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面具
面具
天氣寒冷,花園裏只開了些黃茉莉和風鈴草。書架上也沒有多少有意思的書。
我裹着厚厚的大衣,煩悶地走了一陣子,還是回到卧房。日子好似從彩色褪回了黑白灰,霧蒙蒙的。
有臺新添置的鋼琴,擺在卧房外的小廳裏。我敲擊了片刻,耳朵裏總充着空氣似的,也聽不清,幹脆不彈了。
管家近來總是念叨我,恰好我因病後缺少食欲,也沒什麽争辯的力氣,躺在床上成了一種常态。已是冬日,房間內卻熱得有些悶悶的。思維也熱騰騰地雜亂飄,有時我竟覺得我很習慣這一切。
下午睡覺是貴族們的常态,畢竟還有夜生活——我病着,但作息并沒有改。
屋子裏靜悄悄的,沒人打擾我。我實在熱得煩,發出一些模糊的鼻音。恍然間,覺得暗暗的屋子裏有什麽鬼魅在注視着我。不僅是注視,一只帶着皮手套的手悄然撫上了我的臉頰——
“啊!”我渾身如過電般,頃刻就要起來。
頭被往上推,眼睛都埋在了枕巾裏。不一會兒,熟悉的眼罩又系在了我的腦後。
激動真是一針強心劑,難以想象,我現在丁點沒有病人的樣子了。啊,我的色彩,我生命中的光與熱,來到了這個因疾病而漸漸枯萎的小房間裏!我真是高興!
我歡快地和他打招呼:“埃裏克,你來了!”
能感覺到,屋子裏的舒緩頓時蕩然無存,變成一種更緊張的味道,隐隐的還有種較量意味。我還沒有反應過來,便被魅影深深吻住。他身上還帶着外面的寒氣,就這麽緊緊地抱住我,可這種刺激對我而言卻不啻新生。
他的吻法很高明,不是技巧性的,而是一種壓倒性的意志,是把我整個人都吞下去的決心。
我喘不過氣,在這樣的厮|磨裏變得又熱又渴。魅影粗|暴地扯開了寝衣,我快要被他揉碎。
這一刻的我只有純粹的喜悅,除了狂烈的喜悅,我已感受不到其餘。我從未意識到這種渴望如此深刻。歌劇魅影,歌劇魅影啊,這個名字……那個故事裏始終徘徊在歌劇院地下迷宮的幽靈。
你是為我而來嗎?你是到我的夢中來為我歌唱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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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曾呼喚着我的聲音,又喃喃着我名姓。”
我控制不住想以全部的熱情回報他:“埃裏克!”
他肯定很激動,我的嘴快要破皮了。
被子不知道被踢到了哪裏去,我們沒有發出很大的聲音,只有細細碎碎的水聲,以及間或吐出的感嘆。魅影今天實在熱情,當我以為他已經纾解足夠、該好好說上幾句話的時候,他又用力親我。
他這麽投入,我真感激。我迷醉般地伸手,想要撫觸他的臉,給予一些溫柔愛撫的回報。
魅影沒有理解我的意圖。他不配合,我只能胡亂摸索,先是頭發,然後順着往前額……什麽東西這麽冰,邊緣還又硬又鋒利?我還沒有反應過來,但下一刻,魅影幾乎是受驚般從我身上蹦起來——接着我的手腕感到一陣捏碎骨頭的劇痛。
他又壓在我上面,咬牙切齒道:“夏尼,你要做什麽?”
身體對痛會做出敏銳的反擊,我痛得眼淚快冒出來了:“放手……”
他的鉗制略松了些,抓着我的手腕,按在了枕頭上,不容許我繼續撫摸面具。
我原本只是為了擺脫不适,現在被這麽一弄,火氣頓時冒了出來。我才不管你歌劇魅影有什麽心理陰影,但既然你情我願躺在一起,是否該彼此一起舒适?之前好幾回,他親我太用力,那硬邦邦的面具壓在臉上,真是烙得慌。
……
夏尼很久沒有說話,魅影忽然意識到自己在不安。
他在做什麽?他在準備向夏尼解釋?解釋他對容貌的忌諱,他不能摘面具的原因,以及……他并不是故意捏痛了貴公子細弱的手腕?自述是弱者才會做的事,他何時要向這浮華的男孩兒博取諒解與同情?
可他應當也有脾氣吧。魅影出神地望着夏尼散亂的金發,随着呼吸輕輕起伏。
“我想商量件事。”出乎他意料,夏尼坐了起來,語氣很冷靜,“你的面具烙得我很難受。以後再這樣見面時,或者我別戴眼罩,或者你把面具摘了,二中總要取一吧。我并不喜歡一直不能視物。”
魅影并沒有回答他,而是輕輕低下頭,碰了他的嘴唇。很注意角度,沒有讓子爵臉上再留紅印。
他說的是“以後”,因為……這一次本來就沒結束,他們的身體仍然粘在一起。
魅影邊擁抱他,邊思索。
夏尼無疑是對的。他用面具遮掩了容顏,要求夏尼在行|房時再戴上眼罩……功能上是重複的,或許心理上有些安慰。但是應當嗎?夏尼應當是他極不願意被窺見真顏的對象嗎?
這要求合情理,他不應當拒絕。同時,他也意識到自己無法拒絕——
夏尼不屬于被魅影的恐怖吓壞了、自願聽從命令的那些人,他是歡快地笑着,自願來擁抱他的。那麽當他讓他感到不愉快了,他自然可以翻臉拒絕他……他可以嘗試強迫,嘗試鎖鏈,但那還能不能讓這個人這樣沒心沒肺地笑呢。
離開歌劇院真是個錯誤。
魅影上身不動,雙臂支在夏尼的兩側,低頭仔細研究他的面容,額角正滴落細細的汗珠。
他忽然間,有了個極為大膽的想法。
夏尼依然戴着眼罩。
他顫顫的,舉起一只手,摘下了已附在臉上多年的那片面具。沒發出一點響動,輕輕放在旁邊。
……
許久,夏尼又感受到了一個輕輕地吻,在他的唇上飛速點了一下,便撤回去了。
……
也許因為我發了點脾氣,後面的時刻,他都很溫柔,簡直有點像紳士了,甚至在親熱的時候保持了一定的距離感。我蒙着眼睛,不辨方位。他卻一覽無餘,用手指輕輕卷着我的頭發。
“你會教我唱歌嗎?”我問他,像吐出一個輕盈的泡泡。
實在累得狠了,快要睡着時,才聽到他的回答:“不。”
是啊,我不如克裏斯汀有天分……不可能指望魅影随便抓一個人,就願意上演一模一樣的導師學徒戲碼。
他好像笑了,是在取笑我嗎?臨走前,我又聽到他問:“你昨天彈的是什麽?”
昨天?“德彪西……”
尚未念完尾音,我便墜入了沉酣的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