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周衛平老先生,五十多歲的年紀, 看着倒不是很顯老。花白的兩鬓特意染成烏黑色, 眼神深邃,雙眼皮又寬又大, 凹陷下去,襯得他整張臉都立體起來。

他一進門, 歐導就将目光從牆邊挂鐘上頭挪開,看準了時間道:“你每次都是掐着點來, 多一分不多少一分不少, 真是一點虧都不肯吃。”

周衛平臂彎裏挂着外套,笑着說:“你不也還是老樣子……瞎講究, 沒遲到不就行了。”

歐導開玩笑說:“是了,家裏老婆孩子熱炕頭,才不稀罕我這個糟老頭。”

在場所有人都不認識周老先生,除了集體站起來迎他,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麽好。還是顧延舟舉起酒杯,仰頭一口悶了,對周衛平揚揚空酒杯杯底,颔首道:“周老師您好, 久仰大名。”

邵司從幾分鐘前就開始百度這個周衛平,還在朋友圈裏問了這個周老師有沒有什麽特殊愛好、性格特征、平時喜歡吃點啥。

他站在顧延舟身邊, 看着顧延舟喝酒時候喉結滾動兩下,緊接着他的手機也震動兩聲。

邵司不動聲色地點開盆友圈評論,飛速一瞥, 看到以前合作過的一位編劇小姐姐這樣回複道:我只知道周老師雖然籍貫在餘南市,其實從小在江北長大,那邊人喝酒喝得挺厲害。

邵司看完後反手将手機塞回褲兜裏,此時顧延舟正好把酒杯放下來,手指骨節分明。

……

好奸詐。

這人簡直深不可測。

顧延舟在圈內名聲口碑能夠輕而易舉堆砌起來,很多人都将其歸結于他的高情商。

李光宗就時常拿他給邵司上課,教他待人接物應當如何如何。

起初邵司不以為意,翹着腿随口道:“……一定要迎合那些傻逼?”

“這怎麽能叫迎合,這是出于禮貌和尊重,不是說你給人點頭哈腰就是迎合,也不是說你明明不喜歡這個人還要對他好言相待就是迎合。”李光宗試圖給邵司科普過人際交往的常識,“這只是一種避免麻煩、同時又節省時間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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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何邵司随心所欲慣了,他左耳進右耳出,嘴上随口一應,真有什麽事情還是全憑心情行事。

還是因為池子隽那事,他差點把剛大病初愈的齊明再度摁在地上打,多虧周遭人過來拉架。

齊明那兔崽子從地上爬起來,擡手擦擦嘴角,指着邵司說:“你給我等着,我沒讓公司封殺你,就是想讓你知道——沒有我,你屁都不是!想在這個圈子裏混出頭,沒戲!別他媽不識擡舉。”

李光宗當時剛接手邵司,手足無措地拉着他往邊上退:“別動手啊,有話好好說……”

邵司真想甩開他的手,說一句‘慌什麽,打死了算我的’。

然而齊明手指從邵司臉上挪開,又直指李光宗,陰陽怪氣道:“邵司,你身邊這個,李什麽來着,半吊子出身,混了三年手底下藝人一個都沒紅,你就跟着他這種資質的經紀人一塊兒趁早收拾收拾滾蛋吧!”

事情确實本該像齊明設想的那樣,沒有資源的邵司加上一個人脈圈不是很廣的經紀人,兩個人撐死了只能在“三線”待着。

不過也許正是因為齊明太自信,所以讓他們鑽了空子。

邵司在演了幾個配角之後,意外接到一檔綜藝節目的邀請。

那檔綜藝相當冷門,各種游戲環節的設計也是前所未有,制作組大概也從來沒有想過,它居然會爆紅。

邵司紅了,齊明的手再長,也沒辦法對一個“能給公司帶來巨大利益的人”怎麽樣。

公司就成了邵司最硬的靠山。

不過這兩人之間的矛盾一直讓李光宗感到非常擔憂,他經常給邵司講:“你別老動手,我跟你講個我男神的事……前幾年有屆電影節晚宴,我男神上臺致辭的時候,一個不長眼睛的小鮮肉喝醉後沖到臺上,潑了他一臉水,還罵了很多難聽的話,這事換了是你,你怎麽樣?”

