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而行有恒

而行有恒

和孟行不一樣，韓楊到臨城才是真的到家了。

但是韓楊還是跟着孟行去了822醫院給孟行配的房子裏，反正三室一廳，也住的開他。

孟行下午就沒再去醫院，鄭儲知道他是去接人，說幫忙盯着言恒。

孟行總覺得鄭儲什麽都知道，但是就是什麽都不說。

不過想想也是，他和言恒的事他父母知道，鄭徐也知道，鄭儲沒道理不知道。

吃過飯，韓楊在回複遠洋發過來給他處理的文件，孟行還是在看病例。

都是同道中人，韓楊知道孟行的這種苦，因為他也在受。

而且他和孟行還不一樣，孟行是每天應對病人和看不完的病例。

韓楊是每天進不完的手術室和看不完的病例。

孟行看了會兒病例，去另一邊和父母聊天去了。

看着孟行的背影，韓楊突然拿起了手機。

韓楊不是給誰發消息，而是打開了相冊。

他的相冊裏有一張照片，是一個桃木牌，上面寫着——

君子以言有物，而行有恒。

字體飄逸潇灑，但是并不淩亂也不難看，一看就是孟行的字。

那是大一那年六一兒童節，學校社團搞了一次社團文化周的活動，園藝協會出鮮花，美食協會出小蛋糕，文學協會出紙筆寫贈言或者自己想寫的東西。

同時文學協會和計算機協會還一起搞了一個小活動——代碼破解，能成功破解他們提供的代碼的前一百名，可以活動一個桃符用來寫留言。

孟行沒學過計算機，不會這些，但是他想要，求了言恒很久，言恒說他去試試，因為他也不是計算機專業的，他們高中也不學計算機，只憑着上過幾節計算機專業的課，言恒不敢保證他能成功。

但是結果是他真的成功了，孟行一邊誇他學習有靈性，一邊拿着那個桃木牌去寫字。

當時言恒和韓楊都站在旁邊，不太能理解孟行的那種歡喜雀躍。

那次活動的大多鮮花、小蛋糕、宣紙、桃木牌都被參加活動的同學帶走了，但是有一部分同學的桃木牌被文學協會協商之後拿走了——他們寫的留言很好，并且字體非常好看。

那些木牌被挂在社團藝術樓一樓展示廳裏，孟行寫的那個被挂在正中間最顯眼的地方。

曾一度有同學拍照發在學校告白牆上，幾乎是很短的時間，“君子以言有物，而行有恒”就傳遍了整個臨城大學。

韓楊有次好奇，問孟行為什麽寫這句話，孟行笑的意味深長，但是沒有解釋。

直到孟行出國留學的第三年，遇到了曾經的一個本科同學，又聊起這件事，孟行也是笑着搖搖頭，沒有解釋。

但那位同學走後，孟行和韓楊說：“因為‘君子以言有物，而行有恒’，行是孟行的行，恒是言恒的恒。”

而行有恒，就是孟行有言恒。

韓楊曾無數次感嘆世事無常，而這四個字在孟行和言恒身上更讓人覺得惋惜。

孟行是一腔孤勇最後選擇了尊重言恒，言恒是千言萬語最後屈從了家庭。

他們沒有輸給任何人，沒有輸給愛情，沒有輸給這個社會，也沒有輸給世俗，但是偏偏就是留下了無數遺憾，就是沒有走到一起。

就像孟行只加了言恒一個人的微信小號，那個小號名字就叫“而行有恒”。

在英國這幾年，孟行和韓楊都很忙，并不是天天見面，但是只要有兩個人共同的閑暇時間，必定是要一起出去吃個飯的。

孟行也和韓楊講過許多他和言恒那些別人不知道的故事，讓韓楊記憶最深刻的，是孟行有一次和他說起言恒這個人其實特別小心眼也特別記仇。

那是有一次孟行和言恒一起去青城旅游，大概是大二結尾，韓楊不是當事人，已經記不清楚了。

當時的孟行手裏拿着叉子，有一下沒一下的紮在盤子裏的牛排上，說：“那會兒正值我們高中放假，我就帶他一起回了我們高中去看看。青城一中雖然比不上臨城一中，但是在全省的排名，還是能排進前三的。我們學校和臨城一中差不多，也有學校主幹道，也有榮譽牆。”

“而我，蟬聯了三年各種大考冠軍，榮譽牆上大半都是我。”孟行說這話的時候眼裏閃過了一點點光，那是韓楊已經很久沒有在孟行眼睛裏看到的過了：“當時言恒看到第一眼就問了我一句‘你們校長是你爹？’我說真的，當時直接給我問懵了。我想了很久才想起來，那是我曾經調侃他的話。”

