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十點鐘一到,接親的人就進家門了,現在不搞那種一磕頭二叩首的封建玩意了。

結婚也不再穿一身紅了,王宏林穿着一身嶄新的中山裝,胸前配着紅花,下方墜着的紅條子上面寫着“新郎”二字,看着特別精神。

柳建國和許翠林坐在堂屋正中央,王宏林和柳大姐一起向她敬禮。

王宏林喊了一聲“爸,媽。”這是正式改口了,按規矩是要給改口費的。

柳建國和許翠林一人從身上摸出一個紅紙包成的紅包。王宏林雙手接過來。

“謝謝爹,謝謝娘!”

而後,一陣鞭炮聲響過,迎親的人就開始把堂屋裏擺放的陪嫁擡到板車上。

王宏林作為新郎今天也是特地打扮過的,不僅穿得精神,還理了個利落清爽的發型,用清水抹了,鬈曲晃眼。

騎着自己剛買沒多久的嶄新的自行車,眉開眼笑地載着羞人答答的柳大姐,自行車一路颠簸着,身後是炮竹聲聲,煙塵嗆得新人面目都有些發潮。柳大姐十指緊緊扣住車後座,指尖發顫,想伸手抱擁王宏林的後腰又有些羞赧,就這麽勾着脖子僵硬地坐着。車輪偶爾與地面沖撞一下,她便趁勢靠了上去,眼眶含滿了淚水,幸福得滿溢。這一撞,似個溫暖的撫慰,短暫的倚靠中,這對小新人給了彼此一個承諾。他們就這樣一路晃啊晃,在各自的憧憬裏,駛向了不知名的前方。

而柳二姐作為伴娘就要拘謹多了,她此時正坐在王宏林的好兄弟王宇的自行車後座上。王宇,人長得非常精神,濃眉大眼,高鼻梁,薄嘴唇,臉有些微黑,俊朗帥氣。

王宇是當兵的,已經有五六年沒回家了,這回好兄弟王宏林成親,邀請他,他特地從部隊休假回來,這次回家可以待上兩個月呢。

王宇看了一眼前面的柳大姐,不錯,腰細,屁股大,是個能生娃的,宏林這老婆娶的沒錯!

又想着後邊的伴娘,臉挺白的,眼睛大大的,臉小小的,五官看着挺水靈的,就是性子有點冷。

不過,側耳聽到她時不時地哈熱氣,回過頭來看她一眼,她穿得也太少了吧?這麽冷的天,也只是穿了一件花襖子,看着可比她姐單薄多了。不過,兩人又不熟,他也不好多說什麽。

半個多小時,就到了王家村。

到了這邊事情就多了,剛進村,路兩旁就有點爆竹的聲音,一聲接一聲的,此起彼伏,三三兩兩的孩子跟在後面撿沒炸開的炮仗,老少爺們和婦女婆子們全都擠在兩旁争先恐後的看新娘。一時之間,這些人的議論聲和誇贊聲夾雜在一起,好不熱鬧。

柳大姐坐在自行車後面,聽到大家的視線全都聚集過來,熱氣撲過來,羞得她整張臉都紅透了,她故作不在意的看向道路兩邊的房子,這些人家的牆面上都貼着大大的“囍”字,一直沿深到王宏林家。

新娘新郎剛進門又放起了鞭炮。有些禮花也都打開了,炸得碎屑全都從空中飄落下來了。落得新郎新娘,伴娘伴郎全身都是碎屑。

王家村的老老少少全都擠過來看新娘。

柳二姐護着她往屋裏擠,腳上的鞋都被踩掉了好幾次。柳二姐好不容易才忍住了沒發火。

進了正屋,又是同樣的一套,敬禮,給改口錢。

柳大姐一一照做,同樣收到兩個紅包。只是她待會兒有正式要辦,所以作為伴娘的柳二姐幫她先收着。

接下來就是重頭戲了,因為這年代不能拜堂,就改宣誓!

王家村的隊長高聲喊了一聲,“下面有請我們的兩位新人講宣誓詞。”

話落,熱鬧紛雜的人群仿佛像靜止了一下,全都站得挺直,一個個地往往堂屋的正前方看。站在最前面的王宏林和柳大姐左手都拿着紅寶書,并肩站好,向堂屋正中央的毛主席頭相鞠了一躬,然後右手握拳舉起,異口同聲地道:“我們來自五湖四海,為了一個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來了。我們将會遵從偉大領袖的指示,婚後互相關心,互相愛護,一起奮鬥。”

他們的聲音莊嚴而肅穆,随着他們的宣誓,整個人的形象都跟着高大起來。

“好!”

“好!”