邵司想都不想道:“他完了,別想活着下臺。”

“這就是你跟影帝之間的差距!”李光宗捧着胸口說,“你知道嗎,顧影帝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永遠都那麽……溫柔得像春天裏的微風……”

微風……

神他媽微風。

等邵司從這段往事中回過神,大家都已經坐在位置上,聊天的聊天,拼酒的拼酒。

不多時,包間裏煙霧缭繞起來。

今晚葉瑄也在,邵司暗暗觀察她半天,沒看出來什麽異常。

這姑娘從頭到尾就夾了幾筷子青菜,喝的還是白開水。

最後邵司實在是受不了包間裏這股越來越熏人的煙味,起身出門,打算去外面透透氣。

他繞了一圈,最後選擇在廁所附近找了個有隐秘的地方,靠着牆給池子隽發微信。

誰知道這一躲,竟目睹了一場好戲。

先是顧延舟緩緩出現在他視線範圍內。

只見顧延舟衣領豎起,指尖夾着煙,跟一個看不太清臉的中年男子聊了一會兒。

聊完之後,顧延舟又從掏出一疊什麽東西,交給那名男子。

男子收下,四下環視幾眼,然後腳步匆匆地走進男廁所裏去了。

……剛才那疊,是錢吧?

邵司眯着眼,心下不合時宜地泛上來四個字:Py交易。

從邵司這個角度看過去,那邊發生了什麽一覽無餘。

不過對方看不見他,因為邵司蹲的角落裏有一盆巨型盆栽擋着,形成天然屏障。

幾分鐘後,邵司清清楚楚地聽到廁所發出一陣豬叫聲,“嗷”地一下,聽得人陡然一驚。

這時候顧延舟在門外吐出最後一口煙,然後三兩下掐滅了煙頭。

“……”

廁所裏的聲音越聽越迷幻,先是喊‘救命’,後來直接喊什麽‘我錯了饒了我吧’。

邵司聽得手一抖,不小心點到池子隽發過來的語音,偏偏手機還是擴音狀态……

池子隽這傻孩子,聲音還特響:

——“四(司)哥!我麻辣燙連鎖店開起來了哈哈哈哈哈!有空來捧場啊~”

……

邵司思考着,等下顧延舟循着聲音過來,他是趕緊跑,還是直接大大方方地探個頭跟人打招呼。

在邵司猶豫不決的時候,顧延舟已經走過來,并且單手撥開角落裏那盆像棵樹一樣的盆栽枝葉,見到邵司舒舒服服地坐在窗沿邊上,兩條腿半曲着,手機還攤在腿上。

邵司眨眨眼睛:“好巧,你也出來透氣?”

“不是。”顧延舟走過來的時候帶着一陣淡淡的煙味,不過跟包間裏的煙味不同,可能是因為他身上還夾雜着古龍水味兒。

只聽顧延舟又道: “我出來收拾個人。”

邵司: “……啊?”

“廁所裏有個酒鬼,剛才拖着服務生性騷擾,我過去攔,被他噴了一臉唾沫渣子。”

顧延舟輕描淡寫說完,冷漠至極地掀了一下嘴角:“欠揍。”

他說這兩句話的時候,廁所裏那陣慘叫聲還沒停歇,還混着兩聲凄涼地“啊——”。

邵司腦海裏不知怎地,回想起李光宗以前常常念叨地那句:我男神,溫柔得就像春天裏的微風……

……

春風個屁,這寒風吧?

而且仔細想想,那個當初在電影節上潑顧延舟一臉水的小鮮肉,好像早已經被封殺了,很多年沒有他的消息。

顧延舟又從煙盒裏掏出根煙來,剛撚着想點,想到面前這人就是因為想透氣才出來的,于是手指頓了頓,又塞了回去,順便問:“不喜歡煙味?”

“沒有,”邵司道,“我偶爾也會抽 ……只是不喜歡吸別人的二手煙。”

兩人聊了一會兒,直到廁所安靜下來,那個看不太清長相的中年男子來去匆匆,當完了打手又走了。只剩下被打的那個捂着臉,佝偻着腰,隔了有好半天才從裏面走出來。

那酒鬼張望兩下,确定沒人才敢惡狠狠地往地上吐一口口水發洩。

“差不多該進去了,”顧延舟擡手看看手表,“還有半小時。”

邵司正想說他也差不多要回去了,誰料遠遠便看到周衛平老先生從包間裏走出來。

……而且他身後還跟着,葉瑄。

于是邵司話到嘴邊轉了個彎:“我再待會兒,裏面太悶了。”

只見葉瑄一路小跑,追趕上來:“周老師,能不能借用您十分鐘時間,我有件事情想問你。”

這時,系統突然上線道:[此處應該有提示,但我這兩天有點透支,什麽也沒有檢測出來,你自己看着辦吧。]

[……]邵司道,[既然這樣,你根本沒有出場的必要。]

系統:[我只是想讓你知道,在你看不見的地方,你知道我有多努力嗎。]

[拉倒吧。]

邵司忽略系統,全神貫注地盯着那邊的動靜。

周衛平停下腳步,面色還算柔和:“這位姑娘,你有什麽事嗎?”

葉瑄盯着他,一字一句道:“你以前,是不是用過……周建邦這個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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