麽謝謝，矯情死了。”
尤辰舟點了點頭，卻說：“可是你還沒有答應我的表白，不說的話會不會太親密了？”
池歐：“……”
“你的意思是，我們的關系可以更近一步嗎？”
池歐：“……………閉嘴！”
池歐習慣晚睡，這晚也折騰到很晚，擔心吵到室友休息，當然不包括尤辰舟，他插上耳機躲在被子裏打游戲。
熬到深夜一點，以為大家都已經入睡，他起床找水喝，卻發現尤辰舟還靠在床頭玩兒手機。
尤辰舟像是早有預料，先他一步下床，在自己書包裏摸出一瓶礦泉水，無言，只遞給他。
池歐愣了愣，接過水，咕嘟灌了兩口，回到床上。
[池神，宿管查寝，十分鐘後開，等我。]
看完隊友發來的消息，池歐切開屏幕，點進微信。
目光停在尤辰舟的頭像上，以前沒注意，他的頭像是一顆陳皮糖。
這麽喜歡吃這糖？
池歐心覺也沒有多好吃。
冷不防的，他給對方戳去兩條消息。
[網瘾挺大。]
[還不睡？]
旁邊床位的人似乎投過來一個目光，池歐沒接，只接了一條消息。
[陪你。]
文字裏有尤辰舟溫熱的氣息，像是醉人的酒精，池歐瞬間覺得有點兒臉熱。
有病吧尤辰舟。
瞎幾把說什麽！
他皺着眉，似乎要把屏幕戳廢。
緊接着，尤辰舟就收到了對方的消息。
[滾。]
藏在夜裏的唇微微上挑，池歐似乎聽到對方輕輕在笑，然後他收到了消息。
[嗯。]
池歐憤恨地戳屏。
[你在笑？]
[沒有。]
[我信？]
尤辰舟想了想，回了消息。
[笑了。]
這回池歐沒再拿手機出氣，而是擡起頭去瞪他，相隔一個床位，池歐試圖用眼神殺死他。
尤辰舟繼續給他發着消息。
[什麽時候睡？]
對方消息回得很快。
[關你屁事。]
尤辰舟無視他的惱羞成怒，輕輕抹着屏幕。
[我等你。]
像是某種承諾，不只于今晚什麽時候睡覺的承諾。
-
朝露趕上第一束陽光，夜在很早時候偷偷說了離開。
所有人都起床整好裝了，池歐還在夢裏和小籠包談天說地。
宿管來了兩次，都被尤辰舟攔下了。
“今天沒有賽程安排，出去聚餐吧，我約了開平的朋友，叫上池歐一起？”彭志收拾着書桌。
尤辰舟撇了一眼熟睡的池歐：“他可能更願意睡覺。”
“問問吧。”彭志道。
尤辰舟走到池歐床邊，沉默地看了一會兒，只是輕輕碰了碰他的頭發。
動作輕緩，好似清風。
“你都這麽叫人起床？”彭志看笑了，“照這樣，明年都叫不醒。”
尤辰舟狠下心，晃了晃對方的胳膊。
池歐夢裏，一個一米八的小籠包整笑着沖他招手，就差一毫米就能咬上了。
下一刻，夢裏有人抓住了他的胳膊，再下一刻，他醒了。
對上尤辰舟明亮的目光的一瞬間，他心裏只有一個想法——殺了他，替小籠包報仇！
“尤辰舟！”池歐騰地炸起來，掐住對方的脖子往床上摁，“你賠老子的一米八小籠包！”
“……”
尤辰舟是個很負責的人，跑了幾條街幫池歐買了小籠包，末了還寵溺地揉着對方的腦袋說：“一米八的小籠包沒有，但有小籠包和一米八的我。”
池歐一口咬下去差點吐出來：“……求你別影響我食欲。”
彭志叫來的人挺多，一群人有三五個是女孩兒，其中有個穿着白色裙子的女孩兒目光就沒從尤辰舟身上移開過，三番五次被推到尤辰舟身邊，又羞怯地繞開。
