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悸動
悸動
圍繞在曲竹身側的狂風已然平息,只偶爾幾股夜風将曲竹的墨發往天邊吹。
烏絲與衣袂翩飛,曲竹面無表情地盯着邱舒烨看,漂亮到豔麗的臉頰上緩緩淌下幾條血絲。
邱舒烨的心髒一跳,他的目光忍不住停留在曲竹的臉上,深深地凝望男人面上不知是被血染的、還是其他原因造就的緋紅色澤。
男人的唇瓣也是極紅的,伴着他那雙冰冷的漆黑瞳仁與滑落臉側的血,恍若話本中步履生姿的絕世豔鬼,又恍若搖搖盛開的鮮活芍藥。
美得讓人窒息。
邱舒烨只覺自己的呼吸都被不遠處的曲竹盡數捕獲,他的唇張合幾次,才又輕聲喚了一句,“哥哥……”
曲竹沒有回應,他只随意地瞥了眼邱舒烨,而後手裏憑空出現了一把劍鋒幹淨的靈劍。
曲竹似乎是想禦劍離去,可他手中的靈劍剛飄在空中就停了下來。
男人眸低掠過一抹深思,他随即轉過身,在邱舒烨困惑的眼神中走到一棵樹下,然後蹲下。
再站起來的時候,曲竹沾着血的掌心中就多了一個雪白的毛團團。
那是什麽?一只狐貍?
邱舒烨眼神迷茫地掃過毛團團尖尖的耳朵與吻部,下一秒,他就見靈劍飄至曲竹的腳下。
抱着小狐貍的曲竹很快乘劍升空,臨走之前,他又看了一眼邱舒烨,像要說什麽,最後卻又什麽也沒說就走了。
男人站立在變大的劍柄上,瘦削的身影逐漸消失。
若不是天空中那還在随風飄搖的長發與衣擺,曲竹的出現就仿若一場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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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時常出現在邱舒烨腦中的夢。
邱舒烨經常會在打盹的時候夢到那天。
那天陽光明媚,天空碧藍如洗,十幾歲的邱舒烨揮退所有傭人,在自家小院裏獨自閑逛,逛着逛着他就來到了一個僻靜的地方。
一棟木制的小屋擺在他的面前。邱舒烨的眼随意掃過堆放在小屋前的捆捆柴火,旋即就無聊地挪開視線,轉身就要走。
可他剛擡起腳尖,一道短促的像啜泣似的悶哼就傳至邱舒烨的耳中。
邱舒烨擰了擰眉,轉過頭,一眨不眨地盯着柴房看。
除了那道極輕微的聲響過後,柴房裏就沒有再冒出其他的動靜,剛剛他所聽到的細微聲音,像一個快速流走的幻覺。
可……現在烈日當空,既不是午休的時刻,也顯然不是晚間休息的時刻,那——
柴房裏那些理應該正在幹活的下人們去哪了?
邱舒烨沒有聽到任何劈柴的聲音,放在柴房外的幾個老舊樹樁上也只有砍刀與木頭,而人卻不在了。
這些家夥,不會正背着邱家幹一些有違刑法的活吧?
邱舒烨蹙起眉,伸出手指招來靈劍,然後一腳就踢開了柴房掩住的大門!
“誰,是誰?!”一道惶恐又強裝鎮定的粗厚嗓音響起,當看清來者是誰後,柴房裏的男人倏忽站起身,張開嘴,語無倫次地道:“邱……邱……”
“邱少爺好。”一句簡單的招呼話男人卻擠了半天才從嗓子眼裏擠出來,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憨厚的笑來,“邱少爺好。”
高大壯實的男人又說了一遍。
“這麽緊張幹什麽?”環顧四周,邱舒烨只看到眼前一個人,他皺眉問:“其他人呢?這個點跑哪去了?”
“他們……他們。”男人的額頭冒出汗水,他随即像記起來一樣,恍然道:“他們昨夜吃錯了東西,一來就都說肚子痛得很,你看現在他們不就都跑茅廁去了。”
邱舒烨掃了掃男人緊張的面孔和他臉上越流越多的汗珠,漫不經心道:“就你沒吃錯東西?”