熱烈的掌聲響起,大家一個勁地叫好。

“好!你們一定要記住今天宣讀的誓言,遵從你們誓言,不要做出錯誤的事情,不要違反領導人的指示,要努力奮鬥,為偉大的祖國做出卓越的貢獻。”王家村的隊長話音落下,親手把結婚證交到王宏林和柳大姐的手裏,“婚禮到此結束!”

話落,柳二姐扶着新娘進入新房,三三兩兩的人圍在屋子朝新娘身上打量,柳大姐這會子不像剛開始一樣那樣拘謹羞澀了,反而大大方方的端坐在床邊聽她們說話。

半個小時後,外面一聲喇叭聲響起,宴席正式開始。屋子裏的人全都跑回自己的座位了。

這年代雖然男方多數都會準備宴席,可是一家只允許來一人,除非特別親的才會多來,一般也都只有一排席地,不會有人開兩排,也開不起,畢竟食物在這個時代太奢侈了,很難弄到的。所以,這些人全都吃飯去了。不吃飯的人也都識趣的退了出去。

柳大姐和柳二姐互相幫對方整理頭發上的鞭炮屑和禮花屑。

整理完了,柳二姐才有時間打量柳二姐的新房。只是,她掃了一圈,皺緊眉頭,“大姐,你們的房間怎麽這麽小呀?”這間屋子還不如她在縣城的房子一半大呢。

一張床,一個書櫃和一臺寫字桌幾乎沒有伸腳的地兒了。

王宏林上班的同事也都過來送禮了,送的禮品就堆放在床上,臉盆、暖水瓶、茶盤、痰盂、被面、枕巾、毛巾、肥皂盒、毛巾被、羊毛毯甚至還有紅寶書。

柳二姐掃了一圈,有些奇怪,打開櫃子,“大姐,你這咋沒有喜被呢?”按照古陽縣的規矩,成親當晚,新娘新郎都要蓋喜被睡覺,說是能擋災擋難的。就算再窮的人家也會咬咬牙,買塊紅被面套一下舊被子的呀。

看王家蓋的是青磚大瓦房,應該也不窮啊,怎麽可能連紅被面都買不起啊。

柳大姐一聽這話,也急了,不再坐在床上當淑女了,立刻把門關上,和柳二姐一起找。

兩人把這間屋子裏裏外外都翻了個遍,還是沒能找到。可不是嗎,就這麽大點地兒,床上一目了然的都是小物件,就這麽一個櫃子能藏東西,上上下下全都打開,找了好幾遍,愣是沒發現被子的蹤影。

兩人正愁眉苦臉着想着晚上兩人該怎麽睡覺時,就聽到有人敲門。柳大姐站在門邊順手就打開了。

王宏林笑着進來了,看到柳大姐有些不高興地板着臉,愣了一下,不解地問,“怎麽了?”

柳二姐搶先答話了,怒瞪着他,“姐夫,結婚哪能沒有喜被呢?這多寒碜人呀?”你又不是缺錢的主!當然後半句她沒說出來,但王宏林這麽精明的人肯定能明白她話裏的未進之語。

話落,王宏林臉上一僵,“喜被沒了?”

柳二姐指了指全都打開的櫃子,用手攤了攤四周,意思很明了,“你仔細看看,哪有喜被?”

王宏林掃了一眼屋子,的确沒看到喜被,忙握住了柳大姐的手,安慰她,“我出去下,你別擔心,晚上肯定會有喜被的。”

柳大姐神色複雜的看了眼他,而後才溫順地點點頭。

柳二姐一愣,反應過來了,細想了下,王宏林這麽大方的人,連收音機,手表都肯給大姐買,沒道理喜被不給自己準備呀,再說了喜被撐死了還不到五十塊錢。他幾萬塊錢的身家,不至于這麽摳門呀。柳二姐這段時間一直忙着約會,整天見不着人,所以她也沒看到柳大姐縫被面,要是柳三妹在這就不會有此一問了。

“大姐,這事恐怕不是那麽簡單,你一定別誤會大姐夫。”柳二姐還是在意大姐的,适時給她出主意了。

柳大姐随意的點點頭,皺着眉頭,沉思不語。被面是她買的,被面是她親自縫的,她和王宏林親自把喜被送回王家的,還能有誰比她跟清楚喜被的模樣嗎?

