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我不認識

我不認識

十點多的時候,孟行收到了韓楊的消息,問他到家了沒。

心裏一直記挂着病患和工作進展的孟行,在落地臨城的時候給韓楊發了個消息,之後便成功把這個在異國他鄉的好友抛之腦後。

不過韓楊早已經習慣了他這副冷冰冰的性格,韓楊是那種非常熱絡的性格,哪怕說人和人之間的關系需要雙向奔赴才會維持的久,但是不那麽熱絡的孟行會給韓楊每一句話回複,讓他在兩個人的關系裏不唱獨角戲。

對韓楊來說,這就足夠了。

對于兩個人的關系來說,這就足夠了。

彼時遠在英國的韓楊剛結束了一場手術,在辦公室吃盒飯,拿起手機恰好看到孟行和他說的落地了。

盡管已經過去了有一段時間,但是和孟行一樣,看到消息就一定會回複。

【紅燈停綠燈行】:到了,剛吃完飯。

【韓楊】:自己做的?還是和他們一起出去吃的?

【紅燈停綠燈行】:自己随便煮了點面條,在看病例。

【韓楊】:今天見到患者了嗎?

【紅燈停綠燈行】:沒有,我準備今天先休息一下,明天去見。

韓楊表示理解,畢竟孟行這個專業要面對的患者,真的要百分百的精力的應對。

【韓楊】:那你知道患者是誰了嗎?

【紅燈停綠燈行】:不知道啊。

【韓楊】:那邊到底在搞什麽鬼啊?患者個人信息都不能透露一點?之前你在國外的時候瞞着就算了,現在怎麽還瞞着啊?

【紅燈停綠燈行】:可能有什麽不得已的理由吧。

【韓楊】:就算是這樣,醫者仁心,又不會害他。

【紅燈停綠燈行】:好了好了,你別激動,我都沒說什麽。

【韓楊】:行吧,不管是誰咱都不怕,就算是軍區總司令又怎樣,在醫院裏還不是你說了算。

【紅燈停綠燈行】:你是會說話的。

孟行和韓楊扯了一會兒,因為韓楊一個小時之後還有一場手術,兩個人才沒再繼續。

要不然就他們倆這沒營養的聊天,真的能聊到淩晨兩三點。

第二天一早,孟行剛吃完飯,鄭徐爸爸就給他打電話說他快到孟行家小區門口了,問要不要一起。

原本還愁着要擠地鐵的孟行沒有絲毫遲疑的答應下來,“好的,謝謝鄭叔叔。”

幾分鐘後,孟行上車,鄭儲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說:“看起來休息的不錯,我也算能放心了。”

孟行唇角微彎:“沒辦法,得拿出十成十的精力來應對患者。”

鄭儲點點頭,“嗯。”

快到醫院的時候,鄭儲還是忍不住開了口:“孟行啊,今天不管發生什麽事,叔叔都希望你能冷靜冷靜再冷靜,一定不要沖動。”

孟行有些疑惑,但還是點頭:“我知道的,鄭叔叔。”

鄭儲臉上露出一個并不是很明顯的笑,說:“你要知道你身上擔負着的不只有患者一個人,還有他背後的家庭,還有你的家庭。”

孟行沉默很久,又點頭:“是這位患者有什麽特殊情況嗎?”

這是孟行從鄭儲迄今為止的表現裏唯一能看出來的——這個患者不簡單,對醫院來說,對他來說。

鄭儲沉默良久,嘆了口氣搖搖頭:“等你見到你就知道了。”

孟行內心沒由來的慌了一下,甚至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為什麽難受。

孟行去病房前,先和昨天見過面的那些主任醫師開了個小會,再一次深入地探讨了一下患者的狀況。

這些資歷頗深的主任醫師,無奈的表達着自己的無能為力和束手無策。

孟行雖然對這位患者的病情沒有十足的把握,但是此刻內心卻充滿了蠢蠢欲動。

一個小時後,一群人跟着孟行浩浩蕩蕩的朝着618病房走去。

在618病房門口,鄭儲伸手攔了一下那些人,意有所指的開口:“讓孟醫生先進去看看情況吧,大家稍安勿躁。”