“是,是啊。”男人回應,“昨晚媳婦千叮咛萬囑咐要我早點回家,我就沒跟他們出去喝酒聊天。”
“是嗎……”邱舒烨微垂眼睑,越過男人自然叉開的雙腿,眸中映出掩埋在稻草堆中的一截皓白膚色。
邱舒烨翹起唇角,看着男人模樣老實的臉孔,“那你還挺聽媳婦話的。”
和邱舒烨閑聊了會後,男人緊張的情緒緩解了些,聲線也變得渾厚起來,“那當然,媳婦的話都不聽那我還聽誰的話。”
邱舒烨哦了一聲,踏步似好奇地在柴房裏逛了起來,于是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男人再度緊張起來,眼珠子一直跟随着邱舒烨的動作看。
男人咂咂幹澀的嘴,主動讨好地說:“邱少爺,柴房沒什麽好看的,也髒得很,容易弄髒您那身寶貴的衣服。”
“啊……”邱舒烨擡起手看了看袖子,果不其然在袖口處發現了一些新沾染的灰塵,“确實。”
“是吧。”男人扯開嘴角笑了笑,“要不您還是先離開吧,這黑灰塵可不好清洗啊。”
“你忘了我是修真者嗎?”邱舒烨淡淡的回答,又往柴房深處走了走。
男人一僵,自以為不動聲色其實明顯地往後挪了一步,試圖用自己龐大的身軀擋住稻草堆裏的人。
邱舒烨随手抽出身邊的一根稻草,玩似地揮了揮,若無其事地說:“你剛剛說,媳婦的話都不聽那還聽誰的話?”
“嗯……嗯。”男人不明所以,緊張地雙手扣緊褲腰,嗯了一聲。
“那……”像揮劍一般,邱舒烨的手極速墜落,啪一聲将稻草杆打在男人冷汗直冒的額上,他繼而歪着頭彎起眼睛問:“我的話聽不聽?”
男人渾身繃緊,縮小的瞳孔不安地轉動,唇部蠕動半時都擠不出一個字來。
“滾開。”邱舒烨笑容滿滿地道,他手中的稻草尖順着男人的眉心、鼻頭、人中滑落,最後來到男人的左胸。
“邱……邱少主。”男人的臉皮都緊張地抽搐,他還想強撐一下,“真沒什麽好看的,真沒……”
“我說,滾開。”邱舒烨又重複了一遍,他的唇角與眼睛都是笑着的,可裏面卻分明沒有一絲笑意。
男人被吓得渾身汗毛豎起,張了張嘴,但他即将脫出口的話下一刻就因邱舒烨咧了咧的嘴憋進腹中。
完了……
男人腦中空白一片,再想不出拖延的辦法,只能如邱舒烨所說,灰溜溜地走到一邊。
走到一半,男人咬了咬牙,他轉過身,咚一聲跪倒在地,埋下頭大喊,“邱少爺,你可千萬要明鑒啊!”
“我什麽也沒幹,是這個小賤人主動勾引我的!”
“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我不該貪圖美色,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耳邊男人吵鬧的解釋聲不停,可邱舒烨哪有時間聽他說話,此時此刻,邱舒烨的瞳孔裏滿是眼前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
熟悉,是因為這無能到都能被下人擒住的家夥是他的便宜哥哥,陌生,是因為便宜哥哥渙散的濕潤眼眸和他潮紅的臉蛋。
邱舒烨從來沒有正眼看過曲竹,偶爾瞄上一眼,對他模樣的印象也只有怯懦陰郁。
所以到現在,邱舒烨才算是完完整整地将曲竹所有的樣子印在了腦子裏。
便宜哥哥過長的劉海不知是被他自己還是別人撩起捋在腦後,露出他光潔白皙的額頭來。
再往下,便是曲竹柳葉般秀氣的眉,微微上翹的泛紅眼尾,挺翹的鼻,和飽滿潤澤的唇瓣。
點點晶瑩的汗珠自曲竹的額頭下落,流過他微顫的纖長睫羽,冷白緋紅的雙頰,最後消失在他不斷吐出熱氣的微啓紅舌間……
砰砰——砰砰——
邱舒烨聽到了什麽震耳欲聾的聲音,他怔怔地撫上自己胸口,不可置信地感受着內裏強烈有力的跳動。
砰砰——
心髒又一次毫無預警地猛跳了數下,震得邱舒烨的手都抖了一下。
十幾歲的少年愣愣擡起眼,視線一下子就聚焦在曲竹白淨的臉上,瞬間,邱舒烨的心髒又漏了一拍,他的眸子驀地偏移,又轉到其線條優越的下颌與似乎因為渴而緩緩滑動的喉結上。
心跳……停不下來。
即使收回了視線不再看曲竹,邱舒烨的腦海裏也死死印出剛剛瞧見的畫面,他的手指蜷了蜷,一邊無法克制地回憶畫面中的每一處細節,一邊感受自己心頭滿盛到要溢出的悸動。
這是邱舒烨頭一次升起與情愛相關的情愫。
也是第一次理解到曾被他唾棄過的愛情話本裏主人公的心情。
這難道就是……被無數文人墨客所描述的心動嗎?
