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一場戲

一場戲

小獸是正常狐貍的大小,它如昏死般躺在堅硬的地上。

離得近了,曲竹才發現它的小胸膛還在輕輕起伏着。

衛淩雪還活着。

但曲竹并不覺得這是因為陸雲渺忽然之間起了恻隐之心。

曲竹轉頭,看向緩步走過來的陸雲渺,沉聲問:“你把她封印了?”

陸雲渺淡淡嗯了一聲,他随即一揮手,懸在衆人頭頂的巨大圓盤便乖順地縮小飄至男人的掌心。

看着陸雲渺将圓盤收了回去,曲竹又問:“你要拿她怎麽辦?”

陸雲渺瞥了他一眼,平靜道:“她是兇手,我自然會拿着她的本體回明雪宗服罪。”

拿着衛淩雪的本體回明雪宗服罪……

換而言之,便是在明雪宗的廣場上,大聲誦讀衛淩雪的罪名,并當衆處死她!

曲竹拿着劍柄的手緊了緊,他的眸子偏移,餘光中瞥見正死命咳嗽的蒼白少年。

而後,曲竹的眼掃過整個洞窟,掃過每一個被衛淩雪抽盡血液的幹屍與失去意識裹在蛹中的衆人。

衛淩雪的确該死。

曲竹的眼睑顫了顫,他握在劍柄上的手指也不自覺地蜷動。

仍未從曲竹身上離去的秦曜自然能看到曲竹的所有舉動,實際上,他也一直能隐隐感受到源自曲竹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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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此刻,曲竹的情緒顯然是壓抑且克制的。

但其間,又混雜着某種不斷攀升的沖動。

稍加思索,秦曜便明白曲竹想幹什麽,他的眼眸閃了閃,遠在蛇環嶺的本體也饒有興致地托起腮,問:“你真的要這麽做嗎?你不怕證據消失後,自己變成兇手?”

“她是妖,人妖殊途的道理你不懂嗎?”

“而且經此一役,你們幾人之間的關系或許便會有所緩和。“

“你一直以來最想要的……”秦曜眯了眯眼,說:“不就是與他人來一場生死之交嗎?”

秦曜借着曲竹的眼所看到的世界中,最多的,除了與修行相關的書籍,便是無數從曲竹眼前掠過的、看起來彼此關系甚好的明雪宗弟子。

他一直以來最想要的……

年少時早已深埋在心底的渴望被心魔直接戳破。

曲竹有些恍惚,但很快又回過神來,內心的嗓音寫滿嘲意:“你在說什麽笑話?”

“我是不是在說笑話只有你自己最清楚。”秦曜輕笑了一聲。

曲竹呵笑一聲,沉默半晌後平靜道:“我最想要的東西是不存在的。”

“像我這種惡劣陰沉的人,不可能擁有真正的朋友。”曲竹微垂眼睑,漆黑的瞳孔徑直望向安詳地睡在地上的小狐貍,“即便有,那也是虛僞的。”

“我不需要虛僞的關系。”曲竹的聲線平穩,像下定某種決心般,骨節分明的手握緊劍柄,“而她……即便是妖……”

曲竹幽深的眼底掠過一抹冷色,他纖細的手臂随即擡起,用力一揮!

“也不該死在明雪宗的處刑場,不該死在衆人的圍觀與唾棄之下。”

鮮紅的血水轉瞬間迸發出來!又很快墜落,在深色的地上流下數道放射狀的痕跡。

于是衆目暌暌之下,不久前還在發出清淺呼吸聲的小狐貍瞬時斷了氣,歪着頭一動不動地癱在地上。

小狐貍的身子很小,可她脖子處不斷汩汩流出的溫熱血液,卻仿佛無窮無盡一般,漸漸彙作濃稠的一團。

呼——

曲竹深呼口氣,垂下眼的同時,他緩緩收回微顫的手臂,任由淩碎的劉海擋住他一半的表情。

曲竹能感受到周圍人停駐在他身上的視線,也能感受到,他體內旋轉的金丹不知何時停了下來。

“哥哥……”

