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曬曬太陽
曬曬太陽
孟行點頭,又問:“今天早上吃的什麽飯?”
言恒擡頭看了他一眼,心裏有個地方悸動了下,擡眸問:“孟醫生,我們之前是不是……認識?”
言恒語氣裏帶着滿滿的不确定和懷疑,像是做錯事的孩子。
孟行一頓,合上手裏拿着的病歷本,擡頭認真看着言恒,笑道:“你覺得我們應該是認識的嗎?”
言恒沉默了很久,還是沒有回答他這個問題,而是很小聲的嘀咕了一句:“孟醫生一直都在國外,那應該是不認識的吧。”
孟行笑着搖搖頭,并沒有回答他這個問題。
孟行覺得,這個話題就到此為止挺好的,多說對言恒并不是什麽好事。
“要出去轉轉嗎?”孟行問:“曬曬太陽。”
言恒擡頭看向窗戶玻璃透進來的陽光,今天也是豔陽天。
點頭:“好。”
孟行和言恒并肩走在822醫院的青石板路上,還像當年在臨城大學時。
但是時過境遷,兩個人都沒再有當年的心境,只是醫生,和病人。
孟行身上依然帶着十八九歲時的意氣風發,惹得路人頻頻注目。
言恒身上早已沒有了年少時的影子,歲月和病痛還是帶走了那個曾經最好的言恒學長。
孟行和言恒在醫院裏的小公園裏走了很長一段時間,到了一處長椅上坐下,孟行雙手揣在白大褂的口袋裏,問言恒:“你……後面有什麽安排嗎?”
言恒沒反應過來,反問道:“什麽安排?”
孟行轉頭看他,認真開口:“就是你的病治好了之後,有什麽安排嗎?”
言恒是孟行見過最安靜也最淡然的患者,在聽到“你的病”這三個字的時候,并沒有什麽劇烈反應。
但是他似乎忘了,只是因為他是孟行,言恒才這麽安靜。
哪怕如今已經是言恒不認識的孟行。
言恒搖頭:“沒有。”
孟行若有所思的點點頭,試探着問:“跟我出國怎麽樣?”
“跟你……出國?”言恒細細咀嚼着這四個字,像是在考慮孟行這句話的意思。
“嗯。”孟行認真點頭:“跟我出國,我可以給你提供最好的治療,可以給你提供更好的生活環境和療養環境。”
言恒眼裏閃過動搖,孟行看的清清楚楚。
孟行再開口:“在這裏,始終不是那麽适合你治療的地方,臨城對你來說,牽挂太多,你沒辦法靜心,就沒辦法好好恢複。”
“或許換一個相對陌生的地方,更有利于你的治療呢。”
言恒眼睫倏忽幾下,很輕的點了點頭:“其實……這裏沒有什麽很值得牽挂的東西了。”
孟行眼裏閃過驚喜和意外,點頭:“好,那我盡快給你安排。”
晚上回家之後,孟行和韓楊商量了一下這件事,原以為韓楊會絕對支持,但是韓楊沉思很久,問了句:“你确定你能承受得住一切的後果嗎?”
孟行并沒有像面對自己和面對言恒那樣,能沒有絲毫遲疑的給出答案,在這一刻,他還是沉默了。
韓楊像是沒有看見他的沉默,繼續說:“你确定你能承受的住他後面的每一次病發?承受得住他每一次病發時對你對他自己的傷害?你确定你能承受得住數以十年幾十年計的耐心陪護?最後,你确定你能承受得住某一天他的離去——在你面前?”
如果說韓楊前面問的那幾個問題此時此刻的孟行都能坦然回答,那最後一個問題,光是想想孟行都覺得痛苦。
他能承受得住言恒在他面前的離去嗎?