池歐看出女孩兒的心思，并且非常樂意做這個助攻。
在女孩兒下一回合被推過來的時候池歐一個閃身讓開，女孩兒撞進尤辰舟懷裏，她有些驚澀，臉頰紅了紅，忙說：“抱歉。”
“沒事，你小心一點。”尤辰舟禮貌地笑了笑，側身讓開，又走回池歐身邊。
“何紀學妹不出來真是可惜了。”
“多好的天氣啊。”
“開平也是啊，作業一堆，前段時間小測之後老師就瘋了，愣說我們還童了。”
“哎，是啊仁華最近不是要評優……”
池歐低頭咬了一口小籠包，繼續注意着女孩兒的動向，随時準備給她打輔助。
然而沒等到女孩兒，等來了尤辰舟靠過來，在自己耳邊輕輕說：“池歐，別推了。”
池歐愣怔片刻，裝傻道：“什麽？”
“算了，”尤辰舟抿了抿唇，“沒什麽。”
只是不太喜歡被推給別人。
小時候父母和平離婚，自己在父親和母親當中被抛來甩去，最後被判給了媽媽，媽媽工作太忙，他又被丢給患有阿爾茲海默症的外婆照看，外婆死後，他被托給家裏的阿姨，最後他被扔到池原家裏一個暑假。
永遠在人與人之間徘徊不定，沒有歸宿，像是任何人的累贅。
他不喜歡這樣的感覺。
即便此刻池歐的做法沒有一點同樣的心思，僅僅只是碰巧撞上，他也會覺得有點不太舒服。
但是想想，池歐也沒少讓他不舒服，不差這一回。
不多時，幾人已經到了KTV。
鋪天蓋地的歌聲從一個又一個包間跑出來，轟隆隆的猶似滔滔江水。
池歐收到陳斂的問候，拍了張KTV照片給對方發了過去。
A市的憤憤不平很快提着行李跑到主城。
仁華博爾特：[不公平！我們在考試！你們在吃香的喝辣的！]
池歐笑了笑，給他戳去消息。
[逃課來呗，等你啊。]
仁華博爾特：[別激我，我真幹得出來。]
“想吃什麽？”打字的手被尤辰舟的聲音打斷，池歐一個手抖，發過去一條：求直播。
“……不吃，滾蛋。”
仁華博爾特：[？]
池歐撤回消息，改道：[求之不得。]
仁華博爾特：[……]
發完這條，池歐把手機揣回兜裏。
都忘了自己什麽時候已經坐在沙發一角了，身前有一個果盤，手邊有幹果和飲料。
旁邊是沉默地剝着小龍蝦的尤辰舟，與四周的吵鬧完全隔斷，像是兩個空間。
“KTV還有小龍蝦？”池歐詫異道。
“嗯，”尤辰舟認真地剝蝦，剝完放在盒子角落，“麻辣味的。”
池歐是把那堆小龍蝦肉吃完以後才從彭志口中得知，KTV沒有小龍蝦，那是尤辰舟趁自己玩兒手機的時候去外面買的。
他突然想起發燒那次，他說想吃麻辣小龍蝦，最後尤辰舟帶回來一份蒜蓉的。
這次是什麽意思？
補償嗎？
六年前他跟尤辰舟說一起考老家的初中，于是等到對方的轉學通知，這件事他太長時間都不願去想。
現在他想起來了，尤辰舟走的那天，是對方的生日。他花光了自己攢了一年的零花錢給他買了糖和玩具，在他家門口坐了一個下午。
掃地的老爺爺從夕陽裏走來，他給了對方五顆糖，得到一個消息。
尤辰舟不會回來了。
奇怪的是。尤辰舟現在回來了，卻像這遲到的麻辣小龍蝦，再難有從前的滋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