靜默半晌,邱舒烨呆呆地喚了一聲,他瞥了眼小狐貍的屍體,寫滿擔憂的目光旋即轉移在曲竹身上,“你為什麽……”

為什麽要殺了她

未出口的疑問句在邱舒烨唇舌間繞了一圈,聰慧如他便突地了悟,輕輕嘆了口氣。

有什麽好問為什麽的

像哥哥這種溫柔的人,怎麽會願意讓死去的衛淩雪背上難堪的罵名。

可這樣一來,衛淩雪死了,也就意味着能證明衛淩雪是兇手的其中一個鐵證消失。

尚且還活着的祁奚和看着也不像是會當證人述說衛淩雪罪行的。

其他沒死的人蛹也不知道被綁走的時候有沒有見到衛淩雪的臉。

如果沒見到,那問題可就有些大了。

因他們來得湊巧,無人事先帶上可記錄畫像的留影珠,那豈不是……沒有任何證據可以證明衛淩雪是兇手了

沒有确切的證據,旁人不會相信這具小狐貍的屍體便是衛淩雪。

可曲竹留在事發現場的血跡卻是實實在在的。

想到這,邱舒烨皺了皺眉,擔心道:“哥哥,我們得等那些昏睡的人醒過來,然後詢問他們在被擄走之前是否見過衛淩雪的正臉。”

“如果他們沒見過的話……”邱舒烨抿了抿唇,話說到一半便陷入沉思。

沒有證人親眼見過衛淩雪動手的話,該怎麽才能洗清哥哥的嫌疑呢

邱舒烨正思索着,便見一旁安靜多時的陸雲渺有了動靜。

陸雲渺依然如往常一半面無波瀾,可不知怎地,邱舒烨竟覺得他的臉色有些說不清的難看,似在憤怒。

“曲竹。”陸雲渺的聲音有些低沉,他深深地望着曲竹從垂落的墨色發絲間露出一二的白皙側臉,張了張嘴,像是想說什麽,最後卻又閉上。

到最後,陸雲渺閉了閉眼,再睜開的時候他的眸子裏已經沒有半分多餘的情緒。

陸雲渺淡淡道:“這件事我來處理。\"

處理

聽到這個詞,似在發怔的曲竹的眼睫才輕輕顫了顫,他擡起頭看向陸雲渺,用眼神詢問他要怎麽處理。

與曲竹稍顯茫然的烏黑瞳孔對視,陸雲渺心上壓抑的氣頭忽然之間便消散了。

他不是早就知道曲竹是個不聽人話的家夥了嗎

即便曲竹知道自己不聽話的結果是遭罪,他也一樣會去做。

陸雲渺揉了揉眉心,說:“你不會有事的。\"

*

衆人皆知,一周之後,曲竹若還沒有找到兇手他便會以兇手的名號被逮捕歸案。

于是近乎所有人都在準備看曲竹的熱鬧。

眼見期限越來越近,而曲竹沒有半分動靜,似已經打算伏案自首般一直呆在風崖未出,一些人便已經在私下裏偷偷聚集慶祝,并欣慰地表示可憐的東方恒終于可以擺脫惡師了。

也不知道被抓回鷹風崖的這幾天,東方恒過得怎麽樣。

不用多想,衆人腦中就劃過東方恒似被折磨到昏死過去的模樣。

是的,在其他人眼中,東方恒被曲竹抓回鷹風崖了。

那日晚上,東方恒不知何時從竹院消失,等與他一個院的修士們清晨蘇醒之時,他們便驚恐地發現東方恒不見了。

其中一些好奇且膽大的修士,就組隊一起去鷹風崖。

就在他們剛剛到鷹風崖的時候,就看見面無表情的曲竹手中正抱着一具無知無覺的軀體!

