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懲罰
懲罰
重傷的少年再也承受不住,砰咚一聲倒落地面,靠得最近的曲竹只虛虛握住了他的手腕。
來自他人的溫熱體溫自冰冷的指尖傳來,曲竹皺起眉,手指有些不自在地縮了縮。
幾秒後,他便毫不猶豫地放開,淡漠地盯着側躺在地、表情稍顯扭曲的新徒弟。
就算曲竹不放手,只握住新徒弟手腕的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東方恒拽起來。
可東方恒這身下潺潺流動的血絲,怕是再遭不住曲竹的輕輕一拉。
實際上,曲竹本可以施法讓少年平安落地。
但那一瞬間,他猶豫了,于是再出手時,便只能抓住東方恒下滑的手臂。
可這落在別人的眼裏,便是曲竹無動于衷地盯着自己徒弟倒地,只最後裝個樣子,憐憫般地拉了下自己的徒弟。
不知他人所想,也對他人所想毫無興趣的曲竹低垂眼簾,他凝視着呼吸粗重、疼得牙齒緊咬的東方恒,稍加思索後站起身,不容拒絕地道:“看起來儀式結束了,我先告辭。”
說完,不等他人回應,曲竹便禦劍飛速離開。
于是在衆修士眼中,曲竹逐漸變小的瘦削背影顯得更沒有一絲情面。
曲竹走後,臺下的年輕修士們面面相觑。
終于,其中一人忍不住說道:“他也太過分了,把自己的徒弟扔在這裏就走。”
“是啊……都不願意給自己徒弟醫治一下,叫一個藥師過來也好呀……”
叫一個藥師過來醫治顯然比自己将東風恒帶回去更有效率——這是曲竹當時簡單思考過後的結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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鷹峰崖物資貧乏,只有寥寥幾瓶治跌打損傷的藥,把東方恒帶回去,不可謂是想讓他更早一點去見閻王。
至于叫藥師,那麽多人在廣場,随便誰喊都可以,不至于那麽多人都是蠢貨,只眼睜睜盯着瀕死的傷患看。
而曲竹自己留在現場也毫無用處,不如早點回來修煉。
于是思考結束的曲竹當下起身,不到五分鐘,就回到鷹峰崖。
鷹峰崖是一座離明雪宗主殿最遠的山峰,常年無人踏足,寧靜安詳,而曲竹便是看中這一點,才在宗主問他想要明雪宗哪處時選擇了這裏。
剛來鷹峰崖時,這裏只有荒蕪的泥巴地與零星幾顆松樹。
曲竹便去後山薅了數根大木頭,又去金匠閣薅了些建屋材料,他随後按照自己的喜好,給自己搭了一個簡單卻足夠大的院子。
除了院子,曲竹本來也想自己給自己造一座小屋。
可不管他怎麽造,小屋的樣子總是脫不開他記憶中的影子,氣得曲竹直接甩手不幹,将工作交給明雪宗雇傭的木匠。
就這樣,曲竹很快入住,鷹峰崖也總算多了些人氣。
但這點人氣沒維持多久就近乎消失得一幹二淨。
時間一長,又沒有人敢來維護,曲竹對環境要求也不高,他也懶得用法術去清理,院子裏便堆滿了樹葉,綠色的青苔也蜿蜒攀上牆面。
破空聲忽而響起,地面層疊的樹葉嘩啦作響。
曲竹收回靈劍,輕巧地落在自己家門口,而後踏了進去。
一進家門,走入卧房,曲竹就迫不及待地端坐在蒲團上,他随即閉目凝神,吐納調息,轉眼間便沉于修行。
一刻鐘後,一陣無根之風突地自曲竹身邊揚起,拂開青年亂如雜草的發梢,輕柔地撫上他白皙的臉龐與低垂的眉眼。
青年裸/露在外的長睫如翼,膚白唇紅。
曲竹的長相無疑是漂亮的,放在美人遍地的修真界也是數一數二的存在。
可他的心思全放在修行上,疏于打整自己,又常常用一雙不耐煩夾雜戾氣的黑眸盯着人看,說話的語氣也冷漠帶刺,即便有人發現曲竹貌美,也會下意識忽略這點,擔驚受怕地離曲竹遠遠的。
而這也是曲竹樂意見到的場面。
——他十分讨厭自己的容貌。
唇瓣啓開,青年新月似的眉毛忽而緊蹙,連帶呼吸和吐納也變了調,變得短促起來。
不過幾秒,青年的眉峰皺得更深,線條流暢的面部也開始淌落滾燙的汗水。
為什麽……還是不行……!
細細密密的疼痛自腹腔迅速蔓延至全身,淩遲般的痛感讓曲竹的全身都禁不住顫抖起來。
曲竹深深握緊雙拳,下唇被皓齒用力咬得愈加殷紅。
已經兩百多年了……為什麽還是不行!!
曲竹周圍的風驟然呼嘯起來,在室內橫行霸道,把所有東西刮得獵獵作響,七零八落地摔了一地。
即便如此,曲竹也未有将周身激蕩的靈氣收納起來的想法,他反而将其雜糅成一團,直直往自己丹田處高速旋轉的金丹湧去!
“唔——!”曲竹悶哼一聲,嫣紅的唇角流下一條鮮豔的血痕,他只覺自己的腦海仿若被一沉重巨大的撞鐘轟打!
