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首徒

首徒

今日,明雪宗召開一年一度的內門弟子選拔大賽。

經過激烈的角逐,一共有五名弟子脫穎而出,并順利拜入不同峰主的名下。

只是,當拜師儀式即将開始的時候,衆人皆能聽到從擂臺上傳來的沉悶且急促的喘息。

他們轉過頭,望見一個艱難地從地上爬起、搖搖欲墜的高挑身影。

——那是一個前不久剛在選拔擂臺上倒下,還未送去醫治的弟子。

他的對手先他一步被送去治療,按照傷重程度來算,是還在現場的這位弟子贏了,他理應成為第六位內門弟子。

可不知道為什麽,在這位弟子清醒過來之前,無人在意他。

若不是他自己現在醒了,恐怕就會失去一次難得的晉升機會。

見狀,坐于頂端的年輕宗主垂了垂眼睑,他平靜地盯着揮退藥師、跌跌撞撞朝擂臺下走來的弟子,淡淡開口道:“還有一位。”

“諸位,有誰願意将東方恒收入門下。”

話音一落,衆峰主的态度絲毫沒有幾分鐘前搶人般熱烈,反而都皺了皺眉,靜默不語。

衆人沉默的原因很簡單,在這幾場比試中,他們無人看到東方恒有任何一個出挑的地方,只看到一個資質平平,全靠意志和蠻力獲勝的普通修士。

修真界中,這樣的人太多,更何況明雪宗這樣名聲在外的天下第一宗門。

他們不缺努力奮鬥的庸才,他們只缺天資卓越的天才。

許久都無人說話,等了一會,宗主微微側過頭,視線掠過各個沉默不語的峰主,最後停留在最邊緣的一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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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主微頓,修長的食指與大拇指摩挲起來。

大概是宗主不加掩飾的視線太過明顯,那人轉過頭,淩亂的劉海随之被風掀起,露出他精致漂亮的眉目。

很快,那尾部微勾的眼睛和柳葉似的眉便再次被其過長的雜亂發梢擋住大半。

曲竹面無表情地瞥了一眼宗主,他随即回過頭,閉上眼,重新細細吸納起周圍的靈氣,對周遭發生的所有事置若罔聞。

曲竹一向如此,在他的眼中,沒有什麽事能比修煉更為重要,若不是自己好歹頭頂一個明雪宗鷹風崖峰主的頭銜,他連一個宗門活動都不想參與。

純粹是浪費時間,曲竹淡淡地想。

沒等他安下心來修煉,一道輕微卻足夠讓在場所有人都聽到的無波聲音在他耳畔響起。

“既然無人主動,那麽東方恒的去處就由我來決定——”

宗主墨色的瞳孔在曲竹線條流暢的側臉停留,“曲竹,東方恒就交由你了。”

宗主的聲音很淡卻有力。曲竹驀地側過頭,一雙漆黑的眼瞳微縮,詫異且無言地與宗主對視。

許久,曲竹才收回視線,靜靜凝視前方,沒有拒絕也沒有同意。

他不想同意,讓自己獨自一人的生活中突然多出一個陌生人,但他也無法拒絕,他知道陸雲渺眼神中的意思。

陸雲渺向來是一個固執的人,他一旦做了決定,便不再輕易聽取他人意見。

曲竹懶得和他争論,不想白白浪費自己的時間。

但曲竹的心裏到底不爽快,他皺起眉,不悅地看向站立在前方一排的弟子。此時,所有成功晉升為內門弟子的人都站在那。

曲竹眨眼之間便找尋到其中一個受傷最為嚴重的高挑身影,他微微眯起眼,視線在其身上轉動打量。

先前沒太注意,曲竹仔細一看,才發現此人身上無處不是傷口,并一齊往下滴着鮮血,在地上彙做一條蜿蜒刺目的紅。

就為了一個內門弟子的名額,連命都不顧了。

呵……

曲竹的眼底冒出一絲嘲諷,他的目光旋即來到此人的面部,視線掠過其低垂的頭。

升騰的白色霧氣不斷從東方恒喘息的唇中吐出,少年疲憊的眼一下又一下閉阖,從黑色發絲間露出來的臉色蒼白無比,仿佛下一秒就要墜落倒地。

而環繞在少年周圍的,除了無處不在的視線,還有若有似無的竊竊低語。

“沒有天賦,再努力也沒有用,我看啊,這小子是徹底沒前途了,還跟一個沒有資源、又……的師傅。”