沒過一會兒,王宏林就寒着一張臉,抱着一床紅被子進來了。兩姐妹看着他懷裏的被子,難掩臉上驚訝的表情。

這紅面被是百貨大樓裏面賣得最便宜的那種,十年前三舅柳建黨結婚的時候,柳大姐和柳二姐都記得當時家裏買的就是這種被面,這被面一下水,能把一缸子的水全都染紅了,洗上四五遍都還能有紅色,不光染色不行,甚至面料都不結實,別的被面能用十來年,這種的連三年都撐不到。王宏林這麽有錢的主,幾百塊錢的進口手表眼睛連眨都不眨一下的就買了,這結婚的大日子居然用這種劣質貨?

柳二姐神色有些奇怪地看着王宏林,柳大姐也帶着探尋和質疑的目光一直看着他。

王宏林一臉尴尬地把被子放到床上,含糊地說了一句,“先用這個吧。”

柳大姐抿了抿嘴,點點頭。

王宏林看她這麽識大體,心裏也很高興,想想剛才的場面,心裏本就寒得透底的心更涼了,就差凍成冰渣了。

外面還要敬酒,門外的王宇在敲門喊他。王宏林握了握柳大姐的手,無聲地給她安慰,而後快速地出了門。

柳二姐看了一眼這個被子,用手仔細摸了摸,驚訝起來,“大姐,這裏面的棉胎是舊的,不是新的。”

柳大姐嘆了口氣,想到王宏林曾經說過,他爸媽在家特別偏心他大哥,他的工資全被爸媽要去貼補他大哥了。看來今天的事情和他那對偏心的父母脫不開關系了!

柳二姐把被子重新疊好,放整齊了,才把門重新打開。

從外面進來幾個人都是來看新娘子的,柳大姐重新挂上笑容,迎接客人。

這幾人似乎都是一個村子的看着柳大姐紛紛開口打趣起來。

“新娘子長得可真俊!比那電影裏的明星還要好看!”

“聽說,你還在城裏上班吶?”

柳大姐愣了一下,才點點頭。

“那可真能幹!”

說着又問起了柳大姐的工作單位和工資多少,過年過節都有啥福利等私密問題。柳大姐雖是個實誠人,可卻也知道如實回答不好,免得惹人嫉妒,以後給自己帶來麻煩就不好了。柳大姐正糾結着,柳二姐岔開了話題,誇王家村多麽多麽好,誇王家人多麽多麽和善,又誇問話的人多麽多麽年輕。總之不能讓她找機會再提起這茬。

正說笑着,從外面進來了一個女人,帶着一個五歲大的男孩,笑呵呵的,“我是王宏耀的愛人武夢麗,這是我的兒子王繼宗,今年五歲了。”說着輕輕地拍了一下兒子的頭,“這是你的嬸嬸,快叫人吧。”

王繼宗昂起頭叫人,“嬸嬸”,說着右手伸向她,不耐煩的說,“嬸嬸我都叫你了,快給我紅包吧。”

武夢麗面上一僵,在後面輕輕拍了一下他的背,責怪起來,“臭小子,哪有一見面就問人要紅包的。都是你爸給慣的。”掩飾般的拉住柳大姐的手,“弟妹不好意思啊,繼宗還是個小孩子,平時被他爸給慣壞了。你多擔待一下吧!”

王繼宗雖然只有五歲,可在這麽多人面前被自己媽媽罵了,也覺得丢了面子,氣惱地轉過身推開他媽媽的手,一臉不滿的責怪,“媽,不是你讓我管嬸嬸要紅包的嗎?現在咋又怪我不懂事了?”說着瞪了武夢雪一眼,背過手,斜睨着眼角,撇着嘴學着爸爸說過的話,“女人真是善變!”

這下子全都尴尬了,村裏的人了悟的看着武夢麗,見她僵硬的一張臉,掩飾地拍了他後背一下,故作羞惱的責怪王繼宗,“臭小子,胡說什麽呢你!我什麽時候教過你這些了?”

柳大姐忙拉住了武夢麗的手,笑着摸摸王繼宗的頭,朝着武夢麗笑着解圍,“小孩子童顏童語才可愛呢。”說着從柳二姐手裏接過一個紅包,遞給王繼宗,彎下腰來,摸摸他肉嘟嘟的小臉,“這是嬸嬸給的紅包,快拿着吧,真是可愛。”

王繼宗不好意思地收下了,随手把紅包遞給媽媽,轉過身,跑出去玩了。

陸陸續續的又來了幾夥子人來看新娘。

大家說說鬧鬧的。

過了半個多小時,席地要結束了,這些人全都出去看陪嫁了,這個可是僅次于宣誓的重頭戲。許多新嫁娘的腰板都是這些陪嫁撐起來的。

屋裏的人沒要一會兒,全都走|光了。

堂屋裏,迎親的人把一樣樣蓋着嚴實的大家夥全都一一掀開。頓時一片抽氣聲陣陣從人群裏發出來。

“沒想到這柳家人還真大方呀,居然陪嫁這麽多。”

“這柳家哪來這麽多錢買這些東西陪給女兒的?”這不是傻嗎?好東西不留給自己,居然送給人家。

“聽說這新娘也在縣城有工作呢,還是正式員工,不是臨時工,要不然家裏頭也買不起這麽多的陪嫁。”

“哦,難怪了!”

