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指環
指環
被曲竹忘在腦後的指環飄在空中，它主動朝東方恒貼了貼，便想回到曲竹的身邊。
可它剛往曲竹的身邊飛了小半寸，忽而人性化地露出些遲疑來。
落在兩人眼中，便是指環忽然停了下來，一副想靠近曲竹又不敢的模樣。
“……它怎麽了？”一出口，曲竹便覺得自己問了個蠢問題。
他怎麽會問東方恒這個問題，即使高階法器有自我思維，能理解法器所想的也只有它的主人。
而東方恒已經說法器是他的了，又怎會知道法器在想什麽。
但，東方恒還是試圖解答了曲竹的問題，他沉吟半晌，問:“你與它之間發生了什麽？”
有些奇怪的問題。
曲竹想了想，答：“它在禁地裏主動朝我飄來，然後便一直套在我的手指上。”
東方恒盯着曲竹快要完全修複的斷指，若有所思:“是這根斷掉的手指？”
曲竹點頭，“因為我怎麽也無法把它取下來，與秦曜談話時氣急，就把手指掰斷，這才把指環取了下來。"
“我大概知道它為何會不敢靠近你了。”東方恒說：“它覺得是自己做錯了事，才害你斷了一根手指。”
話落，離東方恒更近一些的指環便喪氣地不再飄動，只一動不動地停在空中。
看來東方恒說對了。
“确實是因為它，我才會掰斷手指。”曲竹有些不悅地說：“而且這樣一看，它分明能在我怎麽也取不下來時，自己主動下來。”
東方恒蹙起眉，責備地敲了敲指環，而後繼續猜測它的想法，“之後，應該是怕你将它丢了，它才一直待在你的胸襟裏不出現。”
曲竹确實動過将指環扔了的想法，但能擺在禁地的法器必然不俗，他何必因一時置氣，就把一個珍貴的法器扔了，那豈不是既丢了芝麻又丢了西瓜。
于是曲竹低下頭，輕嘆了口氣緩緩說：“我不會把你扔了。”
話音落下，指環便像來了精神一般陡然立起來，它旋即在空中滾動着來到曲竹的手指邊，然後試探性地戴到曲竹另一只手的一節手指上。
曲竹：“不準再扒着不放。”
指環瘋狂點頭，然後猛地套進曲竹的指根。
與此同時，曲竹的斷指也重新長了出來，他輕輕把手從東方恒的掌心中抽回，張合數下五指，又輕聲說了一遍謝謝。
“不用謝。”說着，東方恒捧起曲竹戴上指環的那只手，仔細瞧了瞧後說：“它現在只是意識認你為主，容器還未認你為主。”
“是要滴血？”曲竹若有所思。
東方恒點頭，他的指甲倏忽變得尖銳，正要輕輕劃過曲竹貼近指環的冷白皮膚，就聽曲竹阻止道。
曲竹：“這不是你潛入明雪宗想要得到的法器？為何要讓它認我為主”
“它是個特別的法器。”東方恒用指腹摸了摸堅硬的指環，“它曾經屬于我的父親。”
“但父親說，這個指環只是暫時跟随妖族的領袖。在它的靈魂深處，始終只刻着一個人的名字。”
“只有那個人，才是指環真正的主人。”東方恒擡起眼，紅金色的瞳孔直直望進曲竹的黑眸，“如今看來，指環真正的主人便是師尊。”
說完，東方恒動作利落地在曲竹指根邊的肌膚上劃出一條極細的傷口。
點點血液驀地從傷口泌出，緩緩流到指環邊，瞬間，白光乍現！
從指環上發出的亮光驟然填滿整個小屋！曲竹下意識閉上眼，外界的光明亮到他能看清自己眼皮上的纖細血管。
似乎有什麽稍暗一些的東西從曲竹的眼前快速飛過，又在幾秒後像撞到某個阻礙物一般突地消失。
