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原來如此
原來如此
孟行用了長達一年的時間,才治好了那個雇/傭/兵的心病,讓他至少在心理上能像一個正常人一樣生活——哪怕那時的他已經沒有了一只胳膊一條腿、一只眼睛。
也是在治療的時候,孟行才知道,他是怕自己在神志不清的時候,說出了自己的妻子和女兒,讓她們跟着他遭受這無妄之災,所以他選擇了遺忘有關他妻子和女兒的一切……
而那本該是他這短短四十年人生裏最美好的一段時光。
分離性遺忘是轉換分離障礙的一種,表現為選擇性遺忘,但是不是自己選擇的,而是大腦選擇的,是大腦的防禦機制為了保護個體而選擇性的“忘記”了一些東西,順帶分離障礙大多都是為了逃避而發生的。但是注意,分離性遺忘并不是真的忘掉了,在催眠狀态下是可以想起來的。
孟行在與言恒聊天的這長達兩個小時的時間裏,把自己和言恒認識三年裏的每一幀都細細回憶了一遍,起碼在他這裏,全是美好的珍貴回憶。
于言恒而言,大概也是如此。
所以這幾年裏,言恒到底都經歷了什麽,才會讓他不禁把關于孟行的一切都忘掉。
孟行從醫院離開的時候是下午四點半,給沈熙然發了個消息問能不能見一面。
沈熙然消息回的倒是快:【沈熙然】:沒問題,就是你得稍微等我一下,我在接我女兒放學。
【紅燈停綠燈行】:好。
沈熙然和溫以葵的女兒今年四歲,去年剛過了三歲生日就被這對忙自己事業的爹媽送去了幼兒園。
溫以葵管女兒,是真的管女兒,完完全全是一個職場精英女性、在家嚴母該有的樣子。
沈熙然管女兒,99%是純寵,職場上是雷厲風行、說一不二的沈經理,在家是女兒奴。
所以接女兒放學這件事,整整一年沈熙然沒給溫以葵一次機會,全都親自代勞。
孟行和沈熙然原本是約了一家高檔餐廳,但是十幾分鐘後接到女兒的沈熙然給孟行回電話說:“甜甜想吃KFC,我們新華路那家店見。”
孟行:“……”沈熙然絕對是女兒奴界的天花板。
于是孟行打了車,朝着和自己住的公寓完全不順路的新華路去。
孟行到時,沈熙然和甜甜也剛到沒多久,但是沈熙然已經給甜甜點了很多很多吃的。
甜甜的性格和沈熙然溫以葵一點都不像,拒人千裏和離我遠點幾個字都寫在臉上。
沈熙然給甜甜擠完最後一包番茄醬,和孟行說:“咋了?今天見到周易了?”
孟行很輕的點點頭:“嗯。”
沈熙然了然一笑,“其實從我知道你要回來開始,就做好了你會來找我的準備。”
沒等孟行說話,沈熙然又開口:“其實昨天我真的很想和你說周易的,但是看你那個樣子,又覺得于心不忍。”
“可是你怎麽就真的能忍住走了呢。”
孟行眸子斂了斂,聲音不算大:“能和我說說他這幾年的事情嗎?”
“肯定啊,來就是準備和你全盤托出的。”沈熙然從甜甜面前的托盤裏拿出兩杯熱奶茶,一杯放到孟行面前,一杯放到自己面前:“研三畢業,他結婚你出國……”
“雖然你們從來不說,但是我知道這件事對你們兩個人的影響有多大。”沈熙然說:“他選擇了聽從父母之命,你選擇了尊重他的選擇。所以從一開始,你們彼此就不會有什麽結局。”
“我記得之前和你說過他家裏的情況,就是關于他哥哥言以、他嫂子許曉曉的。”
孟行點頭:“嗯,我知道一點。”
“研三剛開始的時候,許忠……也就是許曉曉的父親查出了胃癌,醫院裏說活不了多長時間了。”沈熙然說這些話的時候,眸子裏沒有一點感情,像是只會說生硬的普通話的機器:“許家只有許曉曉這一根獨苗,許忠放心不下許曉曉,言家對許家的家業早就虎視眈眈,于是最後兩全其美的辦法就是讓周易娶許曉曉。”
“周易反抗過,但是你也知道周易在家裏的處境,他的反抗就像是一場笑話,一場在許家和言家人看來小孩子耍脾氣的笑話。”沈熙然看着孟行很久,才說了後面的話:“後來,是言家人拿你威脅周易,周易才不得不妥協。”
“你有你想要的自由和遠方,他也有他想要守護的人。所以他選擇了屈服,屈服于商業聯姻、屈服于這個亂之又亂的上流圈子。”沈熙然嘆了口氣,看見番茄醬沾到了甜甜臉上,拿了張餐巾紙仔細擦幹淨才又開口:“那段時間你回來了,應該有注意到他的精神狀态其實已經不太好了。”
