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花冠
花冠
如此多的玫瑰花，芬芳嬌豔地盛開着。
當我緩步其中，我似乎有種錯覺——它們在為我盛放，我正被一種強烈的愛擁抱在懷裏。我感到了些許愧疚，我知道這是歌劇魅影為克裏斯汀準備的賀禮。
如今讓我先行看見，好似一個小偷，竊走了不屬于自己的珍寶。
我又深呼吸了幾次，平緩自己胸膛的起伏。
這間休息室就如一個精巧的首飾盒，富麗典雅。玫瑰是柔軟的天鵝絨內芯，只等待着那稀世珍寶藏入其中。幾支高挑如美人的燭架，擎着融融金光，與水晶挂燈輝映。
室內彌漫着煽情的氣氛。
我心中忽然湧起一股沖動，我脫掉了鞋子，踩在羊絨地毯上。
這讓我感到與這間屋子，與背後的主人更加貼近。我為此高興，又莫名哀傷。
但我沒能在這種情緒中沉浸太久，因為克裏斯汀來了。
她是個好女孩，聽說投資劇院（我如今以此名目與拉法葉來往）的子爵想要邀見，雖然忐忑不安，但對方寬宏地讓她先去與朋友慶祝，畢竟使她放下了一定的戒心。
或許她仍然相信着故事裏的小洛蒂，相信音樂天使将庇佑于她。
克裏斯汀不肯讓我久等，縱然她不知道我是誰，她也過來了。
“實在抱歉。”這少女生得十分美麗，微卷的棕色頭發披散于肩後，綴着滿網紗星星似的夢。她還沒有換下那身純白無瑕的演出服，有些生疏地行了一個問安的禮，“我有些迷路了。”
我并不驚訝，此前她只是個尋常的芭蕾演員，休息室自然是今晚的演出後才新分配的。
我長久凝視着她純白的裙擺，好似一朵夢中開放的百合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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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沒有提前過來，她穿着這樣的裙子，在豔紅的玫瑰之間，像不像是等待未婚夫的女郎？
心中又開始不舒服了，我驚訝于自己的情緒波動。
她因我長久的沉默，逐漸失去了笑容：“子爵閣下？”
我憑借夏尼對克裏斯汀全部的好感，對她露出了微笑。
“小洛蒂，你不記得我了嗎？”我回憶着，生疏地歌唱起來，“And the angel of music singing songs in my head（音樂天使于我腦海中歌唱）……”
我唱得有那麽難聽嗎？為什麽她露出了驚容？
但我們很快消除了彼此的戒心。克裏斯汀是個善良溫柔的姑娘，她為和童年摯友的重逢欣喜不已，也因想起與父親相伴的時光而感傷。
我始終待她很溫和，她的情緒從激動到平複時，已經抱着我哭了一場。
一夕之間成為萬衆矚目的女高音，又在幾個小時後重逢童年摯友，我确實理解她的激動。
我想我願意照顧她，以一個哥哥的身份。我這麽想的，也是這麽說的。
“小克。”我柔聲地喚她昵稱，“我投資了這家劇院，以後你也是這裏的半個主人。倘若遇到什麽不順心的，或者有人欺負你，不必忍着，我會替你做主。”
“我們這樣有緣，又都沒了親人，以後便如兄妹一般。”
她又哭了起來，淚水像斷了線的珍珠：“哥哥……”
我的手指在梳攏她的頭發，心中有隐隐的愧疚感。
我在做什麽呢？我在贏得她的親近和喜愛。我對她給出兄妹之情的承諾，告訴她以後将會庇護照料她。誰會想到我這副光明磊落的兄長背後，竟然暗藏着對妹妹的嫉妒呢？
是啊，我嫉妒她，我嫉妒她擁有這些玫瑰，以及藏在玫瑰背後的那個人——魅影。
她為何要哭？因為在這人世漂泊已久，終于又擁有了親情的溫暖麽？
還是她隐隐察覺了藏身天使背後的鬼魅，所以在得到劇院投資人的擁抱時，如此激動？
我忽然想到一個問題——
倘若魅影出于執念囚禁她，我向她伸出的援手裏，有多少是出于對她這個好女孩的關心憐惜，又有多少是想要帶走那個魅影所關心的女孩兒呢？
這問題使我吃驚，可內心深處，又并不害怕。
這或許是我此前的本性。這些日子以來，我發現原先的我也許并非常人。
比如說，我懂得不少知識。
剛開始我以為是那位子爵的遺贈，但我很快發現，老管家記憶裏的子爵并不擅長繪畫，但我可以畫得很好。而我擁有的不止于此，馬術、鋼琴、詩歌……
我猜我原先應該也是一位受過良好教育的貴族。
這些能力使我在這個世界中，增添了一些底氣，但并沒派遣我長久的茫然。
我的頭總是痛。我想要——這是每個人、每天都在經歷的事情。
我想要的僅僅是渴望而已。
整個世界裏，唯獨魅影，每逢我閉上眼睛，那個名字便泛起明亮的光，區分于整個混沌不清的世界。那光是如此清晰，散發着我的渴望，引逗我去捉。
我甚至還沒有見過他，就已經感受到了他對我深深的吸引。
我感到來自自身的力量将我帶向他，這是為什麽。
我或許是已經瘋了，甚至我覺得，造物主就是為了他，才使我瘋着來到這裏。
克裏斯汀那張青春嬌美的臉，無法掀起我心中的漣漪。
我想見魅影，我想要靠近魅影。
這念頭忽然以一種強烈的欲望，掀翻了一切。我控制不住自己了，我想要什麽就得立刻得到，我已顧不得什麽世俗的禮節了，沒有辦法去掩飾。
我握着克裏斯汀的肩膀，将她從我懷裏推出去，盯着她蜜糖似的眼睛。
她一定被我難看的臉色吓壞了，嘴唇開合着。
我溫柔地笑了笑，對她說：“小克，我忽然有些頭暈，我想靜坐片刻。你和你的朋友們去玩，好嗎？好姑娘，她們一定等你着急了，我們下次有時間再聊。”
她的肢體動作表現出，她想要照顧我。但我堅決地推拒了她，我已經沒有多少神智了。
記憶忽然斷了片，我弄不清楚是怎樣将她推了出去。
一只戴着雪白手套的手，将門鎖了起來。我的。
我有些像是喝醉了酒，依然光着腳，在休息室內漫無目的地走着。
是魅影殘存的氣息使我醉了麽？
我的手指撫弄過一朵朵美豔的玫瑰，它們被精心遴選，剔除小刺，以最飽滿芬芳的形态，錯落安置在休息室內，把這裏布置得像一個王宮。
小克先是被我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後來又為亡父傷感。
她一點兒也沒來得及注意導師的禮物，我一點兒也不覺得可惜。
我将那些柔美的粉玫瑰摘下來，它們在我掌心滾來滾去。
魅影送了好些玫瑰給克裏斯汀，點綴梳妝臺的是粉玫瑰，伴着白燭的是紅玫瑰。
後者是更加熱烈深情的愛。
他應當是認為，純潔善良的克裏斯汀，更加适合溫婉的粉玫瑰。
我也喜歡粉玫瑰。
我把它們摘下來，眨眼間便編成一個花環，我将它戴在頭上。
這又是我剛發現自己所擁有的技能。
我開始産生期待了，試圖哼唱卻露出微笑。
現在，花冠在我頭頂了。
我開始想象自己的樣子，可我有些記不清這張臉了。
于是，我找到了一面鏡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