它撞到什麽了？東方恒？
曲竹心頭一凜，他艱難地睜開被光刺得淚眼婆娑的眼睛，而後，倏忽怔住。
坐在他面前的東方恒依然保持着原來的姿勢，可他身後飄搖的尾巴，卻分明變成了五根！
所以剛剛……是有兩根尾巴從指環中跑了出來？
正疑惑着，曲竹模糊的視野中又多出了一對特別的紅金光晖。
曲竹意識到那是什麽，下一秒，他強行睜開的眼睛上便覆上一只稍帶涼氣的大手。
“閉上眼。”東方恒平靜且混雜一些柔色的聲音傳入曲竹的耳膜。
曲竹的心髒一顫，乖巧地閉上眼，大概等了十分鐘後，東方恒的聲音就再次響起，“可以睜開了。”
曲竹如言睜開雙眼，好奇地盯着東方恒身後飄搖的五根尾巴看，又問:“溫泉底下的那根尾巴，就是你的第二根尾巴嗎”
東方恒點了點頭，“我父親便是九尾狐，可我生來便只有一根，父親便說，我的尾巴分散在其他地方。”
“我也不知道這是為什麽，父親也……”話說到一半，東方恒突然皺起眉，臉色也變得煞白。
曲竹莫名緊張起來，“怎麽了”
“每次找回一條尾巴，我的修為提升的同時，體內的靈氣也會被擾亂。”東方恒輕輕呼了口氣，“在溫泉與洞窟時我都昏過去一段時間，皆是因找到尾巴引起。”
“那你現在感覺怎樣？”
難道東方恒馬上就要暈倒？記起東方恒昏厥時的模樣，曲竹蹙着眉問。
察覺出曲竹話裏的擔心，東方恒的唇角泛起淺笑，他感受了一番體內的狀況，認真說：“比之前的狀況好了很多。”
“三根尾巴大概已經将我的身體提升到足以承受靈氣擾亂的強度。”
“所以放心吧，師尊。”東方恒專注看着曲竹的眼睛，道：“這次我不會暈了。"
“……那就好。”曲竹側了側眸子，稍微避開與銀發妖修直視，問:“你潛入明雪宗找這個法器，就是因為裏面有自己的尾巴？”
“不，我不知道。”東方恒的回答出乎曲竹的意料，“指環中有我的尾巴是個意外驚喜，我尋找指環是因為……”
東方恒的眸色一暗，“因為指環中有我的族人。”
族人
所到這兩個字，曲竹有些沒反應過來，而後，他便感受到套在自己指根上的指環又再度飛了出來，飄在東方恒的身邊。
銀發妖族側過眸，幽深的眼睛望着指環，似穿過它看向了另一個時空。
“是的，族人。”東方恒的聲音輕得若從遠古傳來，他的瞳孔閃爍微光，下一秒，一個又一個滾圓的球體從指環中跑了出來。
這是……妖丹
曲竹怔訟地看着逐漸圍成一圈，繞在東方恒身側緩緩旋轉移動的不計其數的妖丹，唇瓣張了張，卻不知該說些什麽。
妖族失了內丹，等同于失去了心髒，活不了多久便會化為一抔黃土，歸入輪回。
也就是說，此時此刻，環繞着東方恒的無數內丹，便代表無數死去的妖族。
“千年前，指環中的他們還是一具将死未死的軀體，千年後，他們就只剩下一顆妖丹。”東方恒平靜的聲線中混雜冷意。
千年前，又是千年前。
前不久，秦曜還同曲竹講述了與他所學完全不一樣的過去，難道現在……
腦中回閃自己曾經在明雪宗的畫面，曲竹閉了閉眼問:“他們是因千年前的正邪大戰而死？”
東方恒點了點頭，“在你們人類的歷史中，正邪大戰裏，正道與妖族皆是英雄，但在妖族的歷史中，正道是最令妖不恥的叛徒。”
“明雪宗的前宗主千裏迢迢地來拜托我父親說，希望能合作将魔修打敗，拯救蒼生于水火之中。”