孟行點點頭,表示自己是知道的。
沈熙然繼續說:“在那之前,他自己已經聯系到了一個很不錯、并且他很喜歡的企業,說好了研三畢業就可以去工作的,那是他想要的未來。”
“而我們的導師又想讓他繼續讀博,甚至以不給他碩士研究生的文憑要挾;家裏人催他回去結婚;許曉曉的病情反複發作,而她每一次發作受害者都是周易;最後的最後,就是他想挽留你,卻不知道有什麽理由開口。”
沈熙然微不可察的嘆了口氣,“去年,許曉曉突然像是變了個人,好像從來沒有生過病,對周易也很好很好……一如當初言以還在的時候,把周易當成了自己的親弟弟。”
“盡管周易的精神狀态已經很不好很不好了,但是那段時間,他也終于又一次過上了他一直夢寐以求的那種日子。”
“可是好景不長。”
聽到這六個字,孟行眉心一跳,就知道,言恒現在的情況,大半适合後面這些話有關了。
“今年過年,大年初一當天,許曉曉在臨城一中門口遇到了車禍,當場死亡。”
孟行心頭一滞,他知道當初言以就是在臨城一中門口遇到的車禍,也是當場死亡。
“許曉曉的死對周易來說才是打擊最大的,那是在他最痛苦最黑暗的日子裏為數不多的一束光,可是還沒來得及亮,就滅了。”沈熙然眼裏有淚光閃過,“對于周易而言,除了那張滿足了言家所有狼子野心的結婚證,許曉曉對他始終都是嫂子,都是那個在年少時和言以一起給過他全世界的大姐姐……”
沈熙然和孟行聊了很多很多,直到甜甜連打了好幾個呵欠嘟囔着自己困了,沈熙然才沒繼續說,帶着甜甜回家了。
孟行沒乘地鐵,也沒打車,就順着那條人言喧嚣的大路,踩着路燈的光,一步一步往回走。
那年兩個人的告別那麽潇灑,誰都沒有展現出自己一絲一毫的不堪,言恒讓孟行以為他回歸家庭會很幸福,孟行讓言恒以為他去尋找他想要的自由和遠方了。
可是這些年到底都過得怎麽樣,也只有自己清楚。
他們兩個人的遺憾在言家人狼子野心形成的那一天就已經存在了,後面無數次的遇見再別離都是這一程的區區點綴,改變不了什麽,誰都無能為力。
就像言恒結婚多年,回歸言家多年,研究生時租的那套房子還依然在續租。
就像孟行出國多年,海外漂泊多年,本科時租的那套房子還依然在續租。
那是誰都不知道的,只屬于言恒和孟行兩個人的秘密。
是言恒和孟行能舍棄全世界,遺忘全世界,也不願忘記的秘密。
那棟看起來并沒有多豪華的小樓裏,藏着兩個人最珍貴的回憶。
臨城大學到那個房子中間有數公裏的路,那條路孟行和言恒一起走過無數次。
兩個都不善言辭的人在那條路上和彼此說過無數別人不知道的秘密。
講故事的人還在,聽故事的人猶存,只是故事終究只是故事。
孟行到家已經晚上十二點,打開手機給韓楊發了個消息:
【紅燈停綠燈行】:我見到患者了。
韓楊應該是剛好沒事,回消息回到飛快:
【韓楊】:情況怎麽樣?
【紅燈停綠燈行】:很不好。
孟行沒等韓楊回消息,手指飛快的戳着屏幕鍵盤,又發了一條:
【紅燈停綠燈行】:只是相比情況,人更重要一些。
韓楊那邊安靜了許久,才回了消息:
【韓楊】:言恒學長?
【紅燈停綠燈行】:嗯。
【紅燈停綠燈行】:是他。
【韓楊】:我就說怎麽會給了那麽多關于患者的情況就是不給關于患者的信息,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韓楊】:我明天還有兩場手術,我訂後天一早的機票回臨城。
【紅燈停綠燈行】:回來幹什麽?
【韓楊】:我想見見言恒學長。
【紅燈停綠燈行】:個人建議,你別回來。
【紅燈停綠燈行】:他現在不太适合見到太多能勾起他忘掉的那一部分回憶的人。
【韓楊】:忘掉的……那一部分回憶?
【韓楊】:他忘了什麽啊?
【紅燈停綠燈行】:孟行。
孟行敲下這兩個字的時候,心底揪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