下一秒,曲竹便直挺挺地後仰着地。
……
再醒來時,已經是深夜時分。
曲竹迷迷瞪瞪地睜開眼,黑眸裏只迷茫了一瞬就倏地清醒過來,他雙手撐地,迅速直起身子,第一時間內視查看金丹的狀況。
圓潤的金丹在他丹田中緩慢旋轉,與往常任何時候都沒有差別。
就好像……他這兩百多年的努力是白費了一樣。
曲竹低垂下頭,不知何時散開的黑色長發緊跟着垂下,落在曲竹撐在地面上的、微微蜷緊的白皙手背上。
兩百年前,曲竹便已至金丹後期。
眼見再前進一步就是元嬰,曲竹近乎把全部的精力都投在修煉中。可兩百多年過去了,他投入到金丹中的靈力,就仿佛是融于一潭死水,泛不起一點波瀾。
曲竹身邊和他同一輩分乃至小一些的,早早便已升至元嬰期,再不濟的也已觸摸到突破元嬰期的壁壘,比如,他們體內的靈力都充沛到金丹上出現些許裂痕。
金丹破,元嬰生。
而曲竹,別說壁壘了,他連元嬰期的尾巴尖都沒摸到。
不管他再怎麽刻苦地修行,腹腔內的金丹也似吃不飽的饕餮一樣,吞納到嘴的每一縷靈力,卻不給曲竹半點回饋。
這就是……他和那些人的天資差別嗎……
曲竹的雙手握得更緊,用力到連柔軟的手心裏都留下指甲烙下的泛白痕跡。
半晌,曲竹面無表情地輕呼了口氣,他站起身,抹掉嘴角幹涸的血跡,提起靈劍就往外走。
剛一打開門,四周昏黑,曲竹便被正在門外站着的、一個意想不到的漆黑人影給吓了一跳。
曲竹的家大半年沒人來過,更何況這人正站在他卧房門口。
曲竹下意識揮出手中的靈劍,揮到一半又即刻停住!
靈劍散發的淡淡光輝照亮了來者的臉——
一張熟悉的,在曲竹記憶中,才見過不久的臉。
“……”黑發少年的身體僵硬,琥珀色的眼瞳中映出靈劍的光暈,他已經擺出躲閃的動作,俊朗的臉龐卻依然被曲竹極快的劍氣劃出一條細長的血痕。
見靈劍滞住,東方恒松了口氣,他直起身體,瞳孔些微有些躲閃,似不知道該不該盯着曲竹看,最後輕聲說了句,“師尊,是我。”
不知是因為被吓還是因為此前受傷,東方恒的臉色蒼白,臉上唯一的血色便是那一縷從新鮮傷口滲出的血線。
曲竹的攻擊,向來是直擊人要害,他剛剛那一招,便是準備攻向人的太陽穴。
于是現在,緩緩滑落的血絲順着黑發少年的鬓角往下流淌,悄然流經東方恒的眼睛。
曲竹看向東方恒下意識閉起的眼。
少年的長睫顫動,沾染滴滴血點,莫名的,給其添了幾分玻璃般的破碎感。
曲竹突然就想起東方恒在擂臺上的反差模樣——
他為了贏,對自己的性命不管不顧,咬住牙,一臉冷靜地把所有招式往對手身上使。
東方恒那股拼命的勁,曲竹都看得有些咋舌。
哪像現在這般小可憐的樣子。
曲竹的視線掃過東方恒全身,發現其好像除了臉色比較蒼白,其他看起來無甚大礙。
但東方恒當時的傷勢頗重,絕不可能一兩天就好。
難道……曲竹看向窗子外濃郁的夜色。
他這一暈,怕是暈了許久。
思緒回歸,曲竹的目光再次停留在偷偷眨動有血滴流經眼睛的小可憐身上,冷漠道:“誰允許你直接踏入我的屋子?”
東方恒一怔,嘴唇動了動,說:“我接連幾日來拜訪師尊,師尊都不在,問其他人,也都說沒見過師尊。”
“我怕……師尊出什麽事……”大概是想到曲竹作為峰主,修為放眼在整個修真界,也算是中等偏上的,更何況,也很少有賊人敢闖明雪宗。
擔心曲竹出事,不如擔心下自己還沒完全康複的身體,于是東方恒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弱。
但不得不說,東方恒的擔心确實應了驗。
現在的曲竹,表面上看不出來受傷,實則內裏筋脈受損、靈力空乏,需要多多休養才能恢複。
可聽到東方恒所言,曲竹嗤笑一聲,說出來的話和東方恒心中所想無異:“擔心我?”
“你還不如擔心擔心自己。”說着,曲竹的眼掃過黑發少年看起來瘦削的身子說:“像你這樣孱弱的身子……”
“才需要多多鍛煉才是。”
說完這句,曲竹做思考狀,眼睛望進少年清澈的琥珀色瞳孔。
或許是靈劍刺過的疼痛還沒消散,東方恒睜開的眼和半阖的眼都顯得有些濕潤,濕潤中還夾雜一些緊張。
被這樣一雙幹淨且不掩情緒的眼看着,莫名的,曲竹因私人場所被不熟之人踏足而生的憤怒少了那麽一些。
但總歸得給不講規矩的徒弟一些懲罰。
曲竹想了想,冷言道:“你自去後山伐五十根木頭來。”
“記住,不得動用半點靈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