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妖
妖
兩刻鐘後,三人大戰惡毒魔修的畫面嶄新出爐。
陸雲渺拿着留影珠回去,第二天一早便将失蹤事件的脈絡從頭到尾告知給明雪宗的所有人。
證據确鑿,留影珠裏分明記載着曲竹首當其沖被魔修攻擊,又協同陸雲渺與邱舒烨将其反殺的畫面。
至于曲竹留在失蹤者李羽房間中的血跡,以及他與衆多失蹤案發生時過于吻合的時間,陸雲渺解釋說,是邪惡的魔修妄圖誣陷曲竹,讓曲竹頂替他的罪名。
而衛淩雪……陸雲渺告知她的徒弟她前去闖一處秘境。
或許數十年或者百年後就會傳回衛淩雪不小心身隕的消息。
留影珠的畫面真實,血腥的洞窟更是仿佛近在眼前,再加上結案的人是陸雲渺。
因此即便明雪宗衆人再不願相信,他們也只能接受曲竹是本次事件最大功臣的事實。
如此一來,那……
明雪宗一些弟子暗暗嘆了口氣,同情地想到:
可憐的東方兄,暫時還脫離不了苦海。
伴着某些弟子怪異的目光,曲竹面無波瀾地踏進九康坊,走到二樓西側。
九康坊二樓西側是救治無法移動的修士的場所。
曲竹一進去,便見到原本無什麽人住的地方被占據了近乎大半。
而占據此處的,通通都是他們從衛淩雪手下救回來的還活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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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們與東方恒一樣,仍然深深地沉睡着,只除了一個人。
曲竹的視線看向一靠窗的病榻,他不禁頓了頓,旋即重新擡步走了過去。
聽見有人接近的腳步聲,臉色蒼白的少年一動不動,他只靠在牆上,任墨發被風吹得散亂,無神的目光不知望向窗外何處。
“你的身體……”曲竹停在祁奚和的病榻邊,遲疑地問:“怎麽樣了?”
祁奚和沒有反應,連眼眸都沒有多動一下。
見狀,曲竹抿了抿唇,他低着頭,凝視少年從寬袖中露出來的幹瘦手腕半晌,低聲問:“李羽房間屬于我的血液,是你留下的嗎?”
曲竹從刻滿罪孽的洞穴回來之後,便重新開始思索起這個困惑他許久的問題。
他一向不與人親近,除了東方恒、陸雲渺、邱舒烨三人之外,與他靠得最近的,貌似只有祁奚和。
并且,衛淩雪在洞窟中使出的那詭異的控血術法,曲竹稍加聯想,便覺得祁奚和很有可能就是那個将他的血液灑在李羽房間的人。
畢竟,祁奚和算是他的專屬醫師,或許在某一個曲竹未曾注意到的時刻,祁奚和便借由術法獲取了他的一些鮮血。
聽到曲竹的疑問,祁奚和第一次有了些反應,他的眼睑顫了顫,随即眸子偏移,自窗外轉至曲竹的身上。
“……是我。”祁奚和的聲音寡淡且虛弱,他說:“誣陷你是我向她提的主意。”
在看到衛淩雪帶回來第一個昏睡的人後,祁奚和便知道她不會收手了。
衛淩雪不會放過一絲希望,即便那代表着傷害他人。
因為在她心中,沒有任何其他的人與物能比得上祁奚和的性命。
抓走無辜者的事遲早會東窗事發,在那之前,祁奚和想為娘做一些事。
比如……轉移其他人的注意力。
于是在聽到明雪宗把曲竹作為失蹤案第一嫌疑人的時候,祁奚和既後悔又慶幸。
他後悔自己誣陷了一直對他還不錯的曲峰主,又慶幸明雪宗沒找到衛淩雪。
祁奚和甚至罪惡又快樂地想過,等曲竹作為兇手被明雪宗處決,他便求娘換個地方,帶他去他未曾到達過的地方。
即使……這是一趟溢滿鮮血與屍體的旅途。
很可惜,祁奚和幻想中的旅途消失了。
衛淩雪死在了旅途的開端。
但又好在,他也離死不遠了。