……

外面太吵,柳二姐聽着有些心煩,忙起身把門給關上,柳二姐看了一眼柳大姐,提醒她,“大姐,你以後要小心了,你這大嫂和我娘有得一拼吶。”

柳大姐心裏也是這麽想的,那武夢麗一看就不是什麽省油的燈,所以也很同意柳二姐的話,點點頭。

柳二姐見她心裏有數也就點到為止了,把剛才王宏林爸媽給的紅包拿出來,拆開來一看,皺眉,撇嘴,“大姐,你的改口錢。一共兩塊錢!”

一人給一塊,娶媳婦的改口錢就相當于古時候的結婚見面錢。一般來說,都是十塊以上的,再窮的人家也會給五塊錢,連這點錢都不舍得花,你能指望兒媳婦将來能孝順你呀?

可王宏林父母似乎沒有這方面的擔憂,愣是只給了兩塊錢!這也太不拿柳大姐這個兒媳婦當一回事了吧!

柳大姐臉上也無光。可又能說啥呢。只好把不滿咽進肚子裏去。

“我娘這麽小氣的人,改口費還給了大姐夫十塊錢呢。”柳二姐說着輕蔑般的勾起了一絲笑容,“她這是在讨女婿的好感呢,金寶現在才八歲,指望他,至少也得十年吧。要不然将來他們老兩口有個小災小難的,指誰?還不就得靠女婿?呵,算盤打得可真精吶!”

柳大姐一點也不意外爸媽的打算,他們就是無利不起早的人,她早就明白,她只是有些奇怪柳二姐的态度,似乎剛剛說的人不是她親娘一樣,“你現在怎麽對爹娘有那麽大的仇恨吶?”

柳二姐不自然地抿抿嘴,卻也不否認,而是直接反問她,“難道你就沒有怪過她?”

柳大姐搖搖頭,正了正神色,“我和你不一樣,我小到大沒有得過他們的什麽關心,所以從來就沒有指望過他們,就像小妹說的,我将來只要堅持做我自己,做一個出嫁女兒該做的事就行。我是女兒,她不給我壓箱錢,不給我陪嫁,我都坦然受着,将來她也不可能指望着我來養老。”

柳二姐明顯一愣,嘴角掠過一絲自嘲,“大姐,你是對的。從小到大,我爹娘都沒怎麽疼你。你上到小學就畢業了。我呢,我上到了高中,我一直以為父母是疼我的,可就因為我工作後,只給她們十塊錢,他們就開始惱我了,再也不疼我了,甚至都開始上門搶了。你說,他們疼我嗎?”

柳大姐想了想,“他們疼你是想讓你給他們創造回報,可你并沒有給他們多餘的回報,所以,他們自然就收回了他們的關心和疼愛。這就和養雞是一樣的,母雞一旦不下蛋了,主人就不會再養着它了,只想着把它宰了吃肉。”

柳二姐甩了甩頭,不敢相信,怎麽可能呢?可細想一下大姐的話,卻又無法反駁。枉她自作聰明,其實,她比誰都笨。甚至連大姐也不如呢。看來,等她結婚時,也只能像大姐一樣,什麽也沒有,淨身出戶了。可大姐有王宏林,所以她的出嫁并不寒酸,可她上哪找像王宏林這麽好的男人呢?

武軍?呵,想到他,她現在只能搖頭。武軍除了嘴甜,用點小玩意哄哄她,可從來沒有送過她一件貴重東西。這樣的男人,哪有大姐夫的一半好?

正想着,敲門聲響起,柳二姐收了收神色,起身去開門。

柳二姐看着面前的男人,眼睛閃了一下,甜甜地笑了,“是你呀,有事嗎?”

王宇一愣,這女孩子的笑容怎麽這麽好看吶,看得他心裏慌慌的,有點不好意思,咳嗽一聲,“是宏林讓我過來喊嫂子去敬酒。”

“好”柳大姐應聲,走過來跟着他一起過去,柳二姐是伴娘也只好跟着去。

王宇在後面和她說話,“你是女孩子喝醉了不好,到時我幫你喝吧。”

柳二姐對他釋放出來的好意,很滿意,小聲地說,“好”

王宇看着她白嫩的小臉,淺淺的笑容,心髒又開始亂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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