*

2023年9月，臨城大學那個炎熱的午後。

孟行伸手拍了一下韓楊的肩膀，說：“哎，你的言恒學長。”

言恒的終極小迷弟韓楊呆呆地說了句：“終于見到活人了……”

言恒手裏的籃球往地上拍了一下，語氣淡淡：“怎麽？你還見過死的？”

“嗯嗯。”韓楊嘴比腦子快，突然應了這麽一聲。

反應過來又突然搖頭：“不是！我是見過言恒學長的照片。”

“嗯？”孟行目光轉到言恒身上停了一瞬，又問韓楊：“你不是說沒見過他？”

“你不懂。”韓楊“官裏官氣”的搖搖頭，“我們高中教學樓廣場上有個光榮榜，上面三分之一貼的都是言恒學長的照片。”

“你們高中校長是你爹？”孟行脫口而出這麽一句，震驚了言恒，也震驚了韓楊。

*

于是在後來将近兩年之後，言恒把這句話還給了孟行，是調侃，也是在意。

因為如果不在意，怎麽會這麽清楚的記得他随口說過的話。

孟行和孟文啓秦徐錦聊了很久，到了該要睡覺的時候，秦徐錦才說：“阿行，我和你爸爸這次來，其實是想去看看那個叫言恒的孩子的。”

孟行怔在原地：“你們……”

“我們真的只是想看看他，”秦徐錦抿唇，眼裏閃過悲怆：“爸爸媽媽一直都是你最堅強的後盾，在你的前程裏是，在你的愛情裏也是。所以我們希望你能過得好，也希望你能得償所願。”

“事情發展到這一步，我們知道這不是你想要的結局，也不是我們想要的結局。但是不管怎麽樣，因為你喜歡他也好，僅僅因為他是照顧過你的學長也罷，我和你爸爸都應該去看看他。”

愣怔了許久，孟行點頭：“好。”

孟文啓和秦徐錦其實早就知道這件事的，讓孟行回來，也是孟文啓和秦徐錦的想法。

剛開始鄭儲和他們說起這件事的時候，還是有所遲疑的，因為孟行和鄭徐說過以後可能都不會再回來了，而且讓他來以822醫院的名義醫治病人，其實怎麽都說不過去。

鄭儲會和他們說起這件事，本意也不是讓孟行回來，只是覺得很可惜——可惜孟行和言恒這沒有結果的相識，可惜言恒這麽好的一個孩子在人生最好的年紀裏就經歷這些。

孟文啓和秦徐錦想了很久，還是覺得應該讓孟行回來，“術業有專攻”，孟行對這方面有所了解，萬一他能治好呢，那絕對不管對誰來說，都是皆大歡喜。

哪怕治不好，在這件事上，孟行盡力了，最後也不會留下遺憾。

這些都不說，就算是讓孟行回來見言恒最後一面，也不會留下太多的遺憾。

于是孟文啓秦徐錦和鄭儲就設計了這一場不成戲的大戲，讓孟行回來了。

他們能懂孟行看見言恒這樣的心痛，能懂孟行說不出口的崩潰，也能懂如果治不好孟行遺留終生的遺憾。

但是這一切一切，在孟行回到祖國的故土，出現在822醫院618病房的那一刻，都可以忽略不計。

這是僅僅屬于一場見面的圓滿。

孟行第二天還是自己一個人去的醫院，他們都要見言恒，他們都可以見言恒，但是不是現在，時機未到。

孟行先去問了今天值班的小護士言恒的情況，小護士一板一眼的說着：“還是和之前一樣，會發脾氣，會摔東西，除了鎮定劑根本控制不住。”

孟行斂了斂眸子，拿過她的記錄本看了一眼，點點頭：“我知道了。”

孟行去辦公室換了衣服，徑直去了618病房。

只是剛走到門口，就聽到裏面有東西被重力摔碎的聲音。

孟行蹙了蹙眉，問身後的人：“不是說把他房間裏那的危險物品都收走？”

身後小護士臉上閃過無奈：“都收了的。”

孟行伸手推開病房門，言恒轉頭看見他的那一瞬間，突然安靜下來了。

盡管言恒已經忘了孟行，但是他所有的暴躁，在看見孟行的時候，都會平靜下來。

此時此刻的言恒不認識孟行，但是還是潛意識的把他當成是自己的救贖。

言恒的唇角艱難的勾起一抹笑：“你來了。”

不是問句，是陳述句，就像他每天都會來，他每天都能等到。

這不是約定，卻是誰都沒有缺席的盛宴。

孟行走到言恒面前，看着他日漸消瘦的臉頰，柔聲問道：“今天感覺怎麽樣？”

言恒眉目低垂，聲音細弱蚊蠅：“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