“噓——“旁邊的修士忙噓了一聲,悄聲道:“就算是說實話,你也要小心一點,如果真被那人聽到,你怕是會被……”會被怎樣,他沒有明說,只做了一個割脖子的動作。

“我怎麽忘了。”小聲罵了自己一句,這人便如言壓低聲音,他遠遠地悄然看了一眼曲竹的表情,見其沒注意到自己,微微懸着的心才放下,說:“不僅是前途沒了,這小子怕是連命也保不住,我看啊……”

曲竹,鷹風崖峰主,修為是衆峰主中最低的一個,他能坐上峰主的位置,全靠自己運氣好,救了現在的宗主一命,除掉這點運氣,在衆人眼中,他什麽也算不上。

曲竹性子陰郁易怒,傳言中稍微惹他不順心,就會糟他一頓打罵,輕則受傷流血,重則卧床不起。

即使他重傷弟子後也會受到宗門一定的懲罰,但這點懲罰曲竹絲毫不在意,照樣我行我素,只圖自己爽快。

長久下來,就無人敢踏入鷹風崖一步,鷹風崖就也成了明雪宗最死寂的場所之一。

就算是明雪宗的普通弟子都會被曲竹随意苛責打罵,而且近些年,聽說曲竹的脾氣還愈加暴躁,若真成了他的親傳弟子……

想到這,年輕修士不禁打了個冷顫,他憐憫地看了一眼因為重傷、意識看起來不是很清醒的東方恒,随即輕嘆了口氣,待他再擡起頭來,這人突地心髒一顫,呆呆地與一道冷漠的視線交彙。

從不遠處看過來的視線冰冷陰沉,隐約間還能感受到不小的戾氣。

年輕修士不禁蜷縮起手指,身體微微顫抖起來,直到前方的東方恒有所動作,那暗沉的目光才慢吞吞地收了回去。

呼——

年輕修士驀然低下頭,長長呼了口氣,他再不敢多看曲竹一眼,只內心為東方恒感到萬分同情。

完全不知自己已經被無數人憐憫,東方恒重重地咳嗽數下,他用力轉了轉頭顱,試圖晃掉眼前的發黑景象。

不知怎的,這樣晃一晃好似真有了用,東方恒只覺自己眼前的畫面逐漸清晰,于是他便也能看清自己即将拜為師尊的人。

未來的師尊頭發淩亂,穿在身上的衣物也泛白滿是皺褶,絲毫沒有一點修真者的樣子。

甚至可以說,完完全全就是一個普通人的模樣,放在人堆裏就找不出的那種。

聽周圍細微的人聲,師尊好像叫做……曲竹?

