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行行重行行2
行行重行行2
晚上睡覺的時候,李近仍是不放心,硬要将人随身帶着,安置在自己榻上才安心。
李随擔心他睡不安生,夜裏走了覺,好言相勸:“近兒,這娃娃渾身是傷,你一時睡迷糊了壓着他怎麽辦?”
李近細想了想:“那我還是不睡了。”
李随:“……”
心裏的苦說不出,李随趕忙補救:“也不是,近兒,咱家床那樣大,你其實可以睡,你打滾都壓不着他,真的,你放心大膽地——”
李近小手一揮:“爹,我意已決,莫要說了。”
李随淚流滿面:“……”
夜裏,李近直挺挺躺在榻上,果然不敢睡。偏頭一看,撞進一雙黑亮的眼睛,跟貓子似的,也睜得大大的。
“你怎麽不睡?”李近驚詫萬狀。
一室寂然,李近忽然的發問驚得那孩子渾身一抖,好半天才穩下來,畏畏縮縮地:“我……我睡不着……”
他确實睡不着。
身為馬奴卻生性畏馬,一匹瘦弱的老馬輕輕打個響鼻,他就要咬緊牙關發抖半日。
因為這個緣故,即便做着整個馬廄最髒最重的粗活,從他記事起,每天身上挨的鞭子還是比那些伶俐的馬奴一年挨的還要多。
這樣活到九歲。從沒有安安穩穩地睡過一覺。
今日被李近從馬廄裏救出來,平生第一次被人摟在懷裏,平生第一次被人溫柔地上藥,平生第一次被人帶在同一張榻上睡覺,不管哪一樁,都足夠他睡不着。
李近來了興致:“既然睡不着,我們就說說話吧,你叫什麽名字?”
孩子縮了縮脖子:“不……不知道……他們叫我……小……小畜生……”
李近被這幾個字堵得胸口疼,惡狠狠地罵他:“叫你小畜生你就答應啊?!”
這孩子被他吼懵了,縮着肩膀,眼睛裏水氣彌漫。
李近自覺語氣重了,軟下聲調:“從今往後你跟着我姓,我叫李近,你就叫弗遠好不好?李弗遠,李近,一聽就是好兄弟。”
李近對這名字很是滿意,拿手扒拉他的小腦袋:“快喊我一聲聽聽,喊我近哥哥。”
李弗遠睜着大大的眼睛,磕磕巴巴地喊人:“近……近哥……哥哥……”
李近很高興,捧着人的臉在他腦門上親了一口:“很好,阿弗真乖,快睡吧,你要是睡不着,我就給你唱歌聽。”
李近是真的唱起了歌兒,那是娘親還在的時候,夜裏唱給他聽的歌謠。
李弗遠雖然不明白唱的是什麽,但李近歌聲裏的溫柔卻絲絲袅袅,萦繞心田。
李随趴在門外,聽見這暌違多年的調子,心裏軟得一塌糊塗,罷了,兒子既然喜歡,就由他去吧。
十來歲的孩子,對于飼養屬于自己的寵物是什麽樣的心情呢?大概就是像李近飼養李弗遠這樣吧。
最好的绫羅穿在身,最好的丹藥吞進肚,關內侯世子,三代襲爵,食邑千戶,撿回來的馬奴,也能得享玉食錦衣。
李随真是應了他的名字,心疼李近自小沒了娘親,凡事都願意随着李近的心意去,他只當自己又多個兒子罷了。送走李弗遠的話再也不提。
李弗遠身上雖是皮肉傷,但是幾年下來,皮開肉綻,新傷裹着舊傷,單是将李弗遠身上的傷治好,治到白皙光潔不留痕,足足花去一年的時光。
那個瘦小、幹癟的小球樣的人,也慢慢長開骨肉,顯出幾分圓潤飽滿的神氣,李近就開始教他射禦書數。
別的倒沒什麽,禦馬卻是萬萬學不會。
每次帶他去騎馬,李弗遠都站得遠遠的,抗拒得了不得,真是拖都拖不過去。
一院子的人就看着這兩個少爺對峙着,一個疾言厲色,動手動腳,一個任打任罵,巋然不動。
有次李近氣得急了,擡手就揚起馬鞭,李弗遠腦海裏似乎已經久遠的記憶還來不及湧上來,身體就先下意識地瑟縮起來。
李近動作一頓,臉上現出痛悔的神色,擁他在懷裏,輕聲說着:“再沒有下次,再沒有下次。”不知道是在安慰李弗遠,還是在安慰他自己。
是誰定下規矩李弗遠就一定要學會騎馬呢?并沒有人。
李近不過是依着自小的教養依葫蘆畫瓢,想着自己會的,總該都教給他。
既然阿弗不願意,他這個做哥哥的只能加倍努力,往後好生護着這個沒用的弟弟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