沒有娘親為他換血,祁奚和體內短暫平息的血液會在某一刻猝然清醒,然後,他會在熟悉的劇烈疼痛中安詳死去。
想到這,祁奚和毫無血色的臉上露出一抹淺淺的笑,他的眸子再度偏轉,似在看窗外枝幹上被風吹得來回飄搖的樹葉,又似在看來來往往從九康坊經過的人們。
祁奚和不再說話,曲竹也看出了他的意思。
于是沉默一會後,曲竹從寬袖中拿出了一小瓶酒。
曲竹默然無聲地将酒放在祁奚和的病榻邊,轉身離去。
進九康坊之前,曲竹曾想過要不要禦劍帶着瘦弱不堪的祁奚和去金陽鎮邊的山脈觀賞輝煌的日出。
但得到祁奚和肯定的答案後,曲竹便歇了這個想法。
曲竹不是聖人,他能理解祁奚和的想法,但無法認同他妄圖陷害另一個人逃脫罪名的手段。
即便祁奚和別有隐情。
這個世界上,有隐情的人實在太多。
回到鷹風崖,曲竹徐徐步入東方恒搭建的簡樸屋子。
東方恒的屋子裏家具少得可憐,屈指可數,只有一個蒲團、一把木椅與一張木床。
曲竹走到木床旁邊,低下頭,他望着沉睡的黑發少年,眸子裏浮起幾分恍惚。
他不知衛淩雪做了什麽,她或許是用了什麽不知名的術法,或許是下了某種危險藥物,讓東方恒與其他救回來的無辜者一連沉睡數日,始終未曾醒過一次。
但所幸衆人生命體征還算正常,醒來估計只是時間問題。
曲竹思索過要不要把東方恒送去九康坊,同他的難兄難弟一起躺着接受藥師的照料。
但幾天前的一幕,讓曲竹放棄了這個想法。
依然是衛淩雪死去的那晚。
陸雲渺與邱舒烨在主殿中深思熟慮,曲竹則想着東方恒才被衛淩雪抓走一兩個時辰應該無甚大事,便将其抱回鷹風崖。
一邊走,曲竹的腦子裏一邊回放衛淩雪死去的畫面。
曲竹并不是第一次殺人,但不知為何,親手殺掉衛淩雪卻給他的心靈帶來了某種難以言喻的沖擊。
或許……是因為那雙望向祁奚和時便會浮現滿滿愛意與悲恸的明黃色眼瞳。
于是曲竹下手時,他盡力找好角度與自己該用的力道,一劍下去,利落又迅速地收割了小狐貍的性命。
眨眼之間,洞窟中所有的血腥都伴随着小狐貍的呼吸停止而塵埃落定。
事後,曲竹抱着昏厥的東方恒,一路有些走神地走回自己的住宅。
他随後站在院落中,轉動起滞澀的腦子,猶豫一會,還是選擇把東方恒抱回他自己搭的屋子。
曲竹把東方恒放在床鋪上的一瞬間,他繃緊的發酸雙臂才放松下來。
想了想,曲竹感受了一下東方恒的息,見噴灑在自己指根上的呼吸平穩正常後,他才起身環顧起東方恒空空蕩蕩的屋子。
環顧一圈,曲竹沒找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他皺了皺眉,轉身走了。
一分鐘後,再進來的曲竹手上多了一床散發些許黴味的布衾,他将其蓋在東方恒的身上,掖了掖被角就打算離開。
可就在他站直身的瞬間,只從布衾中露出一個頭的東方恒低低地呻·吟一聲。
曲竹頓住,目光停留在少年深深登起的眉峰上,又轉而滑向他溢出一滴淚的眼角。
東方恒在哭什麽做噩夢了嗎
他既然還能做夢,應該只是陷入沉睡了吧。
曲竹心髒中沉沉的重量稍微卸了一些下來。
畢竟讓東方恒做誘餌是他的主意,若東方恒真出了什麽岔子,即便是他,也會良心不安。
站在原地又待了一會,曲竹見東方恒的眉仍舊皺着,似還未從噩夢中掙脫。靜默半晌,曲竹垂了垂眼睑,他彎下身,伸長纖瘦的手臂。
蔥白細長的手指徐徐懸停在少年皺成一團的臉上,曲竹緩緩沉下手,泛涼的指尖觸及東方恒緊蹙的眉頭。
好燙。
意料之外的異常體溫自曲竹柔軟的指腹湧上,曲竹皺了皺眉,手指剛想挪到少年的額頭試探溫度,便見東方恒的眉心突兀地舒展了一些。
并且,東方恒輕啓雙唇,灼熱的吐息間溢出嘆息似的兩個字,“師尊……”
曲竹頓住,以為東方恒醒了,可他等了一會,也沒見少年睜開眼。
所以……東方恒夢到他了?