那些醫生都沒有說什麽,表示理解。

畢竟精神科的病人受不了刺激和打擾,這麽一群人進去實在不是什麽明智之舉。

在場的醫生是這麽想的,孟行也是這麽想的。

孟行朝着鄭儲微微颔首,表示不用擔心,伸手推開了618病房的門。

因為前面鄭儲的各種反應實在異常,孟行進門的時候真的是屏息凝神,生怕吵到患者。

618是VIP病房,房間很大,窗戶也很大,他要見的病人坐在床邊,背對着門。

從背影看,非常落寞,也非常孤寂。

像是被父母遺棄無家可歸的小孩子,光是看着就讓人心頭隐隐作痛的程度。

只是越走近,孟行越是從他的背影看出來一絲熟悉感,這種熟悉感讓孟行心揪的無以複加,無所遁形。

孟行終于走到床邊的時候,連伸手觸碰他的勇氣都沒有——因為此時此刻,孟行已經無比确定,面前的這個人,就是他日思夜想心心念念想見的人,哪怕只是一個背影。

他瘦了很多,再也不是之前那樣恰到好處的身材,也沒有了讓人一見就離不開眼的氣質,他這個樣子,扔在人群裏估計都是最普通的那個。

也就是那一瞬間,孟行突然就懂了鄭儲的那些反應,還有沈熙然和孟文啓那些沒有說出口的話。

原來那些自己以為從來都不為人知的事情,早就已經天下皆知了。

言恒從來都不是孟行青春裏的秘密,也不是他青春裏的遺憾,是世人皆知,舉目皆歡的存在。

是誰都認為本該如此的餘生。

孟行心裏還在掙紮的時候,言恒轉過了頭。

看見孟行的瞬間,言恒很平靜的說了句:“你好。”

言恒說話的語速很慢——這是得了這種病的人最普遍尋常的表現。

再也沒有了以前那種光是一開口,就能攬獲無數學妹芳心的聲音了,那種不疾不徐似微風徐來的感覺,再也沒有了。

剩下的,是寒風過境、寸草不生的荒蕪。

言恒平靜無波的眸子裏連光都沒有,看到孟行,眸子裏也沒有任何波動。

現在的他,在孟行眼裏,就像一個沒有生氣的牽線木偶,只是活着而已。

孟行學醫數年,見過各種各樣的患者,見過各種各樣被病痛折磨的生不如死的患者,有時候孟行也會想,這人間真的就那麽值得嗎?能讓他們無論付出什麽樣的代價都要再活一天……再活一天……

直到此刻見到言恒,孟行突然懂了:他們多活一天,等待的人就有念想,這種看不見摸不着的雙向救贖,勝過這世間一切的病痛和折磨。

因為孟行許久沒說話,言恒又嘗試着開口:“你……好?”

這次言恒的語氣裏帶着小心翼翼的試探,像是怕吵到這位“陌生人”,又像是怕吵到此時此刻灑進房間、灑在他臉上的陽光。

孟行又問了言恒兩個問題,言恒一直都很平靜,沒有孟行預想中的激烈反應,孟行基本能知道他現在大概的情況了。

于是扯了個椅子過來,坐在言恒床邊,以一個旁觀者的身份,和言恒聊起他以前的事情。

雖和言恒認識數年,但是兩個人的關系也不過如此,大多也只是聽別人說。

孟行和言恒聊了許多許多話題,他似乎都能對答如流。

直到孟行提起:“你還記得孟行嗎?”

聽到這兩個字的時候,言恒伸手按了一下胸口,嘀咕了句:“奇怪,怎麽突然疼了一下。”

之後又看向孟行,輕輕搖頭:“我不認識。”

孟行唇微抿,淺笑點頭:“那你還能記得什麽大學期間的事情嗎?和我說說。”

言恒點頭,語速很慢的從自己進入大學第一天開始講起,有他的老師、他的同學、他的朋友、他一起比賽的隊友、他一起打籃球的球友……可是自始至終,都沒有關于孟行的一點點記憶。

孟行見過太多選擇性遺忘的案例,大多是那段記憶不太美好,或者是給患者留下了很深很深的心理陰影。

可是選擇性遺忘的人,并不是在遺忘了之後就能過得好的。

他們通常會陷入被自己遺忘的更深度的恐慌和夢魇中,看似是拯救了自己,其實是罰自己一輩子都走不出這個夢魇。

孟行見過的唯一一個是将最珍貴的記憶遺忘的,是一個刀尖上舔血的雇/傭/兵。

他曾經是歐洲地區最好的雇/傭/兵,身價很高,任務執行的也好,各種組織搶着要他。

可是有人欣賞,就自然有人厭惡——正所謂愛之深恨之切。

而他,卻有一個雇/傭/兵的大忌,他有自己的家庭,有一個很可愛的女兒。

大概是三十五歲那年,在潛入緬甸地區執行任務的時候,被逮捕。

犯/罪/分/子各種殘忍手段用盡,把他折磨的不成人形,可是他還是帶着自己殘破的身軀,在緬甸地區茍活了數十年。

孟行見到他的時候,是一個已經非常非常年邁的老人悄悄帶他來的,那時候那個犯罪集團已經被端掉了。

可是留在那個雇/傭/兵身上的一切,都無法挽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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