“父親自是同意。”東方恒的眸中浮起冷色，“接下來的事便如人類書籍中記載。正道在妖族幫助下，成功把魔修趕進蛇環嶺，書中又記載，妖族骁勇善戰，死傷慘重，族人所剩無幾，但實際上……”
“我的族人，是被明雪宗前宗主所殺！”
凝視着曲竹晦暗不定的臉色，東方恒繼續道：“而前宗主選擇在大戰平息的那一天殺害妖族，便是想壓榨出妖族的最後一份價值。”
“他剝去所有妖族的內丹，剝奪大妖的血肉筋骨，以此來增進自己的修為！”
話未落，環繞在東方恒身邊的內丹就不安地跳動起來。
它們在室內胡亂蹦跳，釋放出濃烈的憤怒與驚懼情緒。
眨眼之間，曲竹的眼前恍若展開一卷血流滿地、妖族們痛苦掙紮哀嚎的舊畫，而他丹田中的內丹，也呼應似地震動起來。
“我的父親生命垂危之時，将衆多瀕死的妖修收進這個指環中。可不幸的是，他逃脫時一個不察，便讓這指環落入賊人之手，所以即便我的父親活下來了，可直到他死的時候，他都一直處于深深的愧疚當中。”
東方恒看見曲竹被過多情緒纏繞住後變得微微發白的臉色，頓了頓，他随後把內丹一個個收進指環中，道：“不幸中的萬幸，這個指環只認妖族之王的血脈與镌刻在它靈魂中的名字，因此這麽多年來，前宗主即使想借由妖丹提升實力，也拿它一點辦法沒有。”
短短時間內，所有散發悲恸情緒的妖丹都被東方恒收回。指環随後重新套進曲竹的細瘦手指上，安靜如死物。
曲竹的睫毛顫動，他垂下眼，凝視着觸感微涼的指環，心頭好似仍處于當年慘痛的場面中。
來蛇環嶺不過幾日，曲竹的認知便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首先是秦曜告知他明雪宗欺瞞魔修、惡意騙走魔修的多種法器，又以正道的名義大義凜然地驅逐被禁術蠱惑的魔修，而後是今天，東方恒告訴他明雪宗騙了魔修的同時也騙了妖族，并且其最初瞄準的目标，便是妖族的血肉與妖丹。
算下來，明雪宗在欺騙魔修之後獲得了名，在欺騙妖族之後，獲得了利。
總之，明雪宗前宗主什麽都想要，貪婪得……根本就不是大衆口中所說的那個兩袖清風、慈悲為懷的第一修士！
“他想……”曲竹握緊雙拳，聲音沙啞:“得道成仙。"
曲竹猜測，明雪宗的前宗主必然也知道修真界的靈力濃度年年下降，且這麽多年來，無一人晉升渡劫期，他想渡劫成仙的概率也等同于沒有。
于是前宗主便打算集齊衆多法器之力，再加上妖族的血肉與內丹，快速提升自己的修為。
可最後……前宗主顯然失敗了，而他失敗的代價，卻是衆多生靈逝去的靈魂與凡間的名不聊生、妻離子散。
“他死的太簡單了。”曲竹陰沉道：“死之後，他甚至還能有一個好名聲。”
“你打算怎麽做”曲竹問。
“留影珠可記錄世間萬物，妖族重地裏也有一可回顧往昔的法器。”東方恒滞了幾秒，眉頭微微蹙起，“父親逃回來後，也曾想過把真相宣告于衆，可他太虛弱，沒多久便逝去了。”
“而我……自出生起只在父親的帶領下自由進出妖族重地，獨自進去只能呆上二十分鐘。”
“我一直認為是因為我的實力不夠。”說着，東方恒晃了晃身後的五根尾巴，“但現在……我們或許可一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