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行行重行行3
行行重行行3
延熹四年,大鴻胪千金杜玉茗白馬寺祈福,遇起義軍亂黨劫持,關內侯世子李近英雄救美。
三日後,九卿之一的杜朝風杜大人便走了一趟侯府,佳偶天成,擇日成婚。
整個雒陽城沸沸揚揚,一時傳為佳話。
遠在栖竹峰的小少年得到消息趕回侯府時,大婚已成。
那個盛裝的美人,姿容嬌麗,儀态曼妙,那樣耀目的美,每一步卻都都像尖刀一般走在他的心上。
新婦知書達理,善解人意,将親手做的茯苓糕和春平茶擺在案上,款款欠身,留兄弟二人屋內自在說話。
十五歲的小少年趕路趕得急,額上細密汗珠似冒着熱氣,臉頰因長途奔襲尚帶着胭紅。
“近……兄長!”從前年紀小,叫一聲“近哥哥”顯得親昵,如今哥哥已成婚,自己也早不再是小孩子,叫“兄長”才最妥帖。
忽略心頭不可遏制的痛楚,李弗遠攥緊了拳,指甲掐在掌心,強行分散一點注意力。
李近滿面喜色,挑了眉,神采飛揚:“阿弗,你這新嫂嫂美不美?”
李弗遠眼睛失神了一瞬,又很快低下頭,再擡頭,眼裏不露半分痕跡,說的倒是真心話:“很美,很……” “般配”兩個字到底還是說不出口,只得改口說:“很美。”
話是自己問的,對于這個回答,李近卻仿佛不太滿意,焦躁地拿手指磕着桌沿,只不過,李弗遠心思紛亂,根本注意不到。
“不說這個了,阿弗可調理好了?”李近換了個話題。
栖竹楓住着很厲害的巫醫,小時候李弗遠身體不好,雖然早就裏裏外外全治好了,但做哥哥的總是不放心,押着自己這個寶貝弟弟仍是每年去栖竹楓住上大半個月,好生調養一番。
這麽多年,唯一分開的一次,哥哥就遇到了杜家千金,還成了婚……
若是……若是早知道會有這一天,我定是死也不離開他半步,到了祈福那一日,我要早早飛身把杜玉茗救下來,寧願是我娶了她,也絕不想是……
“阿弗?你在想什麽?”李近笑得溫柔,真是世間一等一的好兄長。
李弗遠醒了醒神,狠狠掐了掐自己的手心,不可以,不應該,真是不堪啊……你只是一個馬奴啊……
太多年錦衣玉□□心呵護,原來自己骨子裏還是那個卑賤的小畜生麽……
白着臉搖搖頭,李弗遠盡量讓自己不要發抖:“兄長,我有些累了,可否先行告退?”
李近似乎有話想說,但終究沒有說,看着人搖搖欲墜地走出去,按捺住起身的動作,盯着桌上的茶點,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延熹五年春,起義軍聲勢愈發浩大,老侯爺征戰四方,為流箭所傷,不藥而亡,軍心動搖。
聖旨很快下來,李近白巾抹額,前來同李弗遠辭行。
攏了攏袖子,李弗遠做了決定,端起一碗酒敬過去:“給兄長餞行。”
李近深深看他一眼,仰頭喝盡,到底忍不住摸了摸寶貝弟弟的小腦袋,鄭重地囑咐:“等哥哥回來。”
決然轉身,然後“噗通”一聲栽到地上……
李弗遠小心扶李近去榻上躺好,對鏡仔細裝束一番,最後看了李近一眼,走到嫂嫂房前,輕叩窗棱。
嫂嫂滿面淚痕:“李郎……”不待嫂嫂說完,李弗遠從袖裏拿出一個藥瓶。
“嫂嫂,我多年與兄長同行同坐,同息同止,裝飾一番,嫂嫂竟也未能分辨。這是四十九香,上次從栖竹峰偷回來的,據說能讓人昏睡七七四十九日,因此得名。”
“勞煩嫂嫂照看兄長,察覺到兄長轉醒,便再喂他服下一丸。軍中需要一個小侯爺穩定軍心,但這個人不必是兄長。今日所言,嫂嫂切記。”
若這世上要找出第二個關內侯世子李近,李弗遠自信不會有比自己更好的人選,這個人的一舉一動,一颦一笑,不用刻意想起,早已銘刻心頭。
三百輕騎,皆是侯府親衛,是他們浴血突圍折損近半護送老侯爺回來,如今也是他們再次随小侯爺出征。
馬嘶高昂,馬蹄輕快,李弗遠兩股戰戰,冷汗如雨。小侯爺不上馬,成什麽體統。
兄長恬靜安睡的臉龐浮現在眼前,不知從哪裏陡升的勇氣,小少年縱身上馬,揮鞭狂奔,身後人馬紛紛跟上,星夜兼程。
李弗遠閉着眼,一路奔襲,竟是一口氣跑出了雒陽城,最後還是馬受不住失了蹄才停下來,自己跌在地上早已不省人事。
只知道醒來的時候是第二天夜裏,四周寂靜,五髒六腑翻江倒海,吐了小半個時辰才消停,接下來是一發不可收拾的虛弱疲乏,甚至連擡腳走路都不能。
李弗遠自知再要上馬是絕不可能,而這幫親衛也不肯棄主而去,只求自己能掙着一口氣盡快恢複,天明繼續趕路。
腦子裏模模糊糊,唯一清晰的是兄長,李弗遠拿出絹布,本來打算戰死軍中給兄長留書,但恐怕是等不到那一日了。
寫好絹書,在胸口藏好,腦子裏越發沉重,只聞得馬蹄聲聲,反複回想,恍惚中仿佛聽到兄長的聲音:“你知不知道,我差點被你害死了。”
誰?我嗎?我怎麽會害兄長呢,我不會!李弗遠昏沉之中開始不安掙紮。
“是是,我知道你不會,你不會。”像勸慰又像呢喃,誘哄着小少年沉沉睡去,不願再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