曲竹的眸子裏浮現怪異的情緒,他甚至陷入沉思,思考東方恒是在噩夢中遇到的他,還是脫離噩夢之後再夢到的他。
更大概率是噩夢中。
曲竹簡單地下了結論,他随後想繼續自己剛才的行動,但又一次,在曲竹即将挪動手指的當口,東方恒有了些動靜。
不同于剛剛只是張開唇的輕呼,這一次,黑發少年藏在布衾中的手,驀地從其中一角伸了出來,準确地攥住曲竹懸在他面前的細瘦手腕。
“師尊……”依然閉着眼東方恒擰了擰眉,他的眼角不知何時再次滑落一束淚水,喃喃的低語中也似多了幾分沙啞,說:“別……離開我。”
曲竹皺了皺眉。
按理,東方恒的動作與話語對曲竹來說顯得有些冒犯。
可不知怎的,曲竹并沒有生氣,反而當他的視線停留在少年淌淚的側臉時,曲竹的心髒不自覺地抽痛了一下。
曲竹的眉皺得更緊,不是因為死死握緊自己腕節的手,而是因為他心頭變得微妙的情緒。
他好像在難過,可……他在難過什麽?
曲竹有些迷茫,腦袋空茫茫一片,他發了一會怔後,便不再去想沒有答案的問題。
思緒回歸,剎那間曲竹便感受到束在自己手腕上的灼熱,他不禁蜷了蜷手指,于是下一秒,曲竹就感覺攥着自己手腕的力氣更緊了幾分。
緊得有些痛了。
不知東方恒能不能聽到他說話,曲竹垂下眼,試探地說:“……東方恒,放手。”
許久,東方恒都沒有反應。
但曲竹似乎看到他的耳朵極輕微地動了動。
莫非是他看錯了?
曲竹頓了頓,緩緩加了句話:“有點痛。”
話落的一瞬間,握住曲竹的滾燙手掌便卸了些力。
曲竹的眼睫顫動,視線落在自己手腕邊一圈被抓緊到發白的肌膚上。
看來東方恒還是有些意識的。
否則昏睡的他怎麽能無誤地抓住曲竹放在他臉前的手。
所以……有什麽辦法能讓東方恒完全放手?
曲竹想了想,聲線冷漠:“放手,不然我就施法了。”
說罷,曲竹便看到東方恒修長的五指動了動,好一會,少年才不舍地徐徐離開曲竹的細瘦手腕,讓曲竹腕節上被烙下的紅色手指印展露無疑。
總算放手了,這家夥力氣還不小。
重歸自由的曲竹直起身,輕甩了甩有些發僵的手腕。
而就在他打算離開的時刻,曲竹烏黑的瞳孔微微一縮,牢牢鎖定在布衾一角。
那是……什麽?
曲竹一轉不轉的墨眸中,映出三根悄悄探出頭來的毛茸茸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