“哥哥……”邱舒烨低低喚出從未叫過的稱呼,淺褐色的瞳孔像浸了清水般閃亮,他随意揮出手中的稻草,下一秒,稻草便如鐵棍一般狠狠紮進跪下男人的手掌上!
“啊!!!”男人嚎叫出聲,捂着被“利器”貫穿的手掌在地上瘋狂打滾,“好痛!!!”
“痛!!!痛……”
“好痛……”
“拜托你,救……救救我。”沙啞的哀求聲傳入邱舒烨的耳中,将其從回憶中抽了出來。
邱舒烨不悅地撇了撇嘴,他的回憶明明馬上就要走到解救可憐的中了藥的哥哥的畫面,卻被這突然冒出來的人給打斷了。
邱舒烨垂下眼,面無表情地看着握住自己一只腳踝的蒼白手掌。
淺褐色的眸子轉動,邱舒烨的視線來到手主人盛滿驚懼的扭曲面孔和他另一只拖在地面上、曳出一條血痕的斷臂。
唔……這個完美的切口,是哥哥砍的吧。
邱舒烨眯了眯眼,莫名有些興奮起來,想象起曲竹随意卻手段極其利落的打鬥場面。
想着想着,邱舒烨又有些惋惜自己晚來了一步,若再早一些,他就能親眼看到哥哥大殺四方的模樣。
不過……能見到那樣的哥哥也不錯。
邱舒烨憶起曲竹如豔鬼般的沾血臉孔,心髒砰砰直跳。
“求求你……救我,救救我……”
啊,好煩。
思緒又一次被打斷,邱舒烨皺起眉低下頭,看着将他白靴上印出血色指痕的人,總是自然揚起的唇角緩緩下沉。
哥哥的斷面确實切的很整齊幹脆,但還是……太心軟了。
當——
靈劍伴着金屬聲驀然閃出!泛有寒光的鋒利劍刃來回快速劃動!頃刻之間,鮮血四濺!所有還有清淺呼吸的人,皆頭顱一歪,陷入永眠。
邱舒烨無聊地收回靈劍,一邊用法術将上面的血跡清洗幹淨,一邊有些困惑的思索。
哥哥,會去哪呢……
另一邊,曲竹一路禦劍急速回到溫泉。
甫一進去,他就無力地跪俯在地,任無數滾燙的汗水從額上滴落,融進堅實的地裏。
好熱……
曲竹将昏睡的小狐貍放在一邊,自己則伏在地上,呈大字形讓四肢緊貼還算有涼感的地面。
真的好熱……
不一會,曲竹所伏的地面就熱乎了起來,他想挪動到另一處,身體卻無力前行一步。
曲竹熱得頭腦一陣陣發暈,渾身都像是被滾燙的蒸汽包裹,連呼吸都變得遲緩起來。
不會方貝鴻剛走一步,他就緊追其後,被其所下的古怪藥物熱死吧。
但再這樣任由藥物發展下去,不做出任何行動,熱死的可能性确實極大。
他得想想辦法……
曲竹努力轉動自己所剩無幾的腦筋,一個時辰後,熟悉的低沉嗓音鑽入他的耳膜。
【醒醒。】
曲竹迷迷糊糊地嗯了一聲,眼睛卻還是緊閉的。
見狀,遠在蛇環嶺的秦曜實在看不下去了,他問:“你不會連怎麽解決都不知道吧?”
曲竹呆呆地問:“什麽解決?解決什麽?”
秦曜抽了抽嘴角,陷入沉默,半晌,他心道了一聲麻煩,說——
【還是我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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