東方恒聽說過這個人名——流傳在衆弟子間的“暴君”。

他們都說,就算做在明雪宗掃地的下人,也絕不願意當他的徒弟。

東方恒前進的步伐微滞,倒不是因為劃過腦中的流言,而是……突然與曲竹交彙的視線。

淩碎雜亂的劉海因為男人擡頭,被風吹起散開了一瞬,那一瞬,東風恒看到一雙如淬寒冰的黑色眼眸。

和他想象中一樣冷漠,也……比他想象中漂亮。

突兀的,東方恒的腦中掠過這個怪異的想法,他緩緩眨了眨眼睛,與曲竹烏黑的眸子對上半時。

而後,東方恒邁出步伐。

他一邊前進,一邊扯了扯沾有血跡的蒼白唇瓣,朝未來的師尊艱難地展露出一個自以為溫和的笑容。

沾有灰塵和血沫,加上因為疼痛皺成一團的臉,東方恒變形的笑,落在曲竹眼中不可謂不醜陋。

曲竹靜靜地注視逐步靠近的少年,眼神在某一刻突然放空,像是想起什麽,可他腦中回憶的畫面還沒出現,一道清冽的嗓音便打斷了他的思緒。

“曲峰主。”來人黑色的長發随意地束成一縷小辮子紮在腦後,他模樣俊美倜傥,皮膚白淨,看着年紀不大的樣子。

他直直盯着東方恒,笑道:“恭喜曲峰主收下首徒。”

“以後曲峰主就有專人伺候了,不過可千萬要控制住自己的脾氣,否則,這徒弟怕就和之前那些來清掃鷹風崖的外門弟子一樣跑了。”

“如果真跑了,我看以後……除了曲峰主,就沒人再會去鷹風崖。”

來人笑了笑,視線轉到曲竹側臉上,淺褐色的瞳孔似閃過一抹暗色,他頓了一會後,揚起嘴角道:“不過……我……”

“……好煩。”曲竹擡眸,不耐煩地打斷來人的話,他擡起眼,與青年彎彎的眉眼對上,“邱舒烨,你很煩。”

“離我遠點。”說罷,曲竹想起什麽,他瞥了眼邱舒烨,唇角似笑非笑,“或者,你更喜歡我說……”

“請你……有多遠滾多遠。”

聞言,邱舒烨挑了挑眉,他凝視曲竹盛滿煩躁的眼睛,不知為何,眼裏的笑意竟加深許多,青年旋即在自己的唇上豎起一根食指,作閉嘴狀。

蠢貨。

曲竹冷冷盯了一眼被人罵了還兀自笑得開心的邱舒烨,他随即看向朝自己走來的未來徒弟。

待東方恒走近後,曲竹用眼神指示,看向站在一旁一位容貌姣好的外門弟子。

東方恒随之看去,很快了悟,他慢步走過去,接過外門弟子手上散發熱氣的茶水。

即使是修真界,收徒也是一個極富儀式感的行為。

東方恒略顯搖晃地單膝下跪,伸長被窄袖緊縛的手臂,他随後垂下頭,沙啞着聲音道:“弟子東方恒,從今日起……”

曲竹凝視黑發少年遍布薄汗的額頭,不動聲色地皺了皺眉,然後平靜道:“不必廢話,茶遞上來。”

他可不想收一個剛入門就暴斃的徒弟。

邱舒烨有一點說的對,鷹峰崖确實需要一個清掃衛生的人。

至于對東方恒的教導……誰愛教誰教,他可沒有多餘的閑功夫花在東方恒的身上。

只能說……拜入他的名下,算東方恒倒黴。

曲竹微垂眼睑,見東方恒還沒有反應,便不耐煩地又催了一句。

東方恒暈乎乎的腦子反應了一會才恍然,黑發少年緩緩直起身,站至曲竹的前方,微躬脊背,雙手奉上熱茶。

曲竹盯着除了背部,其餘部位都盡力挺得筆直的少年,視線旋即轉移到茶水上。

少年捧着茶水的雙手骨節分明,露出來的部分手心和指縫有明顯的繭子,一看就是一個勤奮刻苦的人。

只是……這雙手正不停地微抖着,仿佛捧的不是茶,而是什麽重若千斤的東西。

曲竹不知為何有些煩躁,他擡起手,正要接過茶,眼前便陡然一花,有什麽滾燙的東西倏忽澆灑在他的手上。

曲竹下意識收回手,可下一秒,他又重新伸長手臂,抓住少年下墜的胳膊。

于是東方恒暈倒前的最後畫面,就停留在曲竹放大的手上。

男人從寬松袖口探出來的手腕纖細、腕骨清晰,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冷白的腕節被染上了燙傷的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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