不。
他不能。
別說是在一起生活幾年後,就算是現在,孟行都不能承受。
“我知道我現在問你這些問題很殘忍,”韓楊移開了看着孟行的眸子:“但是這都是現實啊,就和言恒選擇了強迫自己忘了關于你的一切,去接受那個本不屬于的自己的煉獄一樣,都是現實。”
孟行沉默了很久,久到韓楊以為他不會再回答的時候,孟行眼神堅定的開口:“我不能承受,但是我更不能把他扔在這裏讓他自生自滅。”
“你……”韓楊剛開口,就被孟行打斷了:“韓楊,不讓他恢複那段記憶是我的選擇,但是不管是臨城,還是那段記憶,都是他這個病治療的源頭,我既然選擇了,就不會後悔,我希望他能在現在這樣的狀況下,過上屬于他的正常的生活。”
之後幾天,孟行聯系了英國那邊幾個關系比較好的朋友,幫忙安排了新的房子,确保他們過去之後能夠更好的生活。
也聯系了他曾經在的那個醫院,聯系了精神病學方面比較權威的專家,确保能給言恒更好的治療。
而對于言恒來說,離開臨城,或許本身就是一種救贖。
孟行每天都在醫院裏陪着言恒,因為他盡了最大的努力在醫治言恒,但是目前為止言恒的情況看起來并不樂觀,反而有更加惡化的現象。
帶他離開,讓他不在困于臨城的這個環境裏,是當下最好的選擇了。
孟行每一次和言恒說起這件事,都能從言恒平淡的眸子裏看到一絲波瀾,孟行知道,對現在處于自己的世界裏的言恒來說,這未嘗不是一種向往和渴望。
把出國和國外安居的一切事宜都安排好的那天,是陽歷的八月十五——一個看起來并不重要的日子。
孟行早上去醫院之前,繞路去買了兩杯大水大杯茶的芋圓奶茶,因為言恒說過他很喜歡阿水的芋圓奶茶。
但是住院的這段時間,從來沒有人給他買過。
孟行在提着兩杯奶茶往醫院裏走的時候,還在想萬一言恒睹物思人,想起來什麽怎麽辦。
向來冷靜自信的孟醫生,在這一刻也開始有了疑慮。
只是等他到了醫院,進了言恒的病房,他才明白他的不安并不是來自那兩杯奶茶。
而是此時此刻出現在618病房裏的言青和程佳。
是那個自言恒住院至今,一次都沒來過的……言恒的父母。
聽見開門的聲音,言青和程佳同時轉頭來看。
孟行的目光落到地上——一片狼藉。
言恒的病情又複發了,而且比以往的很多次又要嚴重,就連看見孟行,他都沒能冷靜下來。
言青和程佳只是坐在陪護椅上,看着言恒發瘋、咆哮,仿佛那不是他們的兒子,只是路邊的一條瘋狗。
孟行快速跑過去從身後用力環住言恒,不斷地出聲安撫:“言恒!言恒你冷靜一點!言恒你看看是我!言恒!言恒……”
孟行不停的喊着言恒的名字,試圖用自己的音色喚回言恒此刻已經完完全全困在自己小世界裏的意識。
但是沒用,言恒一直在掙紮,咆哮着,說着一些孟行都聽不懂的話。
情急之下,孟行伸手握住言恒放在小腹的手,只是一瞬間,就摸到了黏膩膩的東西。
低頭一看,是血液,是言恒握緊的手上不斷流淌下來的血液。
孟行蹙眉,用盡全力扒開言恒的手,言恒手裏全是血,還有一塊陶瓷碗碎片,深入皮肉,看上去觸目驚心。
孟行一瞬間紅了眼,聲音裏都帶了哽咽:“言恒!”
不知道怎麽,言恒聽到這一聲突然就安靜下來了,慢慢的轉身看着孟行,一雙桃花眼眼睫倏忽了很多下,才啞着嗓子開口:“你……哭了嗎?”
孟行緩緩松開他,只是手還壓在他的手上,搖搖頭:“沒有。”
或許是感受到了痛意,言恒低頭去看,沉默了很久之後,擡起頭,面無表情的開口:“流血了……”
聽到這句話的那一瞬間,孟行心如刀絞。
言恒現在,就是站在另一個世界,淡然的看着關于這個世界的一切,感受不到痛,感受不到不正常。
孟行快速摁了床頭櫃的鈴,有護士來給言恒包紮。
從小護士進門,到包紮完成小護士離開,言恒安靜的就像木偶人,一動不動,一句話不說。
之後小護士又拿了安定藥過來給言恒吃了,孟行扶着他到床上躺下,看着他入睡。
等終于松了口氣時,轉頭就看到了牆邊陪護椅上言青和程佳好整以暇的目光。
聽了太多關于言恒父母和家庭的故事了,孟行從心底裏對這雙父母就沒有抱太大希望。
“叔叔阿姨,我們可以出去聊聊嗎?”
言青和程佳像是沒想到孟行會和他們說話,雙雙眼裏閃過詫異。
但是很快恢複如常,起身跟着孟行出了618病房。
孟行在門口叮囑了兩個小護士好好注意着言恒的情況,就和言青程佳一起去了自己的辦公室。
辦公室的門關上,言青和程佳坐在辦公室的真皮沙發上,程佳高人一等似的開門見山:“你就是那個要帶言恒出國的醫生?”
孟行不知道他們怎麽會知道這件事,但是這件事他們早晚得知道,于是點頭:“是我。我姓孟,單字一個行,孟行。”
“難怪那麽會做夢!”程佳冷哼一聲:“想帶言恒出國?門都沒有!你給我死了這條心,言恒就算是死也只能死在臨城,休想離開臨城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