并且那身體的臉,分明就是消失多時的東方恒!

曲竹抱着的,不會是具死屍吧!

偷看的人面面相觑,都從他人的瞳孔中看到了自己臉上的驚恐。

衆人惴惴不安,所幸有同伴作陪,他們便艱難地壓下想逃離的念頭又多看了一會,才發覺東方恒的胸膛依然輕輕起伏着。

東方恒沒死!但貌似離死不遠了。

他們該怎麽辦要從惡霸手上将瀕死的同門搶回來嗎

衆人互相看了一眼,下一秒,他們齊刷刷地轉過身,溜了。

一邊溜,衆人心中一邊閃過同一個想法——

再隐忍會吧,東方恒,馬上,馬上那個惡霸就要被明雪宗除名了!

除名是不可能除名的。

甚至在陸雲渺的發聲中,曲竹還是擒住殺害衆多同門與凡人的魔修的大功臣。

失蹤案的兇手變成了魔修。

衛淩雪死去的那晚,陸雲渺趁夜把祁奚和與一衆昏厥的人送進了九康坊。

聽藥師說,昏厥的人大概還要好些日子才能醒。

如果等那些人醒來之後,再去問他們有沒有看見衛淩雪出手,黃花菜都涼了半截。

因此陸雲渺回屋後,深思熟慮起來,過了一會,他聽到邱舒烨的敲門聲,兩人一起深思熟慮起來。

然後,兩人達成了同一個意見——

如果總得有人接鍋,那這個人……為什麽不能是魔修

而且那幽深的洞穴之中,确實有魔修出現。

于是第二天夜晚,邱舒烨拿着留影珠一臉愉悅地敲響了曲竹的門。

曲竹一打開,便看到一張熟悉的臉,他倏地一驚,拔出靈劍就要刺過去!

“哥哥,是我!”邱舒烨躲過曲竹的一擊,輕快着聲音道。

曲竹頓住,疑惑地看着眼前頂着馮雲良的臉、張嘴卻是邱舒烨聲音的家夥。

頃刻間,曲竹明白了什麽,他垂眼看着邱舒烨手中的留影珠,平靜地說:“是要演一場戲嗎\"

邱舒烨用馮運良陰沉的臉擺出一個燦爛的笑,說不清的詭異。

他嗯了一聲,誇耀道:“哥哥果真聰明,我還沒說話便猜到我們想幹什麽!”

說罷,邱舒烨瞅了瞅曲竹無波的臉色,小聲問:“東方恒還沒醒嗎\"

曲竹聞言,烏黑的眼底不着痕跡地掠過一抹異色,他旋即淡淡點了點頭說:“走吧。\"

回到還未清理的血腥洞窟,邱舒烨興致滿滿地在牆上挂了幾圈刻意塞得鼓囊囊的麻繩,輪到挂幹屍的時候,他一邊嘴裏嘟囔着一些道歉的話,一邊将其挂在最顯眼的地方。

等邱舒烨挂完後,陸雲渺便剛好來了,而他的身後,還帶着另一個曲竹眼熟的人。

不知名字的陳某對着曲竹露出一個尴尬的笑,幾秒後,他便頂着了邱舒烨的臉。

邱舒烨繞着僵硬的陳某轉了幾圈,沉着唇角不悅道:“我哪有這麽畏畏縮縮的,站直!”

陳某下意識聽話地挺直身,見狀,邱舒烨才算滿意了一絲絲。

除掉陳某的三人又将整個洞窟仔細檢查一番,感覺大體安排妥當之後,便拔出靈劍當當當地打了起來。

與此同時,鷹風崖上。

一個鬼鬼祟祟的身影正從曲竹的院落一角探出頭來。

陰風陣陣,刮過馮運良如鬼般森然的臉,他環顧四周聳動鼻翼,喃喃道:“衛淩